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
徐嘉树正在观察她。
她盯着手机上推送的消息, 呆了很久。
对于这种发展，他并不意外，刨去那些无用的情绪、立场, 顺着逻辑向下推导, 这样的结局就是必然。
随后, 他看到纪茵回过神，不停的给手机截图。
应该是要报警，他心想。
但也于事无补。
“她会做什么呢？”纪茵从手机里抬头。
显而易见。
徐嘉树：“极尽所能的把热度炒起来，努力吸引所有人注意力……”
他在脑中飞快的构思出了几种方案，以柳知莉的角度, 如何最快最好的达到目的，她想冲撞的是整个媒体行业。
那么干得这件事就得足够大, 只有那种恶劣的社会案件，又带着强烈的悲剧个人色彩。
那么仅仅只是被舆论逼得自杀, 远远不够。
但如果是针对媒体行业，例如在桑葚投发□□抑或是纵火来制造群死群伤事件, 他不觉得以柳知莉的性格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纪茵：“……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报警就好了。”
“你已经报过警。”他说着, “一个人决定去做一件事, 现在就算被拦下, 以后也会去做，谁都拦不住。”
他说完后，看着她变得有些难过的神情, 后面接着的那句‘她大概率会死’, 吞了回去。
“……也许会有转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撒谎, 但看她情绪上升, 像是开心了一些后, 没有去矫正那句话。
纪茵：“太恶心了这群人, 为了热度又造谣柳知莉被轮/奸的事情。”
她骂了几句，气得手指在屏幕上打得飞快应该是在和人撕逼。
纪茵：“我都把那些证据发了，柳知莉就不喜欢别人说她被那样了……怎么就有人觉得不信？然后骂我不帮柳知莉，绝了！”
改变了很多，徐嘉树盯着她，如果前几个月遇到这种事情估计会哭唧唧跑过来问他为什么，但是现在一对十，最近还置顶了一条博客。
【嘤嘤嘤：我有时候挺怀疑的，是不是有的人那眼睛就是两窟窿？】
他看了一眼就笑了，但是又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徐嘉树坐在一旁看她，莫名奇妙的想吸引她注意力，可她一心投在手机上。
他等了一会儿，也拿出手机。
纪茵：“……你是不是又人肉搞他们了？”
徐嘉树：“推理，那些信息都是他们发出来的。”
纪茵：“……你不要掺和我的战场！”
徐嘉树：“嗯，你想吃什么？”
纪茵：“没有想吃的。”
徐嘉树：“喝水，你早上都没喝水。”
纪茵：“……”
徐嘉树：“要站起来动一动，不能老盯着手机。”
纪茵：“……你好烦啊！”
然后，他被赶出了房子。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自己的房子里被赶出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下楼在街上漫步。
纪茵会因为担心伤口上撒盐，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联系柳知莉的父亲。
事实上，柳知莉失踪的事情，还是他在博客上发出来的。
徐嘉树没有那么多顾虑，又想起纪茵因此纠结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神情，直接驱车来到上次采访的地点。
在一波热度炒作后，柳知莉他们并没有搬离，从下面围得一圈一圈的或直播或举着手机拍照的人就能看出来。
看到这里，他心中就有了推断。
徐嘉树给柳知莉的父亲打了一通电话，只说明了身份，对方就让他直接上楼。
他绕了半圈，从后面的楼道窗户翻了进去，避开那些围在外面的人，楼道里也有蹲守的人，柳知莉父亲开门的瞬间就挤了上来，然后徐嘉树抬臂拨了一下，拨开人群走进了门。
“很烦吧，这些人。”这个中年男人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不管别人怎么想，闻到味了，就都飞过来。”
徐嘉树没有太大的感觉，他飞快的将室内环境观察了一遍。
柳知莉父亲：“萧艾不在鄂城。”
徐嘉树：“我关心的不是这个。”
他将目光从客厅的摆设上收回，似乎最近做过大扫除，干净整洁的有些过分。
接着他看向了这个中年男人，头发花白，面色阴沉，却非常的平静。
徐嘉树心中的推断得到了证实，也觉得没有再开口和他多说什么的必要。
柳知莉父亲：“像你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我们的心情。”
徐嘉树：“大概能够明白一点。”
他已经能够推出事情的经过，以及柳知莉父女接下来要干的事情。
中年男人瞪着他，似乎是正在压抑着愤怒，怨恨痛苦的情绪不断在那张脸上翻滚。
“你能明白什么？”
徐嘉树看着他，可能是纪茵之前分享世界带来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失，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产生了些许奇怪的感觉。
“你其实不想你女儿掺和这件事。”
徐嘉树：“为了想做的事情，然后被网暴，被很多人不理解。”
他想起了纪茵在网上和人对线，就算被骂的难受，也要继续下去的委屈表情。
徐嘉树：“但是在意的人非要去做，就算不是那么理解，也会跟着一起，帮忙收尾。”
他想到堆放在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全部处理的花圈。
真神奇啊，徐嘉树心想，这种情绪。
纪茵还捧着手机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去打那个电话，可又实在担心柳知莉。
警察局那边也在找人，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寻人的信息，各种阴谋言论层出不穷，关于柳知莉的热搜再一次被顶了上去。
有时候纪茵都会为金慧芳生产谣言的能力而感到害怕，仅仅只是拿了一本书，感叹了一下与柳知莉类似受害者的经历，两者经历混杂叙述，于是悄无声息的就将另外一个受害者被轮/奸的经历盖在了柳知莉的头上。
因为总有人不会认真看全文，于是便可以重新塑造大众记忆。
金慧芳通过立场，将不同的群体分割开，又针对这些不同的群体引用不同的话术，再从其中抠出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爆点。
柳知莉的人生经历被一次一次的翻出来，纪茵已经看不出这些新闻那些观点争论是由谁引导了。
参与的人太多，到了最后谁也分不清楚，究竟是金慧芳那种有意为之，还是单纯的可怜她人生凄惨从而产生共情。
纪茵恍惚中，感受到了柳知莉所说的舆论海啸。
无数的水滴跳下，浪潮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连同她的爸妈，这个都不怎么刷博客网上冲浪的中年夫妇，聊天时都会无意的提起最近发生的大事，于是柳知莉的名字便说了出来。
纪茵在想，柳知莉会如何让这海啸打下来。
就在三天的紧张寻人后。
【爆！警方下鄂江打捞，疑似发现柳知莉踪迹。】
纪茵接到了柳知莉父亲的电话，“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早，我给你发个定位，你自己看来不来吧。”
她看着手机上收到的定位，就在鄂江边。
纪茵在沙发上坐了很久，脑子都是空白的，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前几天还好好的一起聊天的人，转眼就变成现在这样……
徐嘉树坐在她的身边，“要去吗？”
她呆呆的点了点头。
早春的江边风很大，吹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等他们抵达的时候，江边已经围满了人。
纪茵看到了打捞的船只，又看到被警戒线拉出的区域，以及站在警戒线前阻挡无关人士进去的警察。
她也看到了很多被自拍杆顶起来的手机，以及在天空盘旋的无人机。
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不停的往上涌，其间还不断有警察指那些自拍杆和无人机呵斥的声响。
人□□谈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纪茵靠在徐嘉树身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过来要做什么，她连手机都没拿出来。
天完全黑了下来，那些围绕的人被驱逐，纪茵被他牵着去最近的酒店休息。
她还是大脑空白，在酒店里坐了一会儿，就又来到江边，如此往复。
徐嘉树什么都没说，安静的跟着、陪着她。
天要亮了。
纪茵盯着灰蒙蒙的天空，水面却还是黑灰色的，冷风吹得她脸颊发痛。
忽然一阵欢呼炸响。
她看到人群在往前扑涌，甚至冲破了警戒线，连警察喝止的声响也被淹没在欢呼声中。
纪茵看到水面漂浮着黑色的水草，他们飘散着簇拥着中央的生物。
那是一头‘白鲸’。
它静静的浮在水面上。
人们欢呼雀跃着，自拍杆一根一根的立起，白光闪烁着，就像是一个个的小飞虫，落在了‘白鲸’的身上，密密麻麻。
——嘀嘀嘀
——嘀嘀嘀
她手机不停的震动，推送的消息不断的弹出来。
【重要消息！柳知莉尸体被发现！】
【爆！江中打捞一具女尸，疑似柳知莉……】
【桑葚独家……】
嘀嘀的声响此起彼伏，合着那不断拍打岸边的江水。
——啪——啪
——嘀——嘀
她似乎看到了翻滚着，逐渐攀升的波浪。
一头白色的鲸鱼于嘀嘀的浪潮中穿梭，缓缓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