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楔子
太阳从地平线消失了，最后一抹云霞渐渐暗淡成灰色。风夹杂着云，卷动着河里的水汽。在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河岸变得朦胧起来。
河水打着卷儿淙淙地流向远方，一团一团的水雾从河的岸边晕染开来。天空开始飘起了蒙蒙的雨丝，风一吹，雨丝轻轻飞舞，散开，形成薄薄的如轻烟似的雾，萦绕在空气中……她仿佛听见一首优美的歌谣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拉着悠长、婉转的的调子，唱歌的人一定是一个梳着长长的辫子的美丽姑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常的、神秘的宁静。眼前的景象就像一幅静谧的、流动的莫奈的印象派的画。
她把两只手撑在大石头上，抬仰起头，看着天空，让雨水落在她的垂下的头发上和脸上。
“呼——”，一声马的呼气声把莫兰的视线从天空拉了回来。
莫兰，就是在那一刻，见到他的。
莫兰，就是在这条河边，在这个暮色沉沉的下雨的黄昏，见到那个少年的。
他从河岸边的山坡下的草地上走来。雨雾萦绕在他的周围，也萦绕着他牵着的那匹白色的小马。
他手里拿着一条放牧的绳子，慢慢地、慢慢地走着，朝着莫兰坐着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莫兰看清了他的脸。
他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青色的藏式短褂，领口向上立着，领边绣着一圈黄色的花纹。衣服敞开，露出里面黑色的衬衫。他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裤，一双棕皮短靴。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男孩。电视上也没有见过，这一路上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藏族男孩。
莫兰愣住了。她几乎忘记了刚才心里的悲伤。
男孩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朝莫兰看过来。
他，在莫兰面前停了下来。一颗一颗细小的水珠附在他深棕色的长头发上。
莫兰慌忙坐起，她不知道她究竟在慌什么。转了个身，正好面朝男孩坐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少年说话了。
“我……”莫兰赶紧抹一抹脸上的水，往手上擦了擦。
“下雨了！走，回家吧。”
回家？莫兰疑惑不解。她抬头看向眼前的这个男孩，他也正看着她。
啊，好清澈的一双眼睛，仿佛有河水在里面流动。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自然地打着波浪卷儿，左耳上戴着一个蓝色的耳坠。高挺的鼻梁，小麦色的皮肤，使他看起来具有异域的野性。但是，他与莫兰昨天在镇上看到的那几个藏族男孩却又不同。他要比他们更俊秀、温润。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仿佛随时都漾着笑意。
莫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从莫奈的画里走出来的人。
第1章
“莫兰，快要到了！”
妈妈似乎是一夜没睡，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
“这边虽然是夏天，但早晨的温度也只有几度，得穿上外套。”妈妈继续从行李箱里抽出毛外套，搭在莫兰的肩上。
这个女孩，她还穿着昨天从学校穿回来的那身灰白相间的格子裙，荷叶边的上衣袖口，红领结依然系得整齐。那是她们学校的校服。
她努力想睁开眼，但干涩和疼痛让她几乎睁不开，眼泪几乎又要流了。她拨开挡在脸上的长发丝，从书包里取出眼镜戴上。终于，她看清了车窗外的景物。
远处，是绵延不绝的山丘和平坦的草地，黝黑的森林匍匐在在远山的脚下，细细的河像带子一样伸向远方，在微微的晨曦里闪着伶俐的光。偶尔有一两所红白相间的藏式民居飞快地闪过车窗外。直觉告诉她，这里是高原。是的，哥哥对她说起过的雪山高原。
莫兰循着视线抬头看，墨色天空尽头，一个雪白的尖顶露出来，像教堂里的尖顶的颜色一样。但又不一样。
一束晨曦透过车窗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等会到了镇上，你就不要再上山了。”妈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莫兰裹紧了身上的毛外套，垂下睫毛。
她叫李莫兰。鹏城盐湖中学的学生，今年初二。那是一所可以看得见蔚蓝色大海的学校。昨天她刚参加完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就在昨天下午，她还盼望着，多么希望过几年可以去高原啊！但是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汽车突然停了下来，莫兰身子一弹，思绪被拉了回来。她看见汽车已经拐进了一处四周由一排矮砖墙砌成的停车场。停车场上一排停了几辆车。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模样的人，还有几个穿橙色工程服的男子已经等在了我们乘坐的汽车前。
“你好。你就是李莫松的父亲吧？”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眼前的这个橙色工作服应该就是前来接我们的人。
“你好。我是李莫松的父亲。”爸爸坐了一整夜的车，背已经微微前曲，有些直不起来了。
“一路上辛苦了。我是这次救援行动的队长，我姓高。”他伸出手和爸爸握了握。
“高队长，你好。我的儿子有没有消息？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不要着急，李先生。救援行动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这几天，我们的救援队都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搜寻，但是前几天下了大雪，路面积雪严重，森林里的情况更加复杂……”
妈妈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莫兰静静地听着，眼光低垂。她身子忍不住发抖，她用牙齿紧咬着下唇，努力控制着自
己。妈妈昨天已经哭了一夜了。
“但是据你儿子的同伴讲，你儿子身上的装备和食物比较充足。”高队长又说，
“而且有非常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所以，我们不会放弃，你们家人也要有信心啊。”高队长，一边说一边打开身边的一台越野车。
“请先上车！”高队长招了招手。
他们坐上了车，汽车如一匹飞驰的骏马，疾驰而去。
汽车在水泥路上开了大约一个小时，又开了一段碎石路，路面越来越颠簸，路上的石子“噗噗噗”地向两边飞去。莫兰紧紧抓着扶手，任身体左右摇晃。
太阳出来的时候，汽车在一片开阔地停了下来。眼前又是几排红白相间、石木结构的藏式民居。这里是川西藏族自治州理县格桑镇。
高队长跳下车。对爸爸说：“李先生，今天你们先在镇上休息。舟车劳顿，辛苦了。明天我带你去瀑布！”
莫兰忍不住上前一步问：“瀑布往哪边走？”
高队长看了一眼莫兰，又望向父亲。
“这是我女儿。她叫李莫兰。”
“瀑布在那边，格聂神山，那个露出来的雪山的山尖，看见了吗？”高队长拍拍莫兰的肩膀，用手指向如流线型的黄色山冈，山的后面还是山。突然，如箭一样的一座高耸的雪山直抽出来，闪着白色的寒光。太阳从雪山后面升起来，将雪山晕染成血一样的红色……
莫兰呆住了。这就是哥哥对她无数次说起过的格聂雪山！
“明天，你的妻子和孩子就留在镇上旅店等消息，不要去瀑布了。我来接你。旅店的房间已经开好，今天就好好休息吧。”说完，就跨上那辆越野车，绝尘而去，留下一堆弥散的尘土在半空中飞扬……
——“轰隆隆！”
“轰隆隆！”又是巨大的一声。
莫兰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她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适应了这黑暗的环境。
“哗啦啦！”这一次，莫兰听清楚了，是楼下旅店老板关闭卷闸门的声音。在这个宁静的高原小镇的夜晚，这声音显得如此清晰刺耳。
莫兰想起来了，她已经头痛了一天，吃了早饭就睡下了，午饭也没吃。
爸爸吃过午饭就随救援队派来的车去了瀑布，哥哥失踪的地方。今天晚上估计是回不来了。莫兰知道她现在不能去，先要等爸爸的消息。剧烈的头痛，让她也没有一丝的力气。
是高原反应！直觉这样告诉她。
突然，房间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妈妈开了灯，起身把门打开。门口站着的是旅店的老板，她穿着一件中式对襟短褂，头发盘在脑后。跟莫兰白天看见的在这里住着的其他人不一样，脸上没有高原人那种特别的酱红色皮肤。
“孩子好一些了不？头一次来这么高的地方，身体会难受。给娃儿吃一支红景天。”老板娘操着浓重的四□□通话。接着又补充道：“你也吃一支。”
说着，就将手里的一排药水模样的东西递给妈妈。
妈妈道了谢。老板娘又将左手的一个灯盏放在桌子上。说道：“这里比不得城里，会经常停电。停电了就点上这酥油灯。火柴在这里。”
说完，老板娘就转身准备离去。突然，又回过头来说：“听说明天第二次救援就收尾了。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荒郊野外的，那么冰的水哦。姐姐——你有心理准备吗？”
“是的。”妈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那你们早点休息。房费已经付过了。”说完，这个发髻女子拉上门出去了。
莫兰，服下了那一支药水，便睡下了。
第二天，莫兰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了。
头，居然已经不痛了。
莫兰，从实木的楼梯上走下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莫兰裹上她的薄外套，走出门外。这是一条几米宽的石头路，也是这个镇上唯一的一条路。街道两旁建着整齐的平顶房子。
再往前走，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平坦、宽阔的土地，这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啊。草原上长着淹及小腿的长草，这跟她以前想的草原有些不一样。她一直以为草原上的草跟公园里的草一样，是匍匐在地上的。长草中间，开着五颜六色的花，那花好大呀，比城市公园里草地上的花大多了。远远望去，像一块巨大的织花绿锦一直绣到了远方。
她想跨过石子路边的小水沟，踏上草地去，摘一朵高草地上的花。
就在这时，“格呵呵——”，几声吆喝从身边传来。几匹马从草地上飞奔而来，马上是几个藏式装扮的人。壮硕的体格，黝黑的皮肤，长长的头发翻飞着。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朝莫兰扑面而来。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莫兰抱紧胳膊站在水沟里的一块石头上，想等马上的人过去了再做打算。
马蹄声越来越近，像一阵风从她身边飞去了，溅起一阵水花。莫兰瑟瑟地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她闻到一股咸香的味道从她的味觉前飘过。等她睁开眼睛，她看见马匹已经越过水沟到了石头马路上。
突然马背上的几个人先后勒了缰绳，马匹通通调转方向，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冲着这边大声说了一句什么。
莫兰才发现，那人是朝自己说话。她却一句也没听懂。她用惊恐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几匹马和马上的几个面目陌生的人。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藏族人！他们像极了书上描述的藏族人的样子，都有着深棕色的眼睛，宽大的面庞，黑红黑红的皮肤，有的长发披肩，有的将头发梳起来扎在脑后，一身藏装配马靴。这就是高原的康巴汉子！
那人又冲着莫兰说了一句什么，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了几个字。莫兰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想快点离开这里。领头的人如鹰一般眼睛直直盯着莫兰看了一眼，脚下一用力，将手上的鞭子使劲一甩，马儿又向前飞去了，只听见一阵阵哄闹的喧笑声被他们甩在了身后，被他们甩在身后的还有那一堆扬起的漫天灰尘……
莫兰赶紧离开了那里，回到了镇上的旅馆里。
早饭，吃的是四川红油抄手。这种辣，对于这个出生于洞庭湖边的家乡在湖南的妹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吃完早饭，莫兰的精神似乎又好了许多。高原反应似乎完全消失了。
几个藏族孩子在门口玩耍。莫兰忍不住走过去，蹲在地上，想知道他们在玩什么。但是孩子们说的是当地的藏语。莫兰想先从打招呼开始。
“你们好。”
孩子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嘻嘻地。
“你好。”其中一个男孩子说。接着又害羞地玩起石子来。孩子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莫兰有点高兴，他会说“你好。”接下来说点什么。
但是孩子们还是自顾自地坐在灰尘仆仆的地上玩耍起来，叽叽咕咕地说着藏语。
就在这时，街道的尽头，那辆熟悉的越野车来了，停在了旅店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