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阿媮生生收住了快要跨出门槛的腿,心咯噔一声,强作镇定地回头,扯出笑脸问道:
“三,三爷,您,您还有什么吩咐?”有点磕巴。
不知为什么,她这副模样,倒让柏常想起孔时白那个病秧子初时被他强迫着习武的情形,万分不愿,又不得不从。
只是这个小丫环的眼里还多了点难以掩饰的惧怕,小脸上亦带着明显的讨好。
“以后夜里你就宿在外间矮榻那,”顿了一下,柏常又加了一句:“只要你安分,我不会为难你。”
这个安分指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阿媮立即点头发捣蒜:“嗯嗯嗯!三爷您放心,奴婢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的了,奴婢是真的知错了的!”想了想,觉得这语言还太轻,不够分量,又竖起三指肃然起誓道:
“奴婢阿媮,现向天地神明发誓,从此绝不会再对三爷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不会做出任何越矩的行为,若有违此诺,立即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能超生!”
这是她小时候在江边渔村听到的最狠的毒誓了,旁人立此誓时虽也会有敬畏之心,但绝不能与她此时的心志相比,因为她是真的死过一次的人了。
柏常被她脸上那凛然又决绝的神情震了一下,此时的小丫环完全没有了前些天的那种勾人的娇柔做作,加上她现在乱糟糟的发辫和又湿又脏的衣裳,小小人儿站在那,衬托得自己像个欺凌弱小、丧尽天良的强盗恶霸似的
阿媮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态度,决不会再干以前那种勾引爬床的行当,说完那个耳熟能详的毒誓,她又脱口而出地加了一句:
“并且,还罚奴婢死后,连棵小树都做不成!”
柏常:“”
他原本还因她那个毒誓想斟酌着说句什么的,听到这突兀又幼稚的补充后,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颇是无语地瞥她一眼,只淡淡道:
“好了,天都快亮了,收拾一下就歇息吧。”
寝室很大,分内外间,外间的矮榻是给守夜的下人用的,中间有屏风隔开,里间才是主人作息的地方,另外还设有小书房、净室。
来清心堂这么多天,阿媮第一次睡在这张原本就属于她‘领地’的矮榻上,再也不用费尽心机去想着怎样‘勾引’人,先前那种虎狼环伺的危机感已解除了大半。
今晚虽然逃跑未成,但却找到了另一条生路,累了大半夜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连明天要怎样与柳妈妈周旋也不想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阎王很可怕,可如果跟阎王是盟友,哪怕是很狗腿的小喽罗的级别,那对付牛鬼蛇神时,也是有信心很多的。
一夜无梦,悠悠睡醒时,阿媮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寝室的门是虚掩着的,有不高不低的说话声从屋外传来:
“送桶热水到里面,午膳也摆上,动作轻些,别吵着里面的人。”
“是,三爷,奴婢这就去准备。”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那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踏步进来,他身上还穿着中衣,看着也是刚起床不久。
阎王现身,阿媮立即六神归位,一个激灵爬起来,连鞋都没穿,就不加思索地跪下请安:
“三爷,早安!”
眼角余光可及之处,那双穿着黑布短靴的双脚顿住,然后是落针可闻的静寂。
好一会,阿媮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这礼行得似乎太隆重了些,好像有点用力过猛?
时下,奴仆对主人平常的问安行礼,只需屈膝福身执礼即可,如果不是犯错或正式拜见,一般情况下都不用行跪拜大礼。
那种本能的惊慌过后,阿媮只觉得头皮发麻,手指想抠地——尴尬,无声的尴尬。
她又再瞄了瞄那一动不动的鞋尖,然后微微侧头抬脸,想偷看下阎王此时的脸色——经过昨晚逃亡后的投诚,无论怎么说,他应该不会因为她行了大礼而踹她吧?
“你回榻上躺着先,”顿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待会我有话跟你说。”
虽然语气还是冷清的,但听着也没有生气的意思,阿媮松了一口气。
“是,三爷!”
然后,她就发现睡了一个晚上,自己的领口有些开了,马上警觉到,现在这副披头散发的样子很不雅观,深怕惹了阎王误会她又想勾引什么的,毕竟她有前科。
于是,阿媮立即起身,恨不得马上钻回被窝里去遮藏整理下。
只不过,昨晚在水里游了几个时辰,现在四肢都酸软着,她刚一起身,膝弯又是一软,慌张地回到矮榻上时,就有点连滚带爬的狼狈了。
室内又是一阵短暂的安寂。
还好,不时,翠菊就领着人抬了两桶热水进来,她隔着幔帐,扫一眼矮榻上似乎还在安睡的人,又低头娇娇地请示:
“三爷,午膳已摆好,可需奴婢服侍您更衣?”
“不用,都出去,顺便把门带上。以后没有我、或阿媮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翠菊低声应下,躬身退了出去,心中大惊:前几天三爷都是早早就出门了的,今天都午时了,还要传热水——而且,看着,还挺宠这个媮姑娘的!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阿媮,活了两世,她是第一次听这阎王说她的名字,虽然猜他刚才大概是做样子给外人看的,但也让她有了一种跟他是‘一伙的’真实同盟感。
听到翠菊带着人都出去后,想到这爷刚才说了有话跟她说,阿媮马上整理自己。
昨晚她是换了常服就和衣躺下的,连外衣都没脱,现在只需用指当梳,抓抓顺头发,又三两下把衣领扯好,确认领口处包得密密实实的,也不等这位爷发话,就掀了床幔出来了,恭谨地站在一边,屈身道:
“三爷,奴婢听训。”
仪态端方,声音清脆,老实乖巧地立在那,比前些天那种惹人烦厌的娇柔做作顺眼多了。
柏常捏捏眉心,他昨晚把这个丫环带回来,就是觉得她那句‘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有些道理,想着用她来应付薛氏。刚才在下人面前,他确实也是故意造了些假象,但现在看她就这样直愣愣地站着听令似的,他又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默了半晌,觉得都是麻烦,干脆对她随意摆手道:
“洗漱用膳吧,午时已过,你的任务不是完成了么,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阿媮见男人只搁下这么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就起身往净室走去了,这让她犯了难:这个看着办的说法看似没要求,其实却最是难办!
虽然重活了一世,但阿媮除了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外,真没有多长太多有用的见识,乱坟岗那地方,能见识些什么?不过,前世做小树那漫长又孤寂的十年,倒是养成了她爱揣摩想象的习惯,根据这位爷昨晚的片言识语和自身的境况,她心下便有了计较。
也就两刻钟的功夫,柏常出来时,就见小丫环正利索地从橱柜里抱出一叠新的床单往他架子床上铺,原来的床单被她团成一堆扔到地上,里面好像还夹裹着她的里衣裤:
“你这是在做什么?”
“三爷,奴婢思量着,现在,首先是要让柳妈妈相信,相信那个,就是,奴婢想让柳妈妈和外面的人都知道,昨晚我们呃,就是,装作奴婢已经是您的人了,可以吧?”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柏常:“”
没等到回应,阿媮有点尴尬地摸摸脖子,指了指地上的那堆床单衣物,清清嗓子道:
“就是假装的,不是真的,奴婢发过誓,一定老老实实,绝对不会再对三爷您有什么非份之想的!只是,要让柳妈妈以为您收用了奴婢,她才不会再打发别的姑娘过来扰您清静。”
后面这句她声音低了下去,最重要的是,柳妈妈知道她被破了身,应该暂时也不会想着把她送去别处,但怕这爷误会,又再强调表忠心道:
“三爷您放心,奴婢保证会对您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为您排忧解难,有什么情况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禀报给您,只求您再也用不着奴婢时,能帮奴婢周旋一二,把奴婢送到庵里当姑子就好。”
阿媮说了半天,才发现这位爷只是木着张脸看着她,那神情,呃,不太好形容。
“你脖子上怎么回事?”柏常问。
刚才她掩饰尴尬摸脖子时,撩开了几缕发丝,露出脖间那些红红紫紫很是显眼的淤痕,在她白如凝脂的纤细脖颈上,有点触目惊心。
这下,阿媮是真的尴尬了,小脸通红,嗫嚅道:“没什么,这个,就是让人看着逼真些”
她刚才只想着做戏做全套,时间紧迫,就用了狠劲盲揪几下,仓促间也没去把握力度,现在整个脖子都是火辣辣的,她还用指甲抓了。
“”
柏常看着这个小丫环,都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刚才他说随她看着办,其实就是觉得无所谓了,要是能借她挡住薛氏再往他屋里塞女人那就最好,若是不成,也没太大关系,左不过就是麻烦些。
虽然他早前故意出去吩咐门外那个探头探脑的丫环传热水,确实是打算造些假象的意思,但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小丫环,竟能自导自演出这么大的一场戏来!
观那像是被狼咬狗啃过的脖颈,仿佛自己昨晚真的对她做过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