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堡丽影4
嗒。
小水珠落地的声音不明显,在静谧的夜里亦仅有清缓的一声。
这是惊醒时寻,让他修炼不下去的第一滴兼最后一滴水声。
时寻无可奈何地睁开双眼,黑着脸捏捏身上衣服。
他翘着指尖捏着衣角到床外,再轻轻一用力——
没有。
捏不出水珠。
可他指尖感受到的湿度又高了。
衣物黏糊糊的,身体似乎都被衣物打得湿润,或许能与海中软体生物相比。
他体温低,更难用体温将衣服烘干,外界湿气湿透衣服的速度远比他身体弄干衣服的速度快。
床上的被褥无需多说,也已湿润得厉害。
床边有一烛台。
时寻点亮烛台上还没燃烧多少的蜡烛。
烛光轻跳几下,光芒渐渐稳定,却仍在沉沉夜色里轻轻摇曳。
借着微微亮度,墙壁上密麻斑驳的水珠似一双双藏在暗处窥探的眼。
时寻举着烛台,走向窗边。
他才迈步,就觉脚下一滑。
地上也无法逃脱地被浓浓水汽浸湿。
窗外的世界被更浓的黑暗淹没,时寻将烛台举到窗外,连烛火都被水汽打得瞬间小如黄豆。
时寻移动烛台回来的速度稍快,黄豆大小的烛火随之熄灭,烛芯残留的红点不过一闪,即已暗下。
透过窗户吹进的冷风呜呜咽咽,谱成连绵不绝的哭声大合奏。
墙壁太湿,时寻连倚着都不乐意。
他捏着指尖又将肩上的衣服略略拎起,湿哒哒的感觉黏糊得让他连皮肤都想丢掉。
呜咽哭声还响个不停,甚至越来越近。
从窗外,到墙壁、屋顶、地板,无处不存在哭声。
时寻恼了。
今夜他修炼不成,那就大家一起奏乐一起舞吧!
借着彼岸花印的力量给魔螺下达命令,要魔螺回来路上将今天新长出来的彼岸花都摘回来。
时寻懒得回应魔螺的啊啊尖叫,更懒得回答摘花会不会对魔螺被种下的彼岸花印产生影响。
他随手拿烛台敲击着窗框。
声音不重,还沉闷得厉害,像压抑的波涛声,这一浪还未曾拍打完,下一浪又借上,闷闷地滚着滚着,声浪的力量不断累积,却得不到完整释放。
窗外浓浓的雾气不知何时变了形状,形成一浪浪的浪潮形状,随时寻敲窗台的节奏往天上卷去。
蓦地,楼下花园传出扑棱棱的一声。
时寻运气于眼,眸中精光闪过,就见一只乌鸦从园子里一颗树上,振翅穿过云雾,飞到山林深处了。
恰是这乌鸦拍翅膀的声音,将他积累起来的音浪破尽,雾气形状再也维持不住。
不过那变化的片刻,足够让月光短暂地穿透云雾,照出时寻正被拉扯着的影子。
地板的水不是圆润的珠状,也不是正常的透明色。
脏黑的长条水痕,构成手的形状,要悄悄将时寻的影子从时寻脚下拉走。
时寻的影子变成长长一条,却倔强地不肯与主人分离。
月光洒落的时间太短。
浓雾又将一切裹挟回黑暗的乐园。
不过这点时间足够魔螺从古堡外飞进来,扑入时寻怀抱。
小小的魔螺,却用触须卷了十多根花柄。
时寻关紧窗户,离开窗边,重新点亮烛台。
他把烛台放到桌上,端详着手中花束。
怒放的彼岸花交叠,细长花瓣仍有张合姿态,宛如在呼吸。
魔螺疑惑地抖了抖触角。
“它们怎么好像被摘下来还能长啊?我看着它们的花开得比我摘下来时又大了。”
时寻随口回答:“这里养分多,它们就长得好。等它们长得不能再长了,我拿它们还有用。”
“养分?这里有啥养分?”
“邪神力量。”
魔螺一惊,不敢多问。
不过没安生多久,它又开始说个不休。
“老大,你不知道我刚才在城堡外面转悠了好久!飞来飞去的就是飞不进来。这雾好古怪,这屋子虽然也古怪,但没雾古怪。屋子里的东西我知道,是岛上影子怪,我以前不敢招惹它,近海区域的东西我都不敢碰。屋里的湿气肯定是它搞鬼。外面的我看不透,老大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时寻屈指往它壳上一弹,决定等会儿放弃帮它用吃后无痛苦的方式炼制花丸。
“我留你在身边,就是拿你当打手,你还想我保护你?”
“可我为了你才可能和那样的怪物对上!”
时寻哼出一声说:“外面的浓雾不是怪物。它是黑镜湖边云雾在此世的投影。我今夜提到了黑镜湖,它大概有所感觉,才将投影送到此世。”
“又是黑镜湖?这里还有仿黑镜湖挖的水池,那、那不是?”魔螺找不出合适的形容,只觉可怕得很。
它又一次后悔不该与时寻初遇时控制不住自己馋嘴,导致现在螺生越来越没有指望。
“不碍事,我走之前肯定拆了这池。”时寻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淡然,“黑镜湖边的云雾也不可能在我走后还投影到这里,起码不会因为我而让它有投影来的机会。与我无关的,我不管它们如何闹腾。折腾到我头上的,我自会在离开前解决隐患。”
“哈?”
魔螺正懵着,忽看到时寻松手,任花束散到桌上,又拿起一枝花揉成一团,“哎哎老大你干嘛!”
时寻和什么黑镜湖的事它没法管,它被花印绑在时寻身边跑不了,它索性给自己找别的乐子。
“炼制花丸。”时寻好心地回答,“你说要我保护你,这颗就给你特制吧。”
“哈?”
花有花汁。
深红的汁液根本染不上时寻的手,只能随着被揉皱的花瓣花柄滚来滚去,一点一点滚成红丸子。
魔螺不知不觉流出了口水。
时寻很香,它不敢吃。
花本来不香,被时寻一揉,就香得要紧。
它看得到缕缕黑气被时寻从空气中剥离,塞入红丸子中,让红丸子的颜色变成凝固太久的血色。
但它还是馋。
有心现在就向时寻讨来吃,不等完全揉好,又觉得时寻揉花丸的动作真好看,细长的十指比弹琴时舞动得更迷人,它想多看会儿。
忽地,时寻停下了。
花丸被递到魔螺嘴边。
“吃了它。”
魔螺感受到的震撼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老、老大?”
“吃。”
魔螺触角连忙一卷,卷住花丸。
它现在体型小,花丸就有它脑袋大。
试试探探地看了眼时寻,见时寻很认真地揉第二颗花丸,魔螺快速将脑袋变大一些,一口吞下花丸。
还没来得及将脑袋变小,它就双眼一突,痛得顶着和体型不搭的大脑袋在桌上滚来滚去。
痛痛痛!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痛感!
早知道它宁愿违背时寻命令让花印折磨,它也绝对不吃这颗花丸!
它痛得连控制脑袋变回适当大小都做不到了!
魔螺因疼痛发出的尖叫一声不落地被时寻听到。
时寻放下新揉好的花丸,搓搓耳朵。
没用,魔螺和他的交流方式不需要耳朵干活。
他转为搓魔螺大脑袋,将魔螺脑袋搓小了,又用指腹戳着它完全缩回壳里。
魔螺痛得没力气再叫。
它也感受到了,它不只在挨痛。
另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它腹中滋生,牵动着它原本的魔力升级。
虽然那股等级更高的莫名力量最后流进彼岸花印中,不能为他所用,但这过程中它的身体同样能得到进化,而且魔力的升级就能让它法术威力更强。
可以说,每痛一下,它的实力就能增强一点。
通过花印感应到魔螺情况好些了,时寻才将十几颗花丸满把塞入嘴中。
他给自己制作的花丸起效速度比魔螺的更快,剧痛从喉间传开,刹那已扩散到四肢百骸。
痛!
他痛得一个趔趄,甚至顾不得再嫌弃屋里一切东西都湿漉漉,能不能就不碰。
他双手先按在桌面,又快速变成紧抓桌面,指甲划出尖锐声响。
他眉头拧得更深,苍白的脸色泛起更浓的病态红晕。
烛光映照下,他的影子也痛苦地扭曲着。
那些想将他影子从他身上拉扯走的脏黑水条忽然被全部震开。
时寻的影子竟率先恢复正常,旋即又有所行动。
影子的动作,就像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直接以脚跟为支点,将整个人从地上撑起。
影子站起的速度很慢,还会随着烛光的跳动而晃动,进一步延长了它完全站起的时间。
终于,在时寻表情有所缓和之际,影子完全贴住时寻后背,缓慢地扭动着挤入时寻体内。
当最后一点影子没入时寻后脚跟,时寻所有痛苦神色荡然无存。
他略显僵硬地活动一下手脚。
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玉人,由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成,但怎么都看不出人的生机。
就连他双眼都没了之前的潋滟清波,如同拿黑曜石充当黑瞳塞进雕好的眼眶眼白正中间。
活动过身体,时寻站定,只右手五指快速捏出一个复杂法诀。
空间漾出细纹,先是一黑不溜秋的陶埙掉了出来,不等它落地,又有一个高度约等于时寻小臂长度的木头人跳出,一手捞住陶埙的挂绳,蹬着空气跳到桌上,呆呆地仰头看着时寻。
空间细纹散了。
时寻走到床上,躺下,双手十指交叉合拢摆在丹田上方,闭眼。
木头人保持着抓住陶埙挂绳的手前伸的动作,呆呆地移动了下眼神,看向时寻。
似察觉到木头人的注视,时寻睁眼了。
木头人嘴角刚要咧开,时寻将被子拉到腋下,双臂伸到被外压着被子,再度双手合拢放去丹田上,闭眼,睡觉。
木头人嘴角瞬间搭拉下来,把陶埙挂在自己脖子上,踩着空气来到时寻枕边。
它呆呆看了会儿时寻,先挨着时寻肩膀躺下。
忽地,它又跳起来,还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假死式沉睡不醒的时寻,才靠着时寻枕头坐着,呆呆看着床外方向,分明要这样守护着时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