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商异来历(下)
我带着男孩一直走,最后走到集市外围的一片树林前,用钥匙给他打开了手上的镣铐,然后把奴契塞在他手里,跟他说:“你走吧。”
男孩本一直低着头,就连我给他打开镣铐时,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听到我说的这话,他把头抬起来,两眼看着我,神情里有些不确定。我只能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的又重复了遍,我说:“走吧,你自由了。”
他还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手里抓着奴契,似是没反应过来。我见他一直不动身,只能转过头,自顾自地走了。我救了他,已然仁至义尽,他一个自由人,爱去哪就去哪吧。
我转到回家的路上,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一趟不能白来。于是便又扭头回了集市边角的一条小街,那里有些村民摆的摊子,在卖自家的蔬菜瓜果,我打算买一些回去做些中午的吃食。
左挑右选,最后拿了几个土豆,辣椒。付钱的时候,一抬眼又看到了刚才那个男孩。他就站在街口那,远远的看着我。我很是好奇,他竟没走?
于是我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怎么还在这?”
他低头含含糊糊:“我没有…去的地方,能不能…跟着你。”
我一时有些愣怔,不知该如何是好,当时只想救他,可没想过他的后路。左右为难之下,又不能不言语,我只能道:“我买你是无心之举,你不必放在心上。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自谋生路去吧。”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话,照旧低垂着眼。我没了办法,掏出身上零散的几个银钱,塞在他手里,跟他说:“这些钱你拿着,去买些吃的吧。”
他双手无措的攥着那些银钱,还是低着头没吭声。我看他无动于衷,也只能掉头走了。可接下来,不管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活像个跟屁虫,赶也赶不掉。最后他跟着我前后脚回到了五岭村。大概是觉得我介意,望着我进了院子,他就不动了,只是待在院门口。
我把装着土豆的篮子放在院里的石凳上,思索一番后,不知道该怎么甩掉这个小东西。最后我进屋,关上了门,我想只要我一直不待见他,他总会识趣走人的,毕竟哪有人会喜欢一直吃闭门羹呢。
可这小子就像在我家门口扎了根,我后来出去,不管是洗衣还是做饭,总能看到他蹲在门口,影子小小的,蜷成一团。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他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于是第三天中午,我做了一顿在自己看来还不错的饭食,摆在石凳上,把他叫过来,让他吃饭。他起初不敢进院子,后来是我把他硬拉了进来。
我让他坐在石凳上,又把筷子递给他,他瑟缩的接过,很是手足无措,一直没敢动。后来大概是实在饿极了,扒过碗就吃了起来。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起了点恻隐之心。这两天为了赶他走,我连碗水都没给他喝,他一定是饿着了。
饭到中途,看他吃的正香,我去屋里端了杯水出来,放在桌上,狠了狠心,我对他说:“吃完饭你就走吧,你也看到了,我就这么个院子,穷酸得很,养不起你。”
他听了这话,没有一点预料的,突然把手里的碗筷一股脑儿地推回石桌,然后又跑回了大门口,一屁股蹲下。
我活了这些年月,从未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孩子,一时哭笑不得,我走到他面前,跟他说:“我只是个弱女子,又没有钱,你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他抱着膝盖,小声说了句:“我不用你有钱。”我还想说些什么,他却突然捂住了耳朵,那意思是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想再理我。
看他这反应,我也有些气闷,便跑回了里屋,恶狠狠的关上了门。屋门关闭的声响极大,连我自己都惊了一下。我想,正好,那个孩子要是看到我这么生气,该知道我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定会走的。
后来我便一直在屋里待着,但不知怎的,老是烦躁得很。最后我索性关上了房门,上床睡觉,连晚饭都没顾得吃。
傍晚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伴着雷鸣。后来雨又下大了些,天也暗了下来,我从床上坐起,透过窗户看空旷的院子,雨幕重重,什么都看不到。我便又躺回床上强迫自己睡觉,但老是辗转反侧的睡不着。最后实在按捺不住,我打开了房门,挑了个灯笼,撑着伞走到了院门口。
我院子的门说的好听些是个木门,说不好听的就是几块木头叠起来的板子。门的两边用柱子撑起了一个简单的阳棚,上面也只是几小垛稻草随意铺下罢了。这样的简易门楼,连遮阳都不可,更何况遮雨。
那孩子在下面,全身已经湿透了。破烂的衣服黏在身上,脚下是已经漫过他鞋子的雨水,他就那么蹲着。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能看到雨水在顺着他的头发流淌,他的鞋很破,露出的几节脚趾被雨水泡得发白。
意识到我在他面前,他抬了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因为冷,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打颤。我晃了晃手里的灯笼,示意他看我,又跟他指了指屋子,让他进去。他摇着头,那意思是不用。我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把雨伞偏了偏,挡在他头上。
他蹲了许久,见我一直不走,又抬头看我。我回望他,再次示意了下屋子的方向。他终于站起来,大概是腿麻了,起身的时候失衡差点伏地趴下,我搀了他一把,将他领进了门。
进门后我给他找了些干净的换洗衣裳,看他身量也不大,穿我的衣服应该能凑合。我又在屋内隔了条帘子,让他在那边将衣服换下来,他变得听话了些,湿透的衣服穿在身上大概也不好受,就乖乖进去换了下来。
换完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发笑。他虽然身量小,但毕竟是个男子,穿着这身大了些的女装,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他抬头看我笑他,又有了些微微的失措。
我拍了拍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过来,然后从壁橱里找出了前几天买来还没拆开的点心,打开外面的层层油纸,放在他面前,让他吃。他大概对白天我让他走的事还心有余悸,便只是呆坐着不动。
我跟他说:“吃吧,这是我前两天刚买的。”
他摇了摇头,我只能继续说:“不让你走,你吃吧。”他依然坐着不动,眼睛低垂着,只呆呆的盯着自己的袖口,大概是不相信我。
我心念一转,只能说道:“你吃的话,我也许能考虑让你留在这。”
他听了这话,脸上神色才有了些许波动,抓过面前的点心就吃了起来,起初小口小口的,后来开始狼吞虎咽。
我问他:“你有名字吗?”其实他的奴契上应该有名字,但我当时还没看便还给了他。
他口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的回了句:“商…异。”
我不解是哪个字,问道:“《周易》的易吗?”
他听我解错了,便念了句:“乐者为同,礼者为异”。我了然,估摸他小时候已经启蒙受过学了,竟读过《史记》。
我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还有其他亲人吗?”
他听了,手上的动作迟缓了些,说道:“今年十二,家里父母…没了,旁的亲人…也没了”。
我听了这话,手指不自觉的在桌面蜷起,心里犹坠了块石头,异常沉重。
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放下手里的点心,跟我说:“姐姐,我可以给你干活。你能不能留下我?”大概是怕我拒绝,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我吃的不多,不会浪费你家太多粮食的。你要是嫌我占地方,随便给我找个柴房住就行。只要你让我呆在这。”
我听了他这一席话,哑然失笑。抬头时,见他一双眼睛正盯着我,眸里神色宁静,极其真挚。他额上的头发有些长,湿漉漉地遮住了眼睛,半遮半掩的能看出眼尾有些微微的上扬,大概因为瘦的缘故,鼻梁显得很高挺,其下两片薄唇,正紧紧抿着。自这孩子跟我回了家,我一直没有仔细打量过他,现在一看,那个蛮族首领说的不错,他长得蛮俊俏。
他两眼还在紧盯着我看,像在等我答案,又像是怕我拒绝。我熬不过他一直盯着我,只能点了点头。我说:“你想留在这,就留在这吧。我虽然穷,但应该也能让你吃上饭。”
他听了,马上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有股子独属小孩子的天真。他说:“姐姐你放心吧,我一会给你好好干活!”
我只能继续点点头,表示相信他。桌上的点心还没吃完,我示意他把那些吃了,然后找了块布巾,给他擦头发上的水。他看我要给他擦,连忙自己拿过来,自顾自的在头上乱擦一气,几缕干了些的头发,因为他的动作,毛毛躁躁的支在头顶上,显得他样子很是狼狈。
我静静的看着他,心里暗想:世事无常,当真是躲也躲不过的。原也是我欠他,以后就当还他吧。
从那以后,商异就一直跟着我,我们一起相依为命生活了三年,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