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44章
第二日的自由滑很快到来。
第一组进行时，第二组的选手在后台热身。
吴妤在瑜伽垫子上用力压韧带，回忆昨天赛后里教练对她说的话。
她需要在接下来的时间内着重加强滑行、旋转的练习，某种程度上这两样的重要性不亚于跳跃，当然跳跃练习也是不能松懈的。
这让吴妤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在她练习花滑的初期，他对她的期望和要求是很低的，像幼儿园式教学，而如今则变得越来越严格，就像重点高中教导主任一般。
要求虽然高了，但也只是提出要求，没有逼着她去做，全靠自觉。吴妤当然不需要人逼，但她很少面对着被提出一堆要求，而她感觉可能会来不及做的情况。
当初给她提建议的专家是对的，体育运动确实是很好的消解人生无聊的方式。它会给人带来多巴胺的快乐，无论是训练还是比赛，交感神经的活跃都会让人感觉振奋。
当然，也不能太兴奋。像昨日在短节目上一时兴起给3a加难度进入，又紧急刹车3a变2a的情况再也不能出现了。
一套完美的节目看上去飘盈写意，实质则如同一部精密的机器，所有的跳跃、步法、旋转都要踩着合乎音乐的准确时机来精准完成，这其中身脑协调的配合，要求注意力在这几分钟的表演时长内绝对集中。
抛开杂念集中注意力并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很多时候比赛的成败就决定于此。
艾琳娜戴着耳机朝吴妤走了过来。
她将一颗甜心软糖递给吴妤:“听说你在米国站给所有的女单选手都送了艾思玛的皇家玫瑰，是真的吗？”
吴妤接过糖果:“是真的。”
艾琳娜剥了一粒糖塞进自己嘴里，并没有为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感到不好意思:“我也想要。”
吴妤忍俊不禁，多么可爱的小妹妹。
如果是她的师妹，钟秀媛或者梁芷枫，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有最自信的完全没有被社会捶打过的女孩才会提出这样看似很无理的要求，显然，艾琳娜并不怕遭到拒绝。
吴妤:“如果你这场比赛能赢过我，我就送你怎么样？”
艾琳娜咬着软糖，眼中仿佛燃烧起战斗火焰:“那么就说好了。”
吴妤很喜欢这个姑娘，所以出声提醒:“注意你的后两个四周，别因为赶音乐起跳时机过早了。”
艾琳娜吃了一惊。
本赛季她的长节目仅在枫叶站公开滑过一次，当时她就出现了开场不久就滑得比音乐慢的问题，为此她的长节目音乐又多次进行了调整，直到现在对时机的把握都还不是完全有底。
这也是艾琳娜的老毛病了。她天生乐感不是太好，一段音乐常常听不出节拍所在，所以更多选用节奏感和重音特别明显的音乐，且与新节目的磨合期特别长。
这使得她的竞技水平，在每个赛季都是低开高走，当然这个低是相对她个人来说比较低。
不过，短节目3a的失常已经引起了教练团队的担忧。令人没想到的是，吴雨选手居然也提到了这点。
可她又是怎么发现的？
艾琳娜看着“吴雨选手”吃了自己送的软糖，说:“这个不是很甜。”
吴妤点头:“是的，甜度适中。”
艾琳娜也点头:“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她当然应该更注意些，因为按照小说所写，艾琳娜这场比赛压轴出场，除了勉强站住第一个4t没接上2t外，后面的4t和4s都摔得妈不认，重复两个4t单跳的结果是其中一个直接被判定为无效。
最后被小说中待遇比她更好的樱木谷逆袭了，虽然樱木谷摔得也惨，起码没丢连跳。
在第一组比完后，第二组入场六分钟练习。
吴妤早早脱了外套，一袭带银纹的透绿裙子荡在冰上，像初春冰面上的一拂新柳。昨天的3a变2a并未使她感到紧张，她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
目标是，而不是一定要拿到冠军之类的。
拿到冠军是个相对的概念，即在本场比赛中要胜过他人。则是一个自我的目标，是完成与自己的比较。
对于高水平的选手来说，有时候这两者是一回事，一旦能完成，就可以实现夺冠。但也存在这样的情况，即的难度高于夺冠的难度，那么若以夺冠为目标，即使没有也已经超过别的选手获得了胜利，也会感到高兴。
在没有实现自我超越的情况下感到高兴也是人之常情，但本可以为自己设定更高的目标。
当然对于水平稍低的选手来说，即使实现个人的最高，能自己的节目却依然无法取得理想的名次，那就不是本场比赛的罪过，而是平时练习抑或是天赋上的罪过了。
总之对吴妤来说，本场的目标就是完美。
相比米国站，这次打算把4s3t和4s放在第一跳和第二跳，在不使用棉花糖的情况下，颇有些孤注一掷的感觉。
但是她有信心。
扫眼看场上，其他五名选手中四名都是裙裾飘飘，唯独樱木谷原形毕露。她穿了一件浅色长袖t恤配深咖啡色开襟马甲，下面一条蓝色裤裙，若下面改成蓝色长裤，简直可以回到几十年前的工厂去做工。
吴妤知道她长节目要滑的是《天空之城》，从这打扮来看，怕是代入到了男主角身上。
六分钟练习结束后，第二组的比赛正式开始。
首先上场的是法国选手温迪·贝隆，由于是主场，观众的欢呼声特别大。
这位选手算是法国目前的女单一号任人物，但短节目没比好，按照她的正常水平应该可以上60。
长节目音乐来自法国大革命期间最知名的自由赞歌《马赛曲》，五种三周，3f起跳瞬间严重外刃被无情标了错刃符号“e”，最终获得10747分的自由滑成绩，总分1660，低于已经比完的第一组选手日本的花崎结梨与英国的南茜·努克斯。
第二位上场的是捷克选手佩特拉·格兰奇兹。
这位28岁的选手因逐梦滑冰场而受到国际冰坛的普遍尊敬。在练习花滑的同时，她的主业是一名幼儿聋哑机构的工作者，平时也经常带聋哑儿童们滑冰。
即便如此，在国内她依然是项目专业上的佼佼者，虽然很少站上领奖台但各种国际大赛从不缺席。
她的自由滑《蓝色狂想曲》最终得分10322，总分16359，低于刚刚滑完的贝隆选手。
比较遗憾的是2a3t因太靠近挡板而摔倒。
第二组的前两名出场选手，成绩全都不如已经比完的第一组里的两位。压力现在来到了第三名出场的法国华裔选手孙珈怡身上。
作为法二代，孙珈怡自由滑选曲《beat it》，来自迈克尔·杰克逊曾被评为“唱片史上销量最高专辑”的第六张录音室专辑，是一首反对社会暴力的音乐作品。
吴妤很喜欢这首歌，中学时做了很久的手机铃声。伟大的歌星存在于现实世界，在剧情主线未涉及时被投映到这个小说世界中来。吴妤没想到会在赛场上听见这首歌。
遗憾的是，孙珈怡的节目同样出现了严重失误，最终获得了10846，总分17172，在前9位选手滑完后排名第三。
几乎可以肯定，她的最终名次将是第六。
终于轮到最后三位了。
在场观众的精神一振。
说实话，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比赛，主要就是为了看最后这三位打擂台，前面的选手们只能算热场。
毛俄姑娘艾琳娜率先登场。
今天她穿了一件纯米白色的考斯腾，无袖小v领的高腰裙，裙幔层层叠叠。
白皮肤白裙子白冰鞋，滑在白色的冰面上，巨大的红色头花与炽烈的红色口红，以及点睛的黑色腰带，是这套造型用色的最大反差。
自由滑音乐来自民族歌剧《鲁斯兰和柳德米拉》序曲。
民族歌剧……吴妤想，算上短节目的《蜻蜓姑娘》，这是艾琳娜第二次使用本土音乐作品了。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在她身上体现得特别好。
两天的节目看下来，吴妤的心上起了一些波澜。
《黑天鹅》《窈窕淑女》，虽然完全能理解这两个故事，但吴妤觉得这两个故事既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原主。
每个选手都应该选择能让自己心动的节目主题，选一些能让灵魂感到颤抖或者至少也是愉悦的曲目。
除非在审美上能产生高度共鸣，否则选曲不该是为了合乎花滑的既定形式，随意从热门或不热门的曲库里抓阄。
有时候你觉得适合，这种“觉得”本身是很轻率的考虑，甚至直接从稳妥、“我能驾驭”的功利角度出发。
如果在一套节目还八字没一撇时，选手本人就对某个题材某个音乐产生强烈的“我想滑”的感情，那才是最好的。
吴妤不知道艾琳娜选曲的动机是出于自己喜爱还是教练组越庖代俎，的确很合本人气质。
但在昨天短节目的比赛上，樱木谷的《卡斯特梅的雨季》，吴妤认为应该就是选手本人对曲子本身产生了冲动。
这是迄今为止法国站带给她的最大感触。
艾琳娜的表演开始了。
这部19世纪的歌剧讲述了公主柳德米拉在婚礼中途被邪恶法师劫走，她的勇士恋人鲁斯兰经过千辛万苦战胜法师，将爱人公主营救回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阳光终将照进黑暗，善良终将战胜邪恶，英雄的勇士与美丽的公主亲手缔造了忠诚的爱情，创造了光明的未来。
艾琳娜以一袭白裙，如游吟诗人般的第三视角对这个故事展开描述，从旋律轻快的开篇，到惊惶不安的展开，再到激情奔涌的高潮，音乐的气势层层递进，将这个民族幻想故事的每个转折都一一诠释。
节目途中，在第二、第三个四周的起跳瞬间，艾琳娜虽然已落了拍子但并没有强行追赶音乐，四周的降落虽然没能完美合乐，但有惊无险。
白裙诗人以如云的步伐，鼓舞着催眠着勇士去踏上他的征程。她像勇士梦里的一个影子，是女主角柳德米拉的化身，始终以无情但体贴的步伐萦绕在勇士的身旁。
艾琳娜不擅长演绎爱情，但却可以将自己抽离开来。纯色的衣裙飘在洁白的冰面，她赋予自己某种令人鼓舞的小神女的属性。
青少组时期的游刃有余仿佛回到了她的身上，一个接一个跳跃，令人眼花缭乱的步伐衔接，完美到如同植物生长的飞速旋转，当四分钟过去，艾琳娜在热烈明朗的胜利曲调中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当结束定格的一刹那，艾琳娜握住了拳头，对自己这场的表现感到满意。
说来也奇怪，在升上成年组后，她总有种无法彻底放开的约束感。若严重一些比喻，就像是淡水鱼被放进了海洋。即使枫叶站拿到了冠军，那种虚浮的感觉仍然为她所陌生。
吴雨选手的意外给了她很大的压力，这使得她在昨天压轴出场时跳空了3a。
1a的分数近似于无，无端损失一个大跳。
如果我赢的话，吴雨选手也会送我艾思玛的项链。她决定此为目标而努力。
有了这个简单的目标，她的心胸似乎变得畅快起来。
她已经获得了一块分站赛的金牌，比其他人进入总决赛的压力都要小。
名次不是最重要的，为了项链，赢过吴雨。艾琳娜带着这样的想法踏入冰场。
在今天的六练开始后，艾琳娜的精神力开始变得专注。
吴雨选手像一枚清透的祖母绿宝石，在她眼前飘过来又荡过去。
我要那条项链！
艾琳娜坚定地想，那个日本人不足为惧，她从没有输给过日本人。但是吴雨，当她刚刚开始走上花样滑冰的专业道路时，看到的就是吴雨在青少年赛场上杀伐征战的英姿。
虽然她之后的表现让人很难再把她当成一名偶像，但在对艾琳娜来说已经相当遥远的四五年前，是的，她以她为偶像。
现在，她要战胜她。
吴妤出现在了场边。
她已在这里站了一段时间，观看了艾琳娜节目的后半程。
即使吴妤不是什么资深人士，但仅看俄萝在场上的状态，就能预感到这将是一套干净的节目。
4t3t、4t、4s三个跳跃都成了，后面的三周没有理由再失败。
艾琳娜滑向小门，她对出现在那儿的吴妤说:“我会赢的，你相信吗？”
有自信是好事。
吴妤点头:“很可能。”
她甩甩胳膊甩甩手，然后踏入了冰场，与艾琳娜擦身而过。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自己的演出了。
三周，整整三周，对其他选手来说或许只是很短的时间，对吴妤来说却很漫长。
她总共穿过来练花滑也没有多久，三周几乎是一半的时间了。这三周来她获得了多少进步？昨天的短节目并未很好地展现这一点，而现在，自由滑来了。
前一位选手的已经抬高了现场的气氛，现在，满场观众等着看一场高质量的比拼。
她习惯于这种备受瞩目的时刻，这是她的舒适区。
在英语法语的双语报幕后，她站到了场地中间。
单膝跪下，蜷缩身体，低头，抱住自己。
当乐曲响起时，她抬起了头，舒展身体，在四顾中站起身，wouldn’t it be lovely的旋律唤醒了在夜晚街头饥贫交加的卖花少女，一连串如白日梦的美食美景在她的眼前铺排开来。
吴妤随着音乐恣意滑行，感觉四肢百骸都是前所未有的自由。脑中忽然浮现出昨天樱木谷在短节目上的表现，此刻从体内涌出的旺盛的表达欲何其相似。
据说原主在升组后从来没有过自由滑，那么今天，要试试吗？
当4s凌空而起时，周围的观众都觉得有些陌生。纤细的身材飞快的转速与强烈的滞空感，几乎让人怀疑这可能是一个五周跳！
这样的速度能落冰吗？
以内八起跳的具有超强高度的4s如在空中做了一长段航行后，完美降落在绿裙少女纤瘦有力的右腿之上，她打开身体，如春天降临。
几乎没有任何延迟，一个3t拔地而起，在旋转过三圈落冰之后仍带着漂亮的滑出。
全场观众惊叹于这个连跳的流畅。
要知道，很多女单选手在接3t时，转完最后一圈已完全失速，会像直升飞机那样竖直地落地。
全场随连跳落冰而起的骚动声也仿佛是音乐的一部分。
吴妤放下了浮足，进入大一字。
步法定级差，里教练说她滑行差，但吴妤的自我感觉却是很好的。从原来两步路都不能滑，到如今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冰场上做各种动作，她十分满足。
看，长距离滑行的变刃大一字也是可以的。
虽然有大一字接难度步法进4s的冲动，但鉴于昨天3a的前车之鉴，忍住。
第二个4s甚至飞得比第一个更高，这个跳跃从起跳开始，每一个姿势都精确得像用标尺量过。抵达最高点时，大部分男单选手都无法企及。
艾琳娜离开等分区后就站在场边观看，当第一个“四连三”成功落冰后，艾琳娜的心头浮现了“果然”一词。
米国站放在最后的4s只是一个玩笑，吴雨选手本赛季减少了四周跳的个数与种类应该就是有备而来。
她在保最擅长的那个四周跳。
虽然艾琳娜不懂她最擅长的四周跳为何从4t变成了4s，或许是嫌4t的分值是四周跳里最低的。艾琳娜有点奇怪，即使如此，那毕竟也是四周跳，如能较稳定地掌握，对提升长节目的分值益处无穷。
她知道吴雨选手的点冰跳更厉害。
不过此刻，她的观念被更新了。
这样美丽的4s极其少见，少见到让她觉得眼熟。她一定在哪里见到过这种四周跳，但到底是在哪里呢？
很少见到哪位选手滑一套沿用自上赛季的旧节目，观众仍完全猜不到她下一跳是什么的。
吴雨选手进入了滑行轨迹，向前？？a跳？？3a还是2a？？
3a！！！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3a！
不，还没结束！
落地的一瞬间轻盈的身体又飞了起来，如落在荷叶上弹起的雨珠。
这是一个连lo？？
3a2lo，好家伙，跳得这么顺畅，昨天的2a果然是故意降难度，为了今天的先抑后扬？
随着跳接燕式转和编排步法的结束，观众等待着看第四个跳是什么。
对于欣赏滑行与表演的观众来说，今天的《窈窕小姐》与三周前的《窈窕小姐》区别不大，但对于那些对跳跃更感兴趣的观众来说，这完全是两套节目！
很多人已经嗅到了的气息，毕竟和前一位选手一样，最惊险的前三个大跳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只要防止阴沟里翻船就行了！
第四个跳，向前，还是a跳？
后半前的最后一跳，2a？
哇哦，还是一个3a！
这高度，仿佛要脱离地心引力，这也太轻松了。
最神奇的是，这样超速飞行的3a在落冰的刹那，在空中使身体旋转的动能可以瞬间转化为让脚下产生圆弧的力量。
单足如笔规般在地上划出好大的半圆，刀刃切开冰面的钝而爽脆的声音简直能让人听上瘾。
节目进入后半段终于变得正常起来。
3f-eu-3s夹心跳与3lo单跳虽然也是米国站新亮相，但毕竟是已经见过面的，观众情绪稳定。
为什么减少四周的种类？为什么将4s放在最后？3a变2a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
在看了大半套的节目后，虽然没有明确答案，但每个观众心中对这些问题都已有猜论。
还有一个问题，所有人仍然一无所知。
吴雨选手最擅长的3lz自从在米国站神秘消失，直到现在，法国站的长短节目9个跳完成后，依然没有出现。
那么，最后一跳是什么，是2a吗？
有的人觉得，3lz既然失踪，那最后一跳应该是2a了。
有的人怀疑，3lz不可能真的失踪，毕竟吴雨选手是在脚踝受伤后仍然能跳3lz的狠人，所以最后一跳就是它了！
进入跳跃轨迹，左脚来回变刃？这啥？
在一段s型蛇行的滑行后，正经的左后外弧线来了！
几乎是左脚压下外刃的同时，右脚尖在后方直直一点，是3lz！!
“轰”地一下，观众们激动了。
有些不太懂门道的路人观众迷茫地看着沸腾的场子，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现场掌声热烈。
这种跳跃开盲盒的快乐，只有资深冰迷们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