番外一:赵寻(1)
我第一次见到小天,是在蒋家的家庭聚会上。
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一头乖顺的黑发,与这身打扮不符地是他脸上快溢出来的桀骜不驯。
乌溜溜的眼珠子,像是蓄势待发的子弹一样瞪着我。
“——叫人啊!”身旁的蒋夫人打了他一下,“这是你世叔!”
世叔?
听到这个称呼,小天不情不愿地皱了皱眉,似乎对着我这个只大了五六岁的世叔,有些尴尬。
蒋夫人朝我尴尬的笑了笑,“赵医生你别介意啊。——这个孩子从小就不听话。”
“没事。”
我回了个得体的笑。
“世叔好。”
蒋天还是硬着头皮叫了句人。
虽然声音只和猫似得这么大。
顿时,所有人的表情都缓和了下来。
“哎,这样才好。”
“这孩子,真懂事啊……”
长辈们迅速投入到了新一轮其乐融融的氛围当中。
年少的蒋天,在这个环境里有些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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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的爷爷与我父亲是同辈,理论上说小天应该喊我一声世叔。
在苏家和蒋家这种世袭的古板家庭里,喜欢将祖辈的情感喜欢承袭给子女,子女的关系又在一定程度上维系着祖辈的感情。
“小天啊,你不是想学医吗?喏——多和你赵叔叔请教一下,人家可是咱们国内年轻的脑科专家了呢。”
我急忙谦虚道,“只是一般而已。”
“哎,你从小就是天才,十四岁保送进c大医学系,这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是医学博士了。以后啊,一定前途无量……”
不知为何,这次我没有否认,单纯看到蒋天投向我的,讶异的眼神时,我就希望这样的夸赞可以多来几轮。
医学博士这个名头,自然比父亲的世交这个身份更能打动一个孩子。
我迎着蒋天的目光,露出一个宽和大方的笑。我一直以来给他人留下的印象,永远都是端庄稳重的,我相信在我的伪装下,蒋天对我的印象亦是如此。
“小天是个有天赋的孩子,蒋大哥,你可别老是束缚了他。”
说完这句话,我注意到蒋天眼神闪动了一下。
我低头抿了口茶,将自己眼里的一点刻意掩藏了起来。
我很清楚如何讨像蒋天这样的男孩子的欢喜,更明白如何快速的对方心里构建形象。
毕竟如果和蒋天的相识不是在家族聚会,这该是一个猎人捕猎的最好时机。
是的,我看上了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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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现自己取向异常,是在高中。
我拒绝了一个很好的女生。
那天,她气愤的哭着。
“赵寻,你不喜欢我,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不知道。
毕竟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女人。
我对女孩子没感觉。
这仿佛是天生的。
比起看女孩子突起的胸脯,我更喜欢看男孩子的屁股。每当路上走过那些爽朗明亮的男生,我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后来同性恋这个概念进入了我的脑子里。
在这个圈子,喜欢屁股似乎并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事情,抚摸亲吻男性的胡茬和喉结也被认为是一种正常的交往。
很快,我身边也有不少标志的男孩子主动自荐枕席。
我通通拒绝了。
或许是家族从小到大灌输的理念给我洗了脑,我始终认为同性恋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事情,因此我瞒的很好,圈里圈外我的感情生活都是一片空白。
偶尔有过的一两次放纵也是在国外无人问津的小酒吧。
不是他们不够好,是我对他们没感觉。
日子久了,我开始怀疑自己可能出现了什么情感障碍,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动心,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所以在我看到蒋天的那一瞬间,我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毕竟情感障碍这种事情在我的身上是个益处,他可以从根子上阻断他人妨碍你事业进步的可能性。
只当是自己“世叔”的自尊心在作祟,偏要在小侄子面前充个什么前辈。
可是我忽略了。
没有任何一个长辈会对自己的“世侄”起生理反应。
我和蒋天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平淡如水的结束了。就像是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没有在对方的记忆中留下任何深刻的痕迹。
第二次见到蒋天,已经是两年后了。
再见时,我几乎完全忽略了他。
绑着脏辫穿着破洞裤的形象着实和我脑子里那个好学生蒋天搭不上边。若不是在医院,我可能会冲上去把他的头发薅下来,然后将他拉到肚脐眼的拉链拉上去。
一个人缘何变化这么大?
我陷入沉思。
不过变化再大,却也不妨碍我又一次对这个人提起了兴趣。
借着世叔的身份,我打听到,蒋天高考失败后,蒋家送他去了国外。这孩子在国外别的没学到,倒是带回来一肚子乖张桀骜的习气。
等蒋家想遏制时已经晚了,蒋天的风格成了我父母那辈的反面典型。
“赵寻,你要是有空,帮我劝劝小天。”我的世兄在电话里直叹气,“我爸因为他,快气出病了,可是没办法,他谁的话都不听,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我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向我的世兄保证。
“放心吧大哥,等找到机会,我一定会替你好好教育小天的。”
挂了电话的我,忍不住笑了。
在我这里,蒋天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纹身,耳钉,脏辫,这不过都是一个人外在的穿衣风格,和他学不学好,是不是好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在蒋家这个家庭里,他们崇尚像我这样的“白衣天使”而排斥蒋天这样的“不务正业”。
我知道,矛盾不可调和。
但是我还是用这个借口约了蒋天。
“喝点?”
对方显然对我约他在酒吧见面这种行为表示意外。
十七八岁的孩子,总把比他们大五六岁的人看成是另一个时代,仿佛我就应该和他父亲站在一起指责他。我对他的一切清净,都被他定义为是长辈们的居心不良。
“世叔,如果你是来劝我的,那就回去吧。”蒋天转了转手上印着骷髅的戒指,“我不会回去的,我从来都不想成为医生。我喜欢音乐,喜欢嘻哈,我想做一个说唱歌手……”
“你为什么确定,我就是劝你回去的?”
我慢条斯理的喝了口酒。
长岛冰茶入口时的辛辣有些呛喉咙,但是那微醺的上头感还是让人欲罢不能。
“难道不是吗?”
“不是。”
蒋天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世叔,你好像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嗯?”我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哪里不一样。”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抿嘴一笑,“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彩虹酒吧。”
他伏在我耳边张嘴大笑,似乎想通过这句话看到我眼中出现他所寄望的那种惊讶,恐惧,甚至是愤怒。
然而,我没有。
我依旧温文谦逊,笑得一丝不苟。
蒋天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
“你不生气吗?”
我摊手,“为什么要生气?”
“我以为,你会和我爸一样,气急败坏的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变态。”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我夺过蒋天手里抽了一半的雪茄嗅了嗅,“真次,下次来我家,我带你看看真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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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我和蒋天有了联系方式。
明明我们只有两面之缘,可是我却毫无顾忌的将最真实的自己暴露给了他。
就像是青春期的孩子总是会对坏孩子感兴趣。
蒋天对我的兴趣也越来越大。
我去酒吧,去夜店,喝醉后会毫无顾忌的给他打电话。蒋天无数次的把我从gay吧里捞出来,帮我收拾烂摊子。
在我的配合下,蒋天拆掉了脏辫,遮盖了纹身。
用一个比我还要纯洁朴实的形象回了一趟蒋家。
第二天,我的世兄感恩戴德地带着东西过来找我,说我挽救了他们一家的希望。
我不敢苟同,甚至都不敢收下礼物。
因为我觉得,我把蒋天代入了一个更加难以回头的深渊。
我和蒋天的相处很快达成了一种极高的默契,我帮他应付蒋家,他帮我收拾摊子。我没有对他隐瞒我的取向,就像他也没有和我隐瞒他的一样。
男欢女爱,同性相吸。
任何情感的抒发从来都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解释。
我以为我可以把我心里的情绪藏的很好,就像一个关系亲密的“世叔”一般和蒋天保持着友谊至上的微妙感情。
可是我没想到,那天我真的喝多了。
一觉醒来我头疼欲裂,看着躺在身边全身赤条条的蒋天,我知道我这次犯了个弥天大错。
原来熟练如我也有失控的时候。
“赵寻——”蒋天睁着眼睛一本正经的看着我,“我们在一起吧。”
开什么玩笑。
我翻身下床,做了一次缩头乌龟。
“把衣服穿好,刚刚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蒋天有些惊愕的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回答的很平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愣了两秒。
“赵寻,你真是个敢做不敢当地怂货。”
蒋天走了,在我身上留下了一身失控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