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风楼
李綦和林迟在下面杀得正酣,那边人和鬼面更多,很容易顾此失彼。千月不好向他们求助,随便躲进了一间房。眼看鬼面要挤进来,啪的阖上门,倚在门背后死死堵住。
屏风后响起细细哭声。
千月不敢挪动,怕外边的东西进来,闭着眼忍过那阵钻心的灼痛。好在门外的鬼面没多留恋,眼见进不来,狠撞了两下便重新寻找目标去了。
千月长吸了口气,朝屏风后的姑娘道:“别哭,那东西走了。”
一姑娘慢慢探出头来,惊声道:“郎君,你的手!”
千月顺势看过去,左臂的袖子不知何时染上了大片新鲜血迹,看着虽然触目惊心,但那血的确不是他的。千月检查右手掌心,红斑又悄悄扩大一圈,好在痛感没那么尖锐了,也可能是麻木了,但至少没有变得更糟。
屋外的血腥气钻进来,伴随着哭吼嘶喊声,隔着门都能感受外面的冲天杀意。千月让那姑娘帮忙剪下一条床帘,怕一会儿手麻,打算将剪刀缠在手上。
那姑娘望着千月细细地哭。千月一面往手上缠床帘,一面头也不抬地嘱咐她道:“待会儿我出去,你拿东西堵住门再藏起来。不要哭,哭得越大声越容易被发现。”
说完便打算出去,手指碰上门的瞬间脑中空白了片刻,千月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那姑娘正要去扶他,见千月甩了甩头,继而镇定地出去了。
千月加入到杀阵中,才发现除了李綦和林迟,另有一位姑娘与一名魁梧大汉在与鬼面打斗。
姑娘正是方才陪酒的其中一位,手上的雌雄双剑使得干净利落,只是内劲不足,无法正面硬碰硬,走的是突袭和掩护的路数。而那魁梧大汉,千月更熟悉了,不就是云来镇追着乐颜打的那位。这两人默契配合着,倒也不怵鬼面。
李綦和林迟自己就能独当一面,但寡不敌众,毕竟守不齐全屋内的人。是以鬼面还是频频得手,吞杀了不少人,脚下残肢断骸铺了遍地。
千月一见那大汉,再结合当下情形便知道春风楼里有许多外面进来的人。因此一路杀进那边的人群中,结了个护盾将这些人牢牢圈在里面。
外边的四人没了后顾之忧,杀得愈发凶狠,过了阵便将鬼面收拾干净了。李綦提着剑与林迟对视一眼,两人打过数次配合,林迟心领神会,谨慎地四处巡视查探,看是否有漏网之鱼。
人群里忽而一阵唏嘘,李綦提剑回首,见千月撑在桌上,两条麻杆儿似的胳膊直抖。他尴尬地抬头笑了笑,“我没……”
话未毕又僵硬地栽倒下去。
李綦接住人,发现他脸色愈发苍白了些,向来寡淡的薄唇却红得仿佛饮了血。这是红斑狼毒发病前期的征兆,也是这种病被称作美人疫的原因。
千月醒时还是子夜,他脑袋沉极了,眼皮也睁不开,只觉得浑身燥热干渴,不断烦躁地踢被子。没松快多时厚重的被子又压回身上,捂得他喘不过气。
“热!”千月迷迷糊糊地抱怨。
李綦没敢睡沉,被他踢被子的动作惊醒,也有些迷糊。哑声哄着人,“别踢,捂出汗天亮才好退烧。”
千月压根儿没将这话听进去,依然抬脚踢。李綦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给他盖被子,没用。后来气得牙痒,长手长脚一伸,直接把人手脚压住了。
这人踢不动被子,又换了个花样,浓重的气音低声嘟哝着什么。
李綦没听明白,凑上去问:“要什么?”没留意此时完全是搂抱的姿势。
千月喉咙上下滚了滚,费劲地哼哼,“要水——”
李綦揉了揉头发又爬起来给他倒水,如今做起伺候人的事情可谓驾轻就熟。千月实在渴得厉害,杯子方抵住唇便急吼吼往下咽。犹如久旱逢甘霖,杯子眨眼见了底。
李綦又倒一杯,没急着投喂,沙哑的声音故意引诱他,“还要吗?”
千月消化了片刻话中意思,少倾,才反应过来似的,烦躁地一个劲喊:“要要要,还要!”
李綦心中溢出一丝得意,一杯接一杯灌水,犹如悉心灌溉的老农。口中还打趣着:“楼千月,你是水做的吗?”
千月没搭理,就着他的手专注地喝水。
李綦趁他迷糊继续撩拨,“怎么不说话?”扶在千月肩上的手颠了颠,势要逼出他一句话来。“说话!”
千月充耳不闻,喝够了便翻脸无情地推他、搡他。李綦不放人,明知故问:“不要了?”
千月:“……”
李綦沉声道:“真不要了?”
“不要了!”
“气性真大。”李綦心满意足,这才将人重新按回床上,厚棉被一裹又捂得严严实实。
经此折腾,他困意也消散得差不多了,见千月睡得沉,忍不住将人虚揽在怀里。做完这个动作,李綦警惕地盯着千月的脸,呼吸放得尤其轻,怕惊动睡梦中的人,整个人有些神经质地紧绷。
等了片刻,千月始终没有动静,这才缓舒一口气。头跟着挨过去,在他耳边无声喃喃:“以后这种地方不许来。”
千月不知梦到什么,无意识地嘟哝呓语,像是阴差阳错的回应。
李綦来了劲儿,呼吸渐重,轻声警告:“不许再抱女人。”
春风楼孤寂无声,丝丝缕缕血腥气从床帘外逸进来,挑拨着李綦隐秘的躁动。他垂目凝视着眼前无知无识的睡颜,呼吸不稳,浑身都躁,身上某一处更甚。最终只是搂住千月轻轻一叹,呢喃道:“睡吧。”
不知是李綦看管严实,还是千月病中坚韧,待到天亮热症就退了下去。千月扶着额坐起来,一只骨肉匀停的手立即挑开帘子,衔接精准得像是刻意等他。
李綦道:“起来吃点东西。”
千月清醒之后,病中那股叛逆劲儿也散得干干净净,顺从地下床含了块糕点。一面问着:“还在春风楼?”
李綦道:“门窗锁了,出不去。”
待出了房间,千月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出不去。楼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楼中仅剩的数十人想尽了各种办法撬门砸窗,都没成功,情形与他被困那晚如出一辙。
昨夜遍地铺的骸骨被人堆在角落,形成个小丘,其余人则聚在另一边商讨办法。其中以林迟、及昨晚持雌雄双剑的姑娘为主导。
千月望着那姑娘:“她是……”
李綦道:“阮争。只不过易了容,她跟林迟是一起进来的。”
千月挑了挑眉,有点意外。
热闹的商讨声中,有人拍了一下千月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那魁梧大汉。他搓着手道:“楼公子,你好全了吗?”
千月狐疑地看李綦,怎么回事?
李綦解释:“这是韩英,之前的误会已经说开了。”
韩英也道:“云来镇的事情是我不对。主要我那么小一外甥说没就没了,我姐又那样,心里头委实不痛快,二位能理解吧?”
千月和煦道:“事关骨肉至亲,自然理解。那天也不能全怪你,毕竟这种事情说给谁听都不会信。”
“说的正是。”韩英频频点头,无限唏嘘道:“这事儿要搁以前我肯定不信,但是切身经历过这一遭,我也回味过来了,那‘冬至’的确跟以前不大像。乐颜这小姑娘也是造孽,平白被人陷害,连话都不会说了。”
二人说着话,楼上忽然一声尖叫。
众人循声抬头,昨夜帮千月剪床帘的姑娘衣衫凌乱、跌跌撞撞往楼梯下跑,连连呼喊:“救命!”
骚乱中,韩英二话没说将姑娘接下来,粗声问道:“什么事?”
姑娘被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往林迟那边躲。韩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长得凶、声音粗也不是他的错。
阮争脱下外袍罩在小姑娘身上,一改平日的冷峭,抱着她柔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胸膛剧烈起伏着,泪眼模糊地向阮争告状,“有个混蛋闯进我房间!”
阮争眉心一拧。
林迟怒道:“我去看看!”说着便抬足上楼。
韩英驱散看热闹的人群,恶狠狠道:“看个屁,该干嘛干嘛去!”说完自己也回避着,拿东西撬门窗去了。
李綦偏过头向千月解释:“这是临安郑家的二姑娘,闺名郑鸢。”
千月诧异道:“出事那个郑家?”
李綦点头,“人是阮争找到的,除她之外还有一个,只是昨晚死了,其余人暂时没发现。”
郑鸢渐渐平复下来,认出了千月,眼中泪花闪了闪,“是你。”
千月朝她遥遥一点头,转头道:“林迟怎么还没下来?”
话音刚落林迟就出现了,他沉着脸来到这边,严肃道:“那东西或许还在。”
几人面色同时一凛。阮争道:“鬼面?”
“嗯,方才我去看了,房中只剩下一具新鲜的骸骨。内里各处我也已经检查过,没看见踪影。”
郑鸢急道:“那一定是。阮姐姐怎么办?”
阮争没什么表情,只道:“若出不去,你跟着我吧。”
楼外还下着雨,除了雨打窗柩的细声,再听不见旁的动静,仿佛这座楼建在荒无人烟的地带,因此半点人声都没有。李綦和千月也尝试着各种方法开门,都没能成功。
渐渐地,外面的雨水浸透进来,门缝窗沿都打湿了。
屋里越来越潮,冷意更甚,韩英便招呼着人点了板凳取暖。阮争及仅剩的几位姑娘从厨房里搜罗出食材,准备给大家做点吃的。总不能还没被鬼面袭击,人先饿死了。
没多久,一锅清粥、一锅浓汤热腾腾出炉了。
李綦给千月盛了清粥,一回头,郑鸢勺子都已经递到人手上了。“这汤是我亲手做的,快试试。”
千月正欲动手,面前的汤便被李綦没收。他推过来一碗粥,冷冷道:“这汤过于油腻,你喝不了。”
千月傻眼了,一锅萝卜汤,怎么看出的油腻?
郑鸢也道:“汤里主要都是萝卜,排骨我也过过一道水,不油腻的啊。”
李綦充耳不闻,敦促道:“趁热。”
千月不好拂他面子,打着圆场道:“那汤先凉着吧,我一会儿喝。”说着拿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便往嘴里送。
李綦欣慰地看千月吃下去,嚼了嚼,忽而顿住,神情挣扎地看着他。
“怎么了,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