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乔迁新居
我和小师叔走到院门口时,天已黑了下来,商异正坐在院内石桌旁,盯着桌面上的油灯,似是在生闷气。抬头看我回来了,他脸上一喜,但看到我身旁的小师叔进门后,他的脸又拉长了几分,大概是不喜欢他。
我走到他面前,问道:“做饭了吗?”
他冷淡瞟了小师叔一眼,答:“没有。”
我对他说:“正好,今晚吃面,我来做吧。”
身旁的小师叔还在打量四周空旷的院子,听了这话,立马驳我:“方才不都说不吃面了吗?”
我转过头回他:“可是我只会做面呀!”
商异听了这话,从我背后站了起来,他问我:“姐姐,你要给他做吗?我不准!”
小师叔一听,也顾不上同我争辩了,他扭头看着商异,“你这孩子,待客之道总懂些吧,你姐姐是主,我是客。这第一次上门,招待我吃碗面有何不妥?”
“我姐姐把你当客人,我可不把你当客人。我不喜欢你,就是不能做!”
“又不是你做,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我看这情势,怕是要吵起来,便立马阻止这二人,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一碗面而已。”我转身,把商异拉过一旁,跟他说:“这是姐姐的客人,不能这么无礼。”他嘴里嘟嘟囔囔,“我就是不喜欢他。”
我安抚他,“好了,又不用你做,我去伙房忙一会儿,然后咱吃面好不好?”商异就这一点,很听我的话,他面上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了句:“好吧。”
我提着灯,在院里那棵桂花树下,挖出了一坛酒,那是去年秋天和商异一起采桂花时酿的,总共三坛,从来没喝过,刚好今天打开一起尝尝。我把酒放在石桌上,然后又去了伙房,做了三碗面,端了出来。
面条上桌后,小师叔一脸的嫌弃,他看着汤碗里漂浮的那几段小葱,用筷子边拨弄边问我:“念念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只会做清汤面?”我还未答话,商异就嚷道:“爱吃不吃,你不吃给我。”说着就要夺碗。
小师叔连忙护着面碗,口里急道:“别,我吃!我吃总行了吧!”然后他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小师叔这么吃瘪,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转头看向商异,让他也赶紧吃饭。
饭到中途,我问小师叔:“你什么时候走?”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酒,说道:“过些日子吧,我下山不容易,再多玩几天。”我想着,再留些日子也好,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刚好也可以说说话,便也没再问什么。
饭后小师叔便离开了我家,我原想给他找个地方住下,他嚷着不用管他,我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这个人,一向自由惯了,束缚不住,又一身的功夫,想着别人也欺负不了他去,我便看着他离开了。
第二日,我刚走出家门,就看到小师叔在我茅屋旁指派着几个人做事,他换下了昨日的那一身青衫长袍,改穿了件淡蓝色的束腰轻装,头上扎了根玉带,两臂束着护手,除了腰上的一块玉佩全身再无半点点缀,身姿显得很是轻快。
我有些好奇,便隔着院墙,问他:“小师叔,你在做什么呢?”
他正站在来往的人群面前,不时地指指这边,又指指那边,听到我问话,转头看了我一眼,回道:“看不出来吗,我在盖房子。”
我大吃一惊,“盖房子?你盖房子做什么?”
然后他换了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我,“盖房子还能干嘛,住啊!”
“你不回浮云山了吗?”
“不急,不急,我先玩两天。”
“玩?”我平生头一次见人盖房子是用来玩的,要不是他是我师叔,真想狠狠的嘲讽他一番。
小师叔却站在那,好似浑然不觉,他拿起了手边不知道哪个农户带的芭蕉扇子,悠悠的给自己扇着风,姿态很是清闲。那扇子本也没什么,是寻常庄户人家都会用的,但放在他手里,同他那一身装扮相搭,实是不符。他长得极白,面容俊秀,浮云山外曾有女子形容他有“出淤泥而不染”之姿,也有不少人称呼他为“小道仙”,这么一把破烂扇子在手,哪还有半点飘逸姿态。
他盯着忙活的人群看了许久,最后乐呵呵的朝我这边走过来,道,“念念,我要成你的新邻居了,以后吃饭可不要忘记叫我哦!”
我对他今日这番作为甚是不解,很想给他一个白眼,“我的饭食都是商异做的,你要想蹭饭,可得先问他答不答应。”
他似乎意识到有些麻烦,嘟囔了句:“那个小鬼啊,不太好对付…”我心道,你叶逢知竟然也有怕的人。
“你说他怎么对我就脾气那么差呢?我看他对你也挺好的呀!”我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
他晃晃手里的扇子,继续问我:“小鬼做饭好吃吗,要是好吃,我可以勉强讨好他一下。”
我望着他那过于自信的神态,道:“你还是莫要勉强了,怕是你尽力讨好,商异也不一定待见你。”
我想不通小师叔盖房子是因为昨晚没找到住处睡得不好,还是一时之间的心血来潮。眼看跟他也实在聊不出什么,便给他留了一句:“您自求多福吧”。然后飘飘然回了自己的小屋。
商异知道小师叔在隔壁起土动工后,很是大动肝火,他问我:“不是就来看看吗,怎么盖起房子来了,他是打算以后住在这吗?”
我手里正在挑些药材,只能慢吞吞同他解释,“不是,他住几天便会走了。”
他坐到我面前,反驳我:“哪有人住几天是这样的,我看他是想住几年还差不多!”
他正一通牢骚,还想再继续说点什么。小师叔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那把破扇子,他边走边说:“念念啊,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看咱两家这么近,中间只有一架篱笆墙,不如把这篱笆墙拆了,两家合一家可好啊?”
他说的篱笆墙是我家院子东侧那一圈用篱笆做的院墙,只有寻常人的齐腰高。小师叔要盖的房子在我小院的东侧,他想把中间的篱笆墙拆了,打通我和他的前院,两家合一家。
我还未来得及回话,商异闪身出来喊道:“不可!”
小师叔扇了扇那把破芭蕉扇,优哉游哉地朝他问:“为何不可?”
商异走到他面前:“我姐姐一个姑娘,怎么能跟你合成一家住,到时候村里人见了会怎么说?”
小师叔转过身,面朝向他,他个子比商异高了大半个头,不自觉地俯视反驳:“你不也是男子吗?你住的还比我近得多。”
“我是她弟弟,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住在这!”
“你是她弟弟,我是她朋友,我怎么就不能住在这了?再说了,我们小时候也是住过一个院子的,就像你现在这般。”
商异气急败坏起来,大概是抬头看人的滋味不好受,他站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居高临下的冲小师叔喊:“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就是不行!”
小师叔把扇子举起来冲他头上重重一拍,“我说你这孩子也太急躁了些,你姐姐还没说话呢,你怎么不先问问她?”
说罢,两个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我,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道:“一堵篱笆墙而已,你们不要生气嘛。”
商异从凳子上跳下来,过来拉我的手,“姐姐不能拆,这个人他对你图谋不轨!”
小师叔白了他一眼:“你见过有人对好友图谋不轨的吗?”
“我不管,姐姐不能答应他。”商异依然不依不饶。
我拍了拍商异的手,对小师叔道:“还是不要拆了。商异说的对,我是个女子,你这样,村里人真的会说闲话的。”
小师叔一向在山上自由惯了,我又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所以他在男女之防上向来不太在意。听我这么说,似乎也觉出了些不太合适,便说:“那好吧,不拆就不拆,我先回去了。”说完就摇晃着扇子走出去,临了还不忘回头挖苦商异一句:“小鬼头。”
商异见小师叔走了,松了一口气,面上也带了些喜悦,“姐姐,就要这样,跟他划清界限,我们才是一家人。”说完便甩下了我的胳膊,跑去烧柴做饭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是无奈,只能暗暗同情自己:一边是弟弟,一边是师叔,这夹在中间的滋味属实不好受,人生无奈,做人艰难呐。
晚上的时候,商异不知道去了哪。小师叔拿着一坛子酒来了我院子,还带了几个杯盏,他把酒放在石桌上,问我:“喝吗?”我点了点头,在他一旁坐下。
他给我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转过身,背对桌子,两肘曲起支着石桌面,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他说:“今晚月色真好啊,良辰美景。”我回他:“是,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他笑了,扭头看着我,继而身子一偏,把手里的酒杯跟我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举到嘴边,一口饮下。我也低头喝了一口,“好辣呀。”
他盯了一会天上的月亮,侧头笑着问我:“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吗?
我说:“当然记得,十二岁的时候。”
他笑了,“对,你当时很小,我去山下历练时带回了一坛酒,想趁着晚上偷偷尝一尝。结果你突然跑来找我练剑。我没办法,只能拉着你一起喝,谁知道你是个喝不了酒的,一杯就晕过去了,第二日都没醒。师兄知道后,可是骂了我个狗血淋头。”
我也笑了,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盏,“你背着我偷偷喝,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后来醒了,好一阵子头痛,师父就告诉我,让我以后离你远一些。”
他嘲笑:“那是你酒量不好,可怪不了我。”
我没有回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满月:“不知道现在浮云山变成什么样了?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还有锁莹和纪尧…”
小师叔回我:“山上还是老样子,师兄也一样。他前阵子还念叨过你,说你不知道去了哪,也不回去看看他。至于锁莹和纪尧,他们也一直等着你呢。”
我低垂了下眼,给自己斟了杯酒,“我便不回去了,只要他们都安好就行。”
小师叔看了看我,两肘从桌上放了下来,他伏下身子,臂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护着杯盏,他说:“念念,你可以回去看看。这个季节,山上的花开得正艳,你若想回去,我同你一起。”
我盯着他的侧脸,调笑他:“罢了,现在在这也挺好。谁愿意千里迢迢送你回山,你想的忒美了些!”
他知道我是逗他,也不恼:“我是真想让你同我回山上,这样大家便能像以前一样,多好啊。”
我从一侧瞧着他的脸,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没变。山根英挺,双眉舒展,扑簌的睫毛随着说话微微的抖动,高高的鼻梁下,薄唇轻启轻合。他今年三十三岁,坐在那石凳上,依然是副清风霁月的姿态。
我随着他的话也开始想起以前,想起山上那些年过的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起浮云山主事大殿前的那几棵松树,山下田园里栽的那一片桃花,想起师父时常被我气的跳脚的样子,众弟子们打闹时的喧哗。
我还想起了年轻时的小师叔,他十三岁,走在通向清心殿的台阶上,边走边回头喊我,“快跟上啊,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