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很少人知道他们认识。
邵钧家境特殊，小时候，他的行踪被严密保护。每年夏天他来她家住的那两个月几乎足不出户，他们曾在一起过的事就更没人知道了。
程霏转身的时候，余光瞥见远处看热闹的叔叔伯伯们在朝她挥手，个个一脸高兴，内心很是复杂。
程霏戴上手套，选了一根球杆，走到球的位置，认真测算距离。挥杆，击球，动作干净漂亮。程霏望着球飞出的方向，确认落点之后，回过头发现邵钧正在看着她，带着……意义不明的微笑。
没有恶意，她知道。
但她也实在不想去猜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原本以为他是不愿意见她的，哪怕意外见到也会装作不认识。毕竟，有关那段感情所有记忆的终点都是他的忍无可忍和深恶痛绝。所以为什么，同样是在相隔多年之后，他可以若无其事的主动跟她搭话，仿佛以前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程霏仍旧回避了他的视线，让开位置，走到一旁，等他击球。那么多人看着，她不可能躲到哪里去，那太不像话。
邵钧这一球，明显比之前那一杆力量弱，他们两人的球落点相距不远。程霏心知他让她，没说什么，陪着他一起往那边走。
第一洞，三杆，平手。
没有交谈。
第二洞，程霏打了两杆，邵钧三杆。
没有交谈。
第三洞，程霏的球落水，四杆，邵钧三杆。
临近正午，太阳越来越烈，程霏晒得晕乎乎，脱下帽子擦了擦汗。邵钧递给她一瓶水，程霏接过，发现瓶盖已经拧开，愣了下，轻轻说了句谢谢。
打第四洞的时候，程霏慢下脚步，走在他的后面，偷偷看他。
他比以前高了一点。
肩膀也更宽了一些。
梢发还是微微卷曲，看起来很很柔软……
和记忆里的人，不一样了。
邵钧发现她没有跟上，停下来，回过头等她。程霏正望着他出神，一时忘了回神，太多情绪在心里，没来得及掩饰。
邵钧在原地等她，好似并未察觉到什么。“累了吗？要不要回去？”
回去就可以解脱了，但……她可耻的发现自己舍不得。碰巧遇到他，碰巧独处，一切都是巧合，不是她故意纠缠的。那么，多呆一会儿是不是也不是不可以？
“不累。”
邵钧看了她一会儿，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程霏望着他，专注的看着，甚至没有听到他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球童开着电瓶车过来。她以为他是想让她坐车代步，快些打完后半段，但他只是过去拿了一把伞，打开给她撑着。
“……”
程霏看看伞，又看看他，重新低下头。
大概，只有这份温柔从没变过。
球打完，那几位长辈见到邵钧撑着太阳伞陪她回来，不约而同露出略显诡异的笑容。她深知，这个人的温柔体贴源自自身教养，他们是误会了。
中午吃过饭，程霏托辞有事，先行离开。邵钧送她到门口，并肩而行，没有话题可聊。上车之前程霏说了声谢谢，邵钧扶在车门的手迟疑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感觉他有话想说，但他只是微笑，帮她关了门。
程霏盯着后视镜中逐渐远去的人影，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情绪袭上心头——那是从前每一次分别的难过。
即使在他们能够朝夕相处的时候，短暂的分别也会让她心痛不已，她太习惯他的陪伴，太贪恋他的温柔，没有他在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念到不能呼吸。
有人告诉她，那是不正常的。
她病了。
仅此而已。
所以对他们来说，分开是最好的结果，所以她从没怨过父亲。哪怕是她自己，回到当初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她现在很清醒。
程霏合上眼，依稀还能闻到那淡淡的木香。
接下来的一个月程霏都在出差，主要去京城谈新项目的合作细案，这个项目涉及与中科院合作，细节上要求很高，加上还有诸多保密条款，执行难度也很大，第一次谈了将近一个月没有进展。
回到q城，一大堆文件、报告等她过目，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陈蓉每天跟着她团团转都有点受不了，但是看程霏有条不紊，新项目不顺利也没有什么消极情绪，工作忙事情多，日常应酬也没落下，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她不知道，程霏对做什么事，成败与否，全不在意，只要有事可做，占满她无从打发的时间，一切就可以维持正常。
周五的早上丁越打来一通没头没脑的电话，说十点来家里接她。程霏不记得跟他有约，问他是什么事。
“你忘啦？上礼拜不是跟你说过，今天要请邵钧吃饭吗？”
“……”
“真忘了？”
不是忘，应该说他说了那么多废话，她当时忙着别的事，一律屏蔽了。
“你要么不在，要么就是忙，谢人这事儿拖延太没诚意了。中午反正也是要吃饭的嘛，你上午把事安排完，我去公司接你也行。”
丁越说请他吃饭当面答谢，是当时在医院就说定的。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她没放在心上不是因为不想谢，而是觉得他未必愿意吃她这顿饭。
“他……愿意去？”
“当然啦，我跟他约好才跟你说的呀。”
“……”
“合作不成，没说不能当朋友嘛，你不用顾虑我。”
我顾虑的不是你。
丁越挂了电话，程霏看看时间，走去衣帽间。
她的衣服不少，但多是正装和礼服，其他场合的衣服颜色也比较单一。她拿着衣服一件一件在镜子前比量，想着需要正式一些但又不能太沉闷，设计太有特色的不行，款式简单的搭配也是难题……
在犹豫不决一个多小时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藏不住眼底一片惊心。
她在期待。
见他。
费心打扮。
就像以前……
程霏从衣帽间慢慢走出来，轻轻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找到丁越的名字，一个一个字按下，发送。然后，关机，重新放下。
她在床前站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去床头，拉开抽屉找到药箱，最上面一个格子整齐地摆放着四个瓶子。她把每个瓶子打开，每种拿出两粒，含进嘴里吞下去。
然后，挨着床坐下。
风轻轻掀动窗帘。
天色变暗。
像是要下雨了。
那天，她推说不舒服，没有赴约。过后，丁越也没追问，只跟她说那顿饭吃的很愉快，人果然不错，跟他谈得来，没准以后有机会合作。对喜欢的人，丁越一向不吝于表达欣赏，他提到邵钧，她就认真听。
也许在一开始她还抱有侥幸。偶然巧遇，说上几句话，吃上一顿饭……但她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也低估了邵钧对她的影响。
只要他答应跟她见面，她就会想要天天见面，只要他对她说一句话，她就会想时刻听到他的声音，只要他不经意看她一眼，她就会想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从以前，到现在，没有一点长进。
所以，当初他们的判断是对的。不管他去多远的地方，多久，都不能阻断她的妄想，只有生死。
所以，这样就好。不相见，不打扰，偶尔从别人口中听说有关他的信息，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一叶知秋，十月底气温骤降。
程霏再一次上京，进行第二轮商谈。为了能在年底之前敲定，需要尽可能解决所有问题，因此这次逗留的时间更长。
京城比q市冷，十一月初就下起第一场雪。漫天雪花在长安城上飘舞，远远望着，有一种庄肃雄壮的美。
每天去中科院开会，中午拜访官员，下午回酒开视频会议，晚上应酬酒席。不管人在哪里，程霏的行程永远排的满满的，仿佛不知疲倦。
圣诞节前一周，初步方案终于拟出，流程转入下一阶段。
当晚，程霏请相关人员吃饭，饭后又安排了经理陪同他们去娱乐场所。送走所有人，安排好后续事情，陈秘书去联系车，程霏一个人站在门口等。
天上飘起软绵绵的小雪花。
程霏伸出手。
雪花太小，落下就化成了水滴。
不远处传来一阵嘻笑声，一群男男女女结伴出来。程霏不经意看了一眼，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个人。
他也在京城。
拍戏么？
跟他一起的那些人应该是跟他同剧组。
程霏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隔着人群，远远看着，就可以从容。
他也看到她了。
不过跟同事在一起，他应该不会过来。
然而，她猜错了。
邵钧看见她立刻就朝这边走了过来，跟他一起的那些人纷纷奇怪地看向这边，还有人出声叫他，但他没有理会。
等他走近，程霏闻到他身上沾了酒气，而后才看清他染了一层雾气的幽沉眼眸。夜幕披在他左侧，右侧是璀璨灯火。醉意让他看起来一丝倦意，深邃的眼神有种让人心动的危险，任何人在他这样的注视下都不能幸免。
“好巧。”程霏主动开口，盈着笑。
意外地，他没有被她的笑容感染，只是看着她，眼中涌动的情绪被黑暗覆盖。
一辆车坐停车场开出来，停在行车道上。陈秘书下车，打开了车门。
“我先走了。”程霏转过身，笑容刹时凝结。所有的淡定、得体都是强撑出来的，见到他就不可能冷静，但是不能每一次见到他都丢盔弃甲不是吗？她在学着改变，学着假装不在意。
“程霏。”出口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
程霏轻吸了一口气，寒意让她清醒了几分，再度转身。邵钧向她走近，这个方向，灯光在他身后，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看起来有些冷漠，像是在生气……程霏眼底有丝慌乱，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又硬生生按捺住了。
他走近，停步，面容清晰起来。
原来不是生气，她猜，他大概有话想对她说。
但是，没有。
他在她面前弯下腰，曲膝半跪，帮她把开了的鞋带重新绑好。
胸口处被狠狠撞了一下！
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程霏匆匆说了声谢谢，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