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邵钧有空的日子,陪她回了一趟家。
程家那座小院,多年没有变过,房子外观有着年代的沉旧感,墙上爬着茂密的植物,屋前的水池流动着清澈的水,里面以前养着鱼,现在只有野生的水植。屋旁的那片花园,是没有了。
邵钧站在屋前,看着这个地方,恍惚还能想起很多往事,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家里的阿姨看到车,早就开门等着了。程霏进门,看到爸爸妈妈一脸严肃坐在客厅,回头看了看他。邵钧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宽心。
“爸,妈。”程霏坐到母亲身边,挽着她胳膊轻晃。
赵岚用眼角瞅瞅女儿。“你这都多久没回来了,跟妈记上仇了是吧?”
“没有,是有点忙。”
“忙着出去玩,还是忙着谈恋爱?”
程霏拉着妈妈的手,用眼神央求。赵岚捏了捏她的脸,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程叔,岚姨。”邵钧毕恭毕敬站在那儿,问候得很正式。
他带了礼物,程父看都没看就让阿姨收走了,也没应他。夫妻俩好像商量好一样,谁也不吭声,就让他站着。
“妈,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呀。”
“我这就去做。”赵岚起身去厨房。
邵钧适时开口。“岚姨,我帮你。”
“你能帮什么?”
“他会做饭,做得很好吃。”
赵岚横过去一眼,制止女儿说话,才又对他说:“女儿回家是想吃我做的菜,用不着你显摆。”
邵钧也不在意,笑了笑说:“那我在旁边看着,学一下。”
赵岚哼了声,不再理他。
邵钧跟着她进了厨房,程霏坐在客厅,一直往那边张望,他会帮妈妈递东西,还会提前把配料准备好,妈妈不理他,却也没拒绝他的好意。
“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女儿把人带回家意味着什么已经不必说了,程敬恒心情当然不好。“那是个演员,真正的演员,从小到大都戴着面具活着,你能分辨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
“他没有必要骗我。”
“你就这么相信他?”
“嗯,相信。”
女儿这个死心眼也不知道随谁。程敬恒两手抱胸,有些气闷。
程霏靠到爸爸身边。“不管我喜欢谁,你都会觉得他是骗子。外公当时,不也不同意你和妈妈在一起吗?”
“他跟我能比吗?我对你妈多好。”
“他对我也好的。”
“现在你看着是好,将来呢?”
“他在我身边一天,我就相信一天,要是哪天他想走,我也会放下。”程霏把头贴在他肩上。
这就是她想出来的结果?程敬恒简直要让傻乎乎的女儿气死。
“爸,我不是十八岁了,不会再犯傻了。”
“哼,说永远比做容易。”
程家的饭桌不大,四四方方,一家人围坐吃饭,亲近。香喷喷的菜肴摆满了桌子,全是程霏爱吃的。赵岚给闺女夹了满满一碟菜,在旁边盯着她吃。程敬恒让家里阿姨拿酒,给邵钧也倒上一杯,不待见归不待见,礼节上不能疏漏。
这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程霏偷偷看邵钧,见他没动过筷子,用脚尖踢踢他的鞋子,想让他不用那么拘谨。
程敬恒慢慢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儿。“你踢的是我。”
程霏的眼神往旁边飘,邵钧先笑了,她也没憋住。程爸爸一脸严肃的清清嗓子,端稳了长辈架子。
吃完饭,程霏拉着人到一边想说话。赵岚叫了她一声,让她跟她到楼上去。程霏捏着他的衣角,半天不松手,程敬恒从两人旁边走过,瞥了一眼,叫邵钧陪他下盘棋。
程霏到楼上去,妈妈正在客房整理床铺。他们今晚在这儿留宿,这间是给邵钧准备的。程霏过去帮忙,换上新的床单和枕头。
“你爸说,你俩同居了。”
程霏留意了下妈妈的脸色,轻应了声。
“那你们有没有发生关系。”
“……”
赵岚以为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所以又接着问:“避孕措施有吗?吃药对身体不好,让他戴安全套。”
“妈!”程霏哭笑不得。“我们没有……”
赵岚挑了挑眉毛。
“我们只是住在一起。”
“他没对你……”
程霏摇头。
这倒是新奇了。网上流传的那张照片,尺度虽说不大,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没有发生的样子。“他还挺有分寸。”
“是你想的太奇怪了……”程霏在床边坐下。
“我能不操心吗?养了一个傻姑娘。”赵岚坐她身边。“你把他带回来,是想通了?你就这么轻易原谅他了?”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他又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没错?”赵岚提起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你才多大?引诱未成年人是犯罪好么!他要是对你好也就算了,当初他们全家上门来兴师问罪,他有替你说过一句话吗?说分手就分手,他有在乎过你的感受吗?你就一点都不怨他?”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过去了就不用算账了吗?你受了多少年的委屈,他凭什么高兴走就走,高兴回来就回来?霏霏,女人不能太心软,你不给他教训,他不会知道珍惜。”
程霏看着妈妈,无能为力。“可是我喜欢他。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惩罚他,不就是惩罚我自己?”
赵岚半天没说出话来,恨铁不成钢。
程霏笑着,抱住妈妈的胳膊。“我大概遗传了爸爸,就喜欢治得住我的人。”
“瞧你那点出息!”
程霏又陪妈妈聊了会儿,下楼来时,男人的棋局也刚结束。程敬恒盯着棋盘,抬头望见女儿下来,轻哼了一声。
“你跟他说让我的?”
“没有。”程霏用眼神问邵钧,爸爸输了?
邵钧笑着摇头。
程敬恒沉着脸色,看着对面的男人。输棋,也输得不露破绽。这种工于算计的心机,他虽然欣赏,但就是喜欢不起来。“不需要讨好的这么刻意,我一把年纪也不是输不起。”
程霏在爸爸身边坐下,提议。“那再下一盘?”
“哼。”
邵钧下棋一半是看书,一半是跟程敬恒学的。程敬恒没有儿子,基本是把这个寄住在家里的男孩当半个儿子待的,人情,世故,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手把手教,程霏小时候在旁边也只是旁听而已。
如果不是后来,程敬恒是打算把女儿交给他的。
程霏给他们添了茶,端了一杯给爸爸。程敬恒喝着茶,目光没有离开棋盘。程霏等他喝完,接过茶杯放下。
父亲下棋着重于布局,走一步,看十步。
程霏看看邵钧。
比起父亲的严阵以待,他就要轻松得多。见招拆招,看不出存的什么心思。
邵钧感应到她的目光,含笑看过来。
认真下棋。
你在,不可能不分心。
程霏避过他的视线,专心看他们下棋。
邵钧走了一步,程敬恒发出一声疑惑。他瞅着棋盘思索半天,忽而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没想到发现他的对手正专心致志的关注他的女儿。
他走一步,邵钧跟一步,他思考数分钟,他下决定不过几秒。不但打乱了他的布局,自己也下的毫无章法。他思考的时候,邵钧的眼睛就没一秒钟离开他女儿。
程敬恒看了看自家闺女,好在闺女争气,没理这个臭小子。
这盘棋下得飞快,程敬恒再赢一局,但并不高兴。“不下了。”他起身,闷闷不乐的到楼上去了。
“我们出去走走?”
“好。”
小时候觉得很大院子,长大了也不过走几步。小池塘的水,以前能没过她的腰,现在勉强没过小腿。他们去看她小时候常爬的那棵树,程霏站在树下面,看着高过头顶的树叉,想不通以前自己是怎么有胆量爬上去的。
“第一次见到琪琪的时候,我向她介绍自己说是你女朋友。她很吃惊,说绝对不可能,你不可能喜欢我。”程霏摸着粗糙的树杆,想起觉得好笑。“现在想起自己小时候傻乎乎脏兮兮的模样,好像是不讨人喜欢。”
邵钧覆住她的手,抵住树杆,低凝的目光深沉。“我喜欢。”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那只沾着泥巴向他伸出的手,记得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在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他以为厌烦的那些打扰,纠缠,吵吵闹闹,是他的救赎。她像个小太阳一样,强横地闯入他荒芜的世界,一点一点温暖着他。
程霏望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回忆带着时间的滤镜,想起来的,都是美好的。
她记得每次在院子玩儿完都被他揪去洗澡,对当时的她来说是非常痛苦的。可如今她只记得,洗完澡之后,他帮她吹干头发,再一点点梳开,不厌其烦。
他们在院子转了一圈,回到屋里。
程霏带他去客房,把带来的衣物挂起来,顺便看看还缺什么东西。这是他以前住过的房间,但陈设早就改变了,关于过去的痕迹清扫得干干净净。
邵钧站在一扇窗户前,拉开窗帘想打开窗户,却发现这扇窗户从外面用石砖封了起来。他马上想到了原因,把窗帘重新合上,回头,程霏没有注意到。
程霏让他洗个澡,换身衣服,在家里不用这么正式。她先出去,一会儿他换好,再去她的房间找她。
程霏离开,邵钧看着那扇封上的窗。
这扇窗可以看到他以前住的房子。那栋房子早就变成一片空地,即使如此,房子的主人却还需要谨慎处理一扇窗户,到底是多么害怕她回想起来。
程霏也回房间换了衣服,短袖上衣,手腕缠上邵钧新送她的丝绸腕带。这阵子,每隔几天他就送她一条新的,像是怕不够她搭衣服,各种颜色质地都要配齐。有些话,他不会说出来,但做的事会让她知道他的在意。
房门没关,邵钧过来就看到她坐在床上发呆,抬手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程霏笑笑,过去把他领进来。
她的房间没什么变化,床上的熊,摆在床头的蘑菇闹钟,还有些可爱的小摆件。这个房间比起市中心的家,多了一份经时光沉淀的温馨。
邵钧在小书架上看到她毕业的集体合影,旁边有本相册,是她从出生起的照片。他随意翻着,看她从圆滚滚,出落得亭亭玉立,有些照片和他的记忆重叠,隔着时光看着那时的她,心底的感情也仿佛被唤醒。
邵钧看着身边的人,忽然很想告诉她,他从很早就喜欢她了。但是这句话,在伤害她之后重提,没有任何意义。
他又翻了一页,相册空了很多张。
程霏像是这才想起什么,匆忙合上相册,抢到怀里抱着。
“是我的照片?”
“……嗯。”
邵钧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把她楼到怀里。想着她扔掉照片时的心情,他给了她那么多委屈,她一个字都没有提过。“想跟我说说吗?”
在他怀里,程霏的情绪渐渐放松。她能想起一些零星片段,却记不得完整。“不是因为你……当时爸爸病了,我……”
程霏重新理了下思路,才把意思表达清楚。
她把照片烧掉了,跟他有关的一切纪念,都烧掉了。烧掉这些不是因为她怨恨什么,只是逼自己放下这段感情。
“爸爸当时的情况很不好,妈妈也心力交瘁……妈妈那个时候完全没了主意,手术风险很大,医生只有两成把握。不做手术,靠药物,爸爸最多再活两年,但是做手术,很可能完成不了,人就没了。”
程霏不太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摆在她面前的事情一团乱。
公司股价下跌,合作商解约,银行拒绝提供资金,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离职的离职,就连董事也在悄悄抛售股权,一件一件关乎公司命运的决策都必须她来做决定……甚至是父亲心脏移植的手术。
她把自己封闭了三年,出来,就要决定父亲的生死。她恍惚有种感觉,父亲在用他的生命来交换她的清醒。
那个时候,她已经没了退路。
“幸好手术成功,爸爸的病情稳定,公司的问题也慢慢都解决了。”比起父亲的病,比起守住这个家,那些承载浅薄记忆的物件根本无关紧要。
邵钧听她说,沉默不语。
那些轻描淡写的细节,在他脑海中还原,她一个人必须面对的,绝不仅仅是她说得那么轻松。
在她最悲伤的时候,他没有在她身边。
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没有在她身边。
他不敢想,假如她不够坚强,会沦落到怎样的境地。甚至于她即使足够坚强,走下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他回来,只见到一个集万千光芒于身的她,永远无法知道这一路成功究竟是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才换来的。
心疼。
远不止于心疼两个字可以描述。
邵钧抱紧了她,长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