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堡丽影9
时间点滴流逝。
时寻捏手臂的手越来越用力,手背上筋脉凸起,更显消瘦。
他上身前俯,脸朝向下,似要用这样的动作缓解痛楚。
小木头跪坐他斜前侧,身体也是痛苦的前倾,一手以剑撑住床面,一手捂住心脏,呆呆从下方看向时寻的脸。
魔螺一直注意着时寻和小木头的一举一动。
小木头捂住心脏的手忽轻轻扯了扯时寻衣襟,又回头看了眼在桌上烛台边的魔螺。
时寻抬眸,望了过去。
魔螺悚然。
它不知当如何形容时寻双眼。
那果真是人类能有的眼睛?
已然分不清眼黑眼白,仅剩一团雾气,就像迷雾之海从不散去的浓雾!
然而,转瞬间,时寻双眼又恢复寻常。
魔螺怀疑它是不是心虚得出现了幻觉。
但时寻松开交叉着捏紧双臂的手,垂眸看着小木头,轻轻揉揉小木头脑袋。
“别担心,它翻不了什么浪。它真敢动手,先死的只会是它。”
魔螺整颗螺都被吓懵了。
时寻再度望向它,唇畔勾起苍白至极的笑容。
往日淡桃色的唇,此时被咬出的血痕染上艳丽的色泽,与他眼角的清冷辉映。
魔螺毫不怀疑,时寻说的就是它。
时寻和小木头都看出了它的小心思。
入夜后,它已经好几次想着给影子怪传去消息,要让影子怪控制住时寻藏入镜中却被影子怪拿走的影子,让时寻对小木头动手,它趁机偷袭时寻了!
这样的念头在它脑海盘亘不散,它每一次行动前又畏手畏脚不敢付诸行动罢了。
一旦做了,时寻又没死,它肯定会死的!
上一次在海中,它想吃了时寻,最后被时寻种下花印,留在身边。
这一次在岸上,时寻身边又有了小木头护卫,它再敢对时寻下手,时寻绝不会对它手下留情。
魔螺无比庆幸,它之前带着如此顾虑,不曾真正背叛时寻。
可小心思被发现了,它还不知道怎么被发现的,更不知道时寻将会如何惩罚它。
魔螺自闭了,蜷缩进壳里,连伴随着升到高空的血月而越来越澎湃的邪神力量都不能让它打起精神。
终日闻着时寻身上的诱人香气,看着时寻对小木头和对自己有怎般天地之别,它真的心里苦!
它巴不得立刻摆脱花印回到海洋里无忧无虑地做它的魔螺大王,最好能在离开前吃掉时寻,毁掉小木头!
可现在,完了,一切都完了。
和影子怪联合的美梦没来得及做就破灭了,被时寻惩罚的可怕想象浮现了。
小木头又一次扯了扯时寻衣襟,扭头看了看魔螺。
时寻仍带着笑,这回的笑意温暖太多。
他摇摇头,伸手点了点眉心。
一朵彼岸花浮现,再隐没。
小木头了然,点点头,再无动作。
时寻躺倒,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揪住床单。
还是疼啊……血月之夜,邪神力量最强,本体承受的痛苦最强,不仅这具身外化身要分担,还连累得小木头吃苦。
魔螺那点歪心思,他透过花印知道得清清楚楚。
魔螺甚至注意不到自己无意地泄露出不少杀念,引起小木头注意。
只是忙于替本体分担痛楚,又要注意影子怪的动静,他现在还没闲工夫想如何收拾魔螺。
四周越来越安静。
时寻揪住被单的手指松紧时被单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都在这种死寂里变得极为明显。
烛台上的蜡烛燃烧,本会不时发出烛芯爆响的声音。
可现在,已许久没有再响起。
时寻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闷响。
还有他呼吸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历历可闻。
这些平常难以被注意到的声响,已成了巨大寂静中最清晰的声音,清晰得像给寂静中的怪物带路的标志。
自闭的魔螺也注意到变化了,悄悄探出头来。
它这一动,不小心带动坚硬的壳一滚,与桌面相碰,发出咯噔一声。
这一声,有如平地起惊雷。
魔螺吓得不自禁地抖了抖触角,再因为之前的歪心思不敢找时寻,也只能怯怯地用传音找上时寻。
“老、老大?这、这怎么回事?不会有危险吧?”
“很危险。”时寻的回答冷静至极,“房间里多了些东西,你千万别看。”
“啊?”
时寻不说,魔螺还没那么快注意到。
时寻一说,魔螺就忍不住打量。
屋内六面不知何时出现了蜿蜒的水流。
它们流淌时没有丝毫声音。
有些水流按常理自上而下流,可也有很多从墙壁下方流向上方的水流,屋顶和地板同样不缺水流。
它们形成了诡异的图案,遍布整间房间。
魔螺头晕了。
水流图案在它眼中不断地被放大。
当图案大得占据了它全部视野,它眼里心里都只剩图案的存在,图案又开始不断收缩,收缩,再收缩,让它从身体到灵魂都感受到被勒住的痛苦。
这痛苦还是次要的。
它的魔力、它的生命力,乃至它的灵魂力都被收紧的图案不住吸走。
随着灵魂力流失,魔螺的意识愈发模糊。
尖锐的吟哦声忽在房间外响起。
魔螺意识恢复几许清醒。
它开始尖叫。
“老大!老大!救命啊!您忠诚的小螺螺快被吸成螺干啦!快救命啊!”
冷笑声自它脑海响起。
时寻冷淡的声音传来:“忠诚?”
被吸取一切的感觉僵住,可魔螺知道,时寻一个不乐意,它的所有就要继续流失。
它急得大喊:“您的仆人小螺螺保证,以后一定会向您奉献毕生的忠诚,绝对不会再生出任何背叛之心!”
“仆人?”时寻的声音仍凉飕飕的。
魔螺迅速改口:“仆螺!您忠诚的仆螺!”
又一声冷笑传来。
魔螺的心堪堪沉下。
在它晶核上盛放的彼岸花轻轻晃动。
一片细长的花瓣落下,融入它的晶核。
此前服食花丸时才感应过的神奇力量再现,从它晶核中涌出,快速流遍它全身。
痛感一并出现,幸好很快消失。
水流图案对它造成的影响散尽。
魔螺又惊又喜,还充满畏惧。
它看向大床,才发现时寻竟已不再床上。
一声窗帘响传来,魔螺忙看向窗户。
只见时寻站在床边,正把窗帘拉开,推开窗户,看向花园。
小木头就坐在时寻肩上。
“过来。”
魔螺还没意识到时寻喊自己,直至晶核一痛,方忙乱地落到窗边。
“老、老大。”
“你看。”时寻伸手指着花园。
血月洒下的血色光辉下,子爵身穿裙摆高高蓬起的华美长裙,绕着水池走个不停。
越来越尖锐的吟哦声正从子爵口中发出。
屋内的水流亦越流越急。
时寻指着数条汇入水池的水流说:“它们都是阵法的一部分,屋内的水都要流到外面。什么时候屋内没水了,这阵法就快完成,可以准备下一个环节了。”
魔螺学聪明了,看了一眼,就匆忙收回目光。
“老大厉害!”
时寻呵了一声,倚着窗户冷冷看着花园。
他双手藏在袖间,紧捏成拳。
还是痛。
只是承受了上百年的痛楚,熬过了上千个血月之夜的剧痛时刻,他对疼痛的忍耐力远超旁人想象,在适应一会儿后就能尽量将痛苦掩饰住。
魔螺忽一抖触角:“咦?老大,是不是有脚步声在外面?”
该是女子走路的声音,步伐不大,走得不快。
这脚步声还有点耳熟。
“对。”时寻目光没移动过,还在看着水池边的子爵,“卡萝离开了房间,走向水池。城堡里的水流没了,等全部汇入池子,就要到下一步了。”
魔螺壮着胆子看回室内,果如时寻所说。
七道从七个方向汇入池子的水流,将最后一点水液注入池中,便再找不到踪迹。
卡萝恰在这时,走到池边。
她的步伐不曾停下,径自淌入池中。
原本平静的水面泛起了圈圈涟漪,倒映在池中的血月却全无变化。
子爵吟诵的声音越来越急。
卡萝走到血月中间,终于站住。
此时,水面没过她胸前,几乎碰到她下巴。
以卡萝为中心,其他地方都变暗了。
血月的光辉只汇聚在她身上,绕着池边急走吟哦的子爵都快被黑暗完全笼罩,借着她身上披着的光芒,隐隐约约地映亮小半边身体,看起来更阴森不定。
魔螺连给时寻传音都不敢大声。
“老大,卡萝她没事吧?怎么好像没有了意识?”
“被控制了,不过还有救。”
时寻一把抄起魔螺,纵身自窗户跃下。
暗夜里他白衣飘飘,竟将不少卡萝身上的血月光辉吸引过来。
池边的子爵站定,舔了舔唇。
“我一直等着你动手,没想到等到了现在。只可惜,你动手迟了。你怎么都救不了她了。”
“是么?”时寻不紧不慢地走向水池。
池中已出现无数道黑影。
卡萝睁着全无神韵的双眼。在她眼里,什么倒影都没有。
“不是。”子爵吃吃地笑起来,“哪怕你早动手,你也救不了她。你以为将影子藏进镜子里,就能不被我找到?嘻嘻,我已经拿到你的影子了,还将你的影子彻底炼化,现在在血月照耀下,我的阵法还完全启动,你拿什么和我斗?乖乖,你当我的血食牲口吧,我会尽量给你续长些寿命的。”
子爵说着,又一次舔了舔唇。
“你可真香啊,香得我都舍不得一次性将你吃掉。就算吸收更多人生命力才能养你久些,我都养你。”
“哦?”时寻已离子爵只剩三步距离了。
他止步,似笑非笑道:“你要维持这外表,需要很大量生命力吧?这些年来被你吸收生命力吸老了提前无数年死亡的人都有那么多了,你还想再养一个我?我可不是那么好养的。”
“那有什么?多吸收一些人,不就养得起你了?只要你肯,为你吸收更多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子爵不等时寻回答,自顾自地笑,“你不肯,你的影子落入我手里,你也只能成为我的血食牲口。”
时寻啧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故意让你拿到我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