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野嫁衣6
白老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还真没问过时寻姓名,唯有转头看着时寻。
村长跟着望来,被时寻一手提一个的邢三郎模样纸人唬得匆匆撇开目光,又强自镇定地再看过来,才看清时寻右手其实提了两个纸人,其中一个是时寻模样。
时寻淡淡一笑。
“我名为时寻,废话就别再说了,时间紧迫。三郎,我要借你几滴血一用。”
“血?”
“对。”时寻举了举自己提着的纸人,“有些事情需要用点小手段才能更好查出来,我想来想去,还是三郎最适合。”
原本在屋子一角木着脸的邢三郎往前走了步。
他目光中全无其他人对纸人的恐惧。
低沉的声音自他喉间发出。
“你要做什么就做吧。”
村长媳妇忍不住叫了声:“三郎!”
村长也满是忧虑,却没阻止,仅定定地看着白老爹。
他分不清忽然到来的时寻是好是坏,更不知时寻有何本事,唯有指望白老爹给他答案。
村中独白老爹一人有些不平常的本领。
白老爹对他轻轻点头。
他才安心再看时寻要做什么。
此时时寻已刺破邢三郎指尖,抓着邢三郎的手在时寻长相的纸人后背画着什么。
血迹在纸人身上那般刺眼,时寻动作快,按邢三郎指尖的手用力,维持着血流出,又不让血有机会将纸人浸得太湿以至于损毁纸人。
血色符文好不容易画完了,村长媳妇眼里尽是心疼的泪。
符文最后部分血迹已然变淡,自邢三郎右手食指渗出的血液勉强完成必须一口气画完的符文罢了,这还得时寻时刻用巧劲挤着。
村长媳妇见符文画完了,还想借着刚点起的蜡烛来看邢三郎指尖的伤。
时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刺破邢三郎右手中指,挤出两滴浑圆血珠,分别按到纸人左右眼珠。
村长媳妇惊呼到一半,匆匆使劲捂住嘴。
血珠融入纸人双眼,纸人宛如活了过来,竟还自己活动了一下手脚,而后往房间外走。
房间内的人被骇得纷纷屏气凝息,唯恐稍喘气重点纸人就会返回对他们动手。纵他们亲眼目睹时寻用邢三郎的血在纸人身上施法,才让纸人如此,他们仍惶恐不已。
时寻却没看自己模样的纸人出去后做了什么,只用指甲划破自己指尖,再用血往一个邢三郎长相的纸人后背画符文。
时寻长相的纸人走出去了,在场的人都渐渐平复,哪怕已隐隐听到远方山林间传来的迎亲乐音,都没受到多少影响,一心看时寻画符。
他们看不出太多东西,只觉这符很眼熟,又想不起来更多。
白老爹比他们更了解这些,看了会儿,猛地瞪大眼。
时寻现在画的符,可不就是将最初那张符反过来?
符文完成了,时寻又往纸人双眼按了血珠。
待血珠完全没入纸人双眼,这纸人也简单地活动一下手脚,就走了出去。
微微摇曳的烛光映照,时寻映到窗户的影子跟着微微晃动,看起来就像有什么怪物在窗外张望着,正想什么时候适宜进来,将里面人一网打尽。
白老爹看时寻脸色苍白许多,不由担忧地问:“年……时寻,你还好吧?还有这个纸人?”
屋内还剩一个和邢三郎长得一模一样的纸人,被摆在烛火边。
初时还有人请白老爹将它往角落移,可角落处摆着一个纸人,看起来倒更可怕些。放到烛火边,固然离自己更近,可好歹有光亮,又能将它看清楚,总比不知道它在暗处如何盯着自己安心。
听着白老爹问,时寻侧眸看那纸人,苍白的脸上勾起充满兴致的笑。
悄悄从时寻袖间探出头来,正好仰角看到时寻唇边弧度的魔螺吓得咻地缩回头。
看到时寻这样笑,它就发怵!
“这纸人啊。”
时寻已施然走到邢三郎身边,又一次抓起邢三郎的手,往邢三郎中指指尖再划一道伤口,借着血液快速流出之际,就按到纸人额头,画下一道简单却充满奇异美感的符文。
继而,是纸人左肩膀、右肩膀。
整件事来得太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寻已放下邢三郎的手。
纸人三处血色符文隐没。
先前还会令人看着心生恐慌的它,现在却萦绕了淡淡正气,竟能带给人安心。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时寻终于将话说完。
“它是用来给三郎保命的。我想做的事,有那两个纸人已经差不多了,这个纸人就用来以防万一。倘若胡婧发现今夜和她拜堂、与她共度一夜的只是纸人,发起火来,连对三郎的感情都顾不上了,要回来对三郎动手,可就要这纸人替三郎挡上一挡。”
村长媳妇忍不住惊呼:“什么?!”
时寻做的事竟会给她的小儿子带来危险?!
时寻扫她一眼,墨眸藏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仅一眼,就慑得村长媳妇不敢再说什么,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全凭大儿子和大儿媳及时搀扶,才没闹出什么问题。
但她脸上仍充满惊惧,又有恨不得将时寻赶出去的愤怒、怨恨。
邢三郎倒没什么反应,只伸出手摸了摸纸人的脸。
长相与他极其相似的纸人,摸上去的感觉竟也让他觉得自己当真摸到了人的皮肤。
可他刚才画符时,指尖混着痛感传来的触感与碰到纸并无什么不同。
“很惊奇?”时寻没理会村长媳妇,只对邢三郎微笑,“你的中指指尖血,加上我的法术,足够短暂瞒过胡婧。我最近也不会跑去多远,足够让我过来帮你。所以你的性命还是有保障的。可能会受到惊吓,不过比起性命,这算不得什么吧?”
邢三郎静静看着他,目光仍带着呆滞。
村长媳妇则听到了时寻所说,长长呼出一口气,脸色瞬间缓和许多。
乐音越来越近。
村长一家还好,白老爹已用随身带来的棉花堵了自己耳朵,可还控制不住地频频看向屋外,恨不得也加入迎亲队伍,再一起来拍村长家的大门。
时寻提起纸人。
邢三郎一惊,手往前伸了伸,才意识到什么,缓缓缩回。
“三郎,你跟我来。”时寻说完,又快速看了眼其他人,“你们就像平常一样吧,白老爹,你……”
他顿了顿,忽然将魔螺塞进白老爹手中。
“这你拿着。”
蜷进壳里的魔螺瞪大了眼。
它正要抗议,时寻传音就来了。
“照顾好白老爹,别让他吃进那些鬼食。”
鬼食会损害人体阳气,阳气正盛的青壮年吃了尚且要晒几天太阳才能恢复一些,若是白老爹这种上了年纪,还长期与丧葬物品打交道,研习过纸人这种阴气较盛的术法的人吃了,更对身体大不利。
时寻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魔螺也明白,因此立刻答应。
白老爹则在表层凹凸不平充满颗粒感的魔螺落入掌心后,就觉凉气从掌心流转全身。
他一惊,又定了心。
这种凉气和他从鬼怪那感受过的凉气迥异,非但没让他觉得不适,还让他觉得脑袋清醒。
邢三郎浑浑噩噩地跟着时寻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时寻竟带他去了他的“新房”外。
熟悉的布置勾动他这半年来积累的恐惧与愧疚。
他捂着脑袋,就想逃离。
时寻暗暗在说话时运转法力。
邢三郎但听得他微凉嗓音。
“你想不想知道每晚胡婧都是怎么对你的?”
邢三郎捂住脑袋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几分力度。
胡婧……怎么对他的?
他竭力回想,记忆始终朦朦胧胧,莫说那些夜深时分,就连白日的事情他都回想不了多少。甚至他连半年前胡婧鬼魂未曾回来时发生的事,他都觉得蒙上了浓雾,让他看不清摸不着。
记得自己一直留在这里,记得自己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但更多的事呢?
头不疼。
只是空,空得像什么都没有。
晃一晃,又有什么闷闷地堵着。
“想知道的话,那就和我一起躲在这里看清楚。”
时寻的声音是唯一能将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救出来的东西。
他没再挣扎,任由着时寻带他绕去屋旁窗下,刺破糊窗户的纸往里张望。
时寻随手在身侧布置好隐蔽用的阵法,将他、邢三郎、纸人都藏起来。
乐音已经到了宅门外,高亢的声音一声紧胜一声。
时寻堪堪将部分心神移到用他的血画了符的纸人上。
哗啦!
门开了,被乐音吸引来的鬼怪、纸人都开始搜寻村长家中其他活人踪迹,逼迫他们去参加婚礼。
胡婧仍亲自寻找邢三郎的踪迹。
她没找到真正的邢三郎,只找到时寻用自己的血画了符的邢三郎模样纸人。
在胡婧眼中,面前这站在院子一角、背对着她的人,的确是邢三郎。
可她在靠近后,竟不敢像往常一样伸手将“邢三郎”提起。
“邢三郎”转过身,温吞地走向拜堂成亲的地方。
胡婧眉尖蹙起。
她看到“时寻”竟也在走来,还呆愕地盯着她看。
这当然不是真的时寻,而是用邢三郎血液画了符的时寻模样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