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临行生变
恭州衙门今日可谓是人满为患，皆因有人状告素有“青天”之名的包大人。
天下谁不知道开封府尹包大人是清正廉明，公正无私的好官，为什么要告他？当有人在街道上大肆宣扬这个消息的时候，恭州百姓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但来人说得煞有其事，又再三保证自己所言非虚，众人心里难免还是信了几分。
于是好奇的恭州百姓纷纷来到公堂外旁听，本以为只是不明是非之人搞出来的闹剧，没想到竟然藏着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状告包大人的那几人均是有亲人在前不久的疫病中丧命，他们说之前在驿馆过世的病患并不是不治身亡后火化，而是郡王爷谢奕为了控制疫情下令烧死的！之所以要状告包大人，就是因为包大人未将此事公之于众，也没有把谢奕治罪，状告之人怀疑包大人包庇当朝权贵。
这等大事，暂代恭州知府的陈大人可做不了主，只能把请出准备回京的包大人。
郡王爷谢奕自进恭州以来，押贪官、治奸商、杀悍匪，做了不少造福百姓的好事。就连前不久那场突发的疫病，也是他及时做出安排，这才没让疫情进一步扩散，所以郡王爷谢奕在恭州百姓的心里可是极好的。
说他杀人，还是用火烧这种残忍的方式杀死三百余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然而被代知府陈大人请上堂的包大人，面对那几人的质问，犹豫半晌后亲口承认了郡王爷谢奕的罪行。
“竟然真有这等事？！”
“这……这可是三百多个人啊——他怎么下得了手？”
“对，太狠了！”
“我还以为他是个好的皇亲国戚呢，现在看来是我看走了眼。”
“谁说不是呢？”
包大人一承认，公堂内外瞬间喧闹起来，多是对谢奕贬低唾骂的，不过其中也有对此事有所怀疑的。
“郡王爷在恭州做了不少好事，怎么看也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告状人中为首的李映似对此情景早有预料，他全然不被周围人影响，只是看着包大人高声问道：“那草民就斗胆问一句，既然包大人知道郡王爷谢奕犯下此等重罪，为何不将他治罪？甚至连升堂问案都没有？”
“对啊，为什么不将他治罪？！”
“没错，这么大的案子，不管事情是真是假总要上过公堂才行吧。”
堂外的百姓纷纷质疑。
包大人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李映等人身上，面色凝重，暂不作声。
公孙先生听着堂下百姓的言语，不由看向坐在堂上的包大人，随即心中一沉。
对于带谢奕回京之事，他心中一直都有隐忧。当今皇上早年曾和姜大将军一同带兵出征，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战场上与敌军真刀真枪地拼杀过，皇上的性子颇为果决，一旦做出决定便无转圜的余地。他还记得，当初那些对皇上所下政令有异议的官员，全都被圣上以雷霆手段镇压，无一例外。
加上皇上心思深沉，难以揣测，他根本无法预料皇上会如何处置谢奕。若是回京之后皇上能依法惩治谢奕最好，若是不能……包大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恐怕就难以收场了。
不过这诸多的担忧，都是在回京面圣之后，公孙先生万万想不到他们还没有出恭州，就出了变故。为了平息民声，包大人必须给出一个交代，可皇上的诸多顾虑和理由，他们能理解，这些失去亲人的百姓未必能接受。
要是处理不当，怕是要累及包大人甚至是皇上的名声。
公孙先生这边思绪转了几转，包大人已经在李映的注视下缓缓开口：“本府既已查明真相，自然不会让谢奕逍遥法外。但他毕竟是皇上亲封的郡王，也是皇上委派的赈灾钦差，需要带回京城由皇上亲自处置。”
“敢问大人，本朝哪一条律法规定，犯下国法的皇亲国戚只能由皇上处置？”李映掷地有声道：“何况，若大人和皇上真想处置郡王爷，为何要将他的罪行秘而不发，让草民等痛失亲人的平民百姓蒙在鼓里？”
“这……”秘而不宣就是担心出现今天这般场景，可这理由实在是不好说。
包大人这一顿，李映又紧接着说道：“如此行事很难不让草民怀疑，皇上和大人是想把这三百余名百姓的冤情压下，以此保全谢奕，保全——”
“休得妄议圣上！”涉及皇上，包大人是不可能任由李映说下去。“皇上爱民如子，绝对不可能纵容任何一个违背律法之人。只要回京之后，本府呈上谢奕的杀人罪证，皇上定会依法将其处斩。”
“包大人既然如此有把握，何必要等到回京面圣，现在就可以将他依法处斩！”李映不惧包大人的威势，恭恭敬敬地施礼，“草民等自会感念皇恩，感念包大人公正。”
“对！现在就处死那个狗王爷！”跪在李映旁边的瘦削男子也跟着满面怒容地喊道。
先前或许是怕打扰李映，一同前来告状的其他人都没做声，现在李映提出要立即处死谢奕，他们就都开始帮腔。
“草民恳请包大人将谢奕治罪，还草民爹娘一个公道！”
“谢奕不死，被无辜烧死的三百余名百姓如何瞑目啊——”
告状的六人纷纷叩首，言辞激烈恳切，包大人已是十分为难，然而被害之人的亲属又何止他们六人。
围观百姓当中也有许多被害病患的亲属，对他们而言亲人逝去本就伤怀，一朝得知亲人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心中自然愤恨不平。然罪魁祸首有权有势，他们骤然知道真相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观望。
如今眼见着冲在前面的人已经有了说动包大人的迹象，为亲人报仇的希望近在眼前，那些不敢言的人当中有一部分按捺不住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下跪申诉，场面越发难以控制。
其实对于包大人自己来说，现在杀谢奕也不是不可行，无非是回京之后被皇上怪罪罢了。只要能平息民愤，他无畏皇上降罪，但是皇上已经和端王爷做好约定，把谢奕带回京城与端王当面对峙，只要谢奕真的杀了人，无论皇上如何处置谢奕，端王府绝不阻拦。
端王之所以会有这个要求，也是怀疑皇上得到的消息有误。毕竟谢奕是他的儿子，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什么大的错事，他很难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么狠毒的事，唯有亲自问过才能甘心。
皇上对此表示理解，况且能够平静地把事情了结，对朝廷也是好事。
现在皇上已经给了端王爷承诺，如果现在处死谢奕，恐难向端王交代，说不定还会被端王怀疑是皇上有心为之。
“诸位先静一静。”包大人起身做着安静的手势，高声说道：“请听本府一言。”
等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包大人才郑重说道：“郡王爷谢奕下令烧死驿馆的所有病患之事虽然已经证据确凿，但他此次被皇上委派出京，所涉之事太多，有些细节还尚未分明。未免节外生枝，本府才决定先将案情瞒下，带谢奕回京由皇上亲审。这般作为你们会误会本府意图也是合情合理，是本府考虑不周。”
“但带谢奕回京一事早已传信回京，若是不能将人带回，本府无法向皇上交代。诸位要求现在处死谢奕，无非是担心他会仗着身份逃脱罪责，如此，本府尚有一个两全的法子。”
谢奕在泸州和恭州都待了段时日，闹出的动静还都不小，恭州百姓都有所耳闻，在他们看来包大人给出的解释也算是有理有据。加上包大人向来官声极好，此时态度也谦和，众人倒是暂时被安抚下来。
“大人说的是什么法子？”李映问。
“谢奕的所作所为如今已人尽皆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脱罪。但他回京受审也是势在必行，你们若不放心，可以跟着我们的队伍一同回京，看着谢奕受审行刑。”
听闻此言，人群中有一男子按捺不住想要上前，被旁边的女子一把拉住，女子对他低声说道：“再等等看。”男子这才没动。
堂下的李映也沉默了半晌，包大人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可以跟去京城亲自监督和见证谢奕伏法。包大人会有此提议，足以证明朝廷确有惩办谢奕之意。而且经过他们宣扬，现在整个恭州都知道谢奕杀人一事，要不了多久还会传遍全国，一旦谢奕没有被处死或者他们这些随行入京的百姓出了什么意外，定会有对朝廷和皇上不利的言语传出。
为了一个有罪的郡王闹到民心不稳，实在是得不偿失，朝廷不会这么做的。
这的确算是一个两全之法，包大人嘴上说带谢奕回京是私自决定，但他身为开封府尹，没有皇上的指令，怎么会离开开封，又怎么会瞒着皇上拿主意。这带谢奕回京的决定恐怕还是皇上下的。
李映想给儿子报仇，也不想开罪皇上，所以他对包大人的提议很是心动，当即就想答应，但是一想到凌婆婆说的话他又犹豫起来。
他拿不定主意，只好看向杨荷。
杨荷低头看着不远处的地面，不知道想到什么竟忽得笑了一下。
这笑不显眼，要不是李映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杨荷身上，根本发现不了。然而就是这轻轻一笑，让李映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见杨荷朝堂上深深叩拜，随即直起上半身说道：“大人，您的这个提议请恕民妇不能接受。”
包大人看向这个从升堂起就寡言的瘦弱女子，不解地问：“为何？”
“民妇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大人说的道理，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谢奕既然该死，又为何要等？”
杨荷面色平静，眼神里有着令人心惊地坚定，“大人，民妇的夫君乃是疫病爆发时自愿前往驿馆救治病患的大夫。当时整个恭州都知道这疫病凶猛，民妇担心夫君的安危，拦着他不肯他去。是他对民妇说，身为医者，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怎么能因畏惧病情凶险，就弃病患不顾？”
“夫君医者仁心，民妇不敢再以一己之私阻拦，这才同意他前去驿馆。后来夫君的死讯传出，民妇是当真以为夫君是死于疫病，纵使悲痛难忍，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可谁成想民妇夫君的死竟是有人蓄意杀害！”
“民妇的夫君与其他医者冒着生命危险寻找治病方法的同时，那个高高在上的郡王正密谋要如何将他们和无辜的病患灭口！”杨荷声音颤抖道：“这让民妇如何接受？”
杨荷这一番剖白，让包大人动容。
“可……”
“大人是想说，反正谢奕早晚会死是吗？”杨荷打断他的话，冷笑一声道：“大人想过没有，此去京城路途多远？等皇上再审谢奕，等谢奕行刑又要多久？民妇凭什么让杀夫仇人多活这些时日！更何况，日久生变，大人又凭什么保证这期间不会有任何变故？”
“民妇知晓到人素有‘青天’之名，但名声再响也只是官员，如何能抵得过皇权？”
包大人一顿，杨荷的声声质问看似胡搅蛮缠，实则有理有据。他的确不敢保证没有变故发生，他只能保证他自己绝不放弃追究谢奕的罪行，但仅仅如此恐怕不够，这女子想要的是万无一失。
杨荷又俯下身叩拜，“民妇与夫君相依为命，情深似海，若不能看着杀他的仇人给他偿命，此身便也无用了。”
听到杨荷最后一句话，包大人反应过来，他迅速喝道：“快拦住她——”
可惜已经晚了，杨荷早在伏下身时就趁机拿出藏在袖里的小刀，话一说完就飞快割向自己的喉咙。等张龙赵虎上前，她颈间喷出的血迹已将地面染红。
张龙右手捂住杨荷的脖子，焦急地高喊：“林姑娘！”
里间的林致和白玉堂听见立马冲了出来。
他们二人不是公门中人，不适合出现在公堂上，只能在外旁听。林致进来，一看杨荷的出血量就心道：不好。上前一看，果然如她所料。
颈动脉被切断，这在现代都没有办法抢救，何况是各种设施都落后的古代。杨荷对自己下手很利落，是抱了必死之心。
林致对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摇了摇头。
杨荷弥留之际看见林致的动作，嘴角艰难地扯出笑意。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她满意地闭上眼睛，堂外的百姓也瞬间炸开了锅。
千百种声音汇聚到一起，从最初的听不清内容，变成异口同声的：“杀了谢奕！杀了谢奕！”
在公孙先生担忧的目光下，包大人沉声说道：“来人，提谢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