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易家云柯
益州城，叶府一间厢房内，一男一女正相对而坐。
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身穿蓝色锦衣，面容成熟俊朗，气质雍容端方；女子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淡粉色衣裙，朱唇粉面，眉尾处还有一颗褐色小痣，衬得她更加明媚动人。
这二人正是叶家如今的当家人叶云逢和叶唯的贴身丫鬟叶怜。
叶怜此时正在给叶云逢泡茶，她泡茶的姿势很好看，速度也不慢，随着茶香慢慢溢出，很快就泡好了茶并端给叶云逢。
“都准备好了吗？”叶云逢呷了一口茶后，将茶杯放下问道。
“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叶怜答道。
叶云逢点点头，重新拿起茶杯把里面的茶慢慢喝完，叶怜一直看着他，动了动唇却没出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叶云逢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放下空茶杯温声道。
“小姐受伤了。”
“我知道，一叶不是说是轻伤吗？”叶云逢疑惑：“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确实有，不过大哥嘱咐了暂时不要告诉二爷，她不敢说，只好道：“不是，我就是担心小姐。”
“觉得心儿在开封府当差太危险？”
“是。”叶怜点头。
叶云逢笑了笑：“一叶也这么想？”
“他没说。”叶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心儿如今已经有了正经的官职，整日与凶犯打交道，自然是会有些危险。”叶云逢看着小怜，“何况就算在家中，也未必安全。”
“我明白，可……大哥说小姐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叶云逢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想到她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叶云逢必须要把话和她说明白：“小怜，你要清楚，开封府是心儿自己想去的。”
“她并不是个不计后果的人，像如今这种情况，在她做决定的那一刻应该就已经料到了，既然她想匡扶正义，惩恶扬善，并愿意为此出生入死，那么就算有朝一日她真的为此丧命，也是她求仁得仁，总好过被人利用。”
叶怜无力反驳，却还是不解：“那为什么就一定要去开封府呢？”
是啊，为什么一定是开封府呢？
叶云逢的思绪因为这句话倒回到几年前。
那时的心儿才十岁出头，却和她娘亲如出一辙，一心想着学成之后去行走江湖。对此大哥也是同意的，毕竟这样可以让心儿顺理成章的离开叶家。
可在听说展昭被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后，大哥开始关注开封府了，或者说是关注包拯包大人。
展昭被江湖人称“南侠”，人品自然是过关的。但江湖人自在惯了，初入官府自然不适应，惹了不少乱子，也开罪了不少人，包拯虽然会责罚，但还是被大哥看出来，他明里暗里都是护着展昭的。
那之后，心儿看的书，会听到的传记和故事就都变了——
彼时的叶云逢不懂大哥为何会做这种决定，也问了和小怜一样的问题。
他将大哥给他的理由说给小怜：“倘若日后我们败了，心儿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而在开封府，只要她能入得了包拯的法眼，那开封府就会是她新的后盾。”
叶怜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一间干净整洁的客房内，叶唯已经洗漱完毕，正整理衣服时，敲门声响起来了。
“叶唯，你起来了吗？”门外的展昭朗声问道。
“起了。”叶唯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确认没有问题后拿好包裹，就赶紧去给展昭开门。
看着蓝衣青年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口，叶唯轻轻一笑：“展大人，我都收拾好了。”
今日叶唯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衫，配上他眉清目秀的俊颜，让人一看便觉得清爽舒心。
展昭也细细打量了两眼，觉得十分好看，只是他近日似乎换了风格，之前的便装都是白色，但这次出来却好像没再穿过白衣。
“先下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出发。”展昭说完微微侧过身。
“好。”叶唯走出房间，回身关好门，然后和展昭并排往下走。
“你近日——风格似乎有些变化。”展昭迟疑着开口。
“什么？”叶唯一下子没听明白，见展昭看向她身上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嗯，是，之前我的衣服都是一叶准备的，前些日子我的贴身丫鬟进京了，这几天我穿的衣服都是她准备的。”
小怜一来便对叶唯嘘寒问暖，后见到她的衣柜中的衣服清一色全是白的，连款式都差不多，十分嫌弃，还拿出好几件风格、样式、颜色都不一样的衣服来，说是自己亲手做的，一定要让叶唯带去穿。
她的手艺很好，衣服合身又舒服，好看也简洁，再加上是小怜亲手做的，叶唯自然依着她，有机会就立马穿着。
“原来如此。”展昭了然。
两人走到客栈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展昭点了些早点，因着还要等，腹中空空的叶唯就给自己和展昭各倒了杯水，然后端起杯子边喝边等。
他们现在是在滑洲灵河，来这里是为了抓一伙谋财害命的强盗，因为那伙强盗的头子武功颇高，人也狡猾，以致地方官府迟迟未能抓捕归案，这才向开封府求助。
抓这伙强盗并没有费展昭和叶唯多少工夫，昨日他们就已经把盗贼全部抓获，交给地方官府处置。
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本该打道回府了，但此地葬有展昭故交，展昭想要前去祭拜，叶唯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两人便又多留了一日。
随意的吃了点早饭，又打包了些酒菜，两人就结账离开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比较偏，距离也远，叶唯跟着展昭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中途因为太阳太大还随手买了把油纸伞撑着。
“就是这里了。”展昭走到一处府邸前对叶唯道。
终于到了，叶唯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然后看向面前破败的府邸，大门早已陈旧不堪，院落的围墙上也杂草丛生，一看就是许久无人打理。
展昭上前把大门推开，然后对叶唯说：“进来吧。”
“好。”
叶唯跟着展昭进了府邸，只见里面到处焦黑，一副被火烧过的模样。他们走到一个应该是院子的地方，看见了三个墓碑。
等两人走上前去，叶唯才看清了墓碑上的字，其中一个墓碑上写的是一对夫妻的名字，易清和李梦云，另外两个则是单独的墓碑，名字分别是易云柯，易云秋，看起来应该是一家四口。
叶唯和展昭一起将买来的酒菜摆好，然后展昭就开始对着墓碑叙旧，叶唯静静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等他话说完，才和他一起去旁边阴凉的地方坐着。
坐下后展昭就对叶唯说：“易叔叔是我师父的忘年交，关系极好，只可惜易叔叔一家突遭横祸，全家皆亡，我满打满算也不过就见了三面。”
展昭的师父江泽叶唯是听说过的，此人的前半生浪迹江湖，不喜与人相交，也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简直可以说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典范，没成想而立之年却遇见此生挚爱，还是一个貌美体弱的姑娘。
江湖浪子偏偏爱上一个体弱不能远行的姑娘，为了照顾她的身体，江泽从此不再流浪，带着爱人找了一个山头隐居，安安分分的过完了后半辈子。
原来他还有个忘年交，倒是稀奇，叶唯对这一家人起了好奇，就向展昭打听起来。
见他想听，展昭就慢慢从头讲起。
易清原是太虚剑派的弟子，五岁时曾与江泽有一面之缘，年幼没见识，被江泽的潇洒劲折服，把他一直记在心上。直到十年后，易清因为帮人出头而被围攻，正遇到陪夫人下山闲逛的江泽，江泽又出手帮了他。
当时的江泽没认出易清，但易清一眼就认出了儿时遇见的大侠，待事情解决之后便拉住了江泽和他夫人好一通寒暄，还要约下一次见面，对江泽的夫人也是百般夸奖。
最后在易清的不懈努力下，一来二去的，他与江源就成了忘年交。
后来易清喜欢上了一个罪臣之女，名叫李梦云。为了不牵连师门，自愿退出太虚剑派，带着李梦云远走高飞。
因此与江源见面次数也变少了，不过两家的关系依旧很好，对于这个唯一的朋友江泽也很重视，后来更是在临死之前交代展昭，要时常来这里祭拜。
叶唯听完便问道：“那他们一家是怎么死的？”
“十五年前，一伙强盗冲进易叔叔家里，抢夺钱财不算还要害人性命，易叔叔一家全部殒命。那伙人凶残至极，杀人之后还将他们堆在一起，放火烧了，等有人发现来救火的时候，已经烧得只剩下几个零散骨架。”展昭肃声道。
叶唯听着也皱起眉头，这伙强盗的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我师父听到这个人消息的时候，悲痛万分，立誓一定要找到那伙人，为易叔叔一家报仇。”
“那伙强盗后来抓住了吗？”叶唯立马问道。
“死了。”展昭说。
“是……你师父杀的吗？”
“不是。”展昭摇了摇头：“我师父来到之后，就发现这里多了七颗血淋淋的人头，师父后来一查，确定了那七颗人头的主人就是杀易叔叔一家的盗匪。”
“看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叶唯一脸若有所思，“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清楚，师父问过所有和易叔叔关系亲近的人，并没有查到是谁做的，不过易叔叔平日里积德行善，师父猜测，应该是其他受过易叔叔恩惠的人所为。”
叶唯闻言点了点头，江湖人士向来快意恩仇，这个猜测也说的过去，只是这杀人割头的手法让她觉有些怪异。虽然那人可能是想带着仇人的人头来祭拜恩人，已慰其在天之灵，可这行事风格却与那伙强盗有些相似。
现在多想也无益，叶唯仔细看了看展昭的表情，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与这位易前辈的关系很好？”
“易叔叔和易婶婶对我很好，易家的弟弟妹妹也很可爱。”展昭扭头对叶唯说：“我师父说过，要不是因为易叔叔我根本没机会拜他为师。”
“为什么？”
“因为我师父和师娘是在去喝易叔叔喜酒的路上捡到的我，我那时才三岁，师娘说那个时候师父还不想留下我，嫌小孩太麻烦，师娘看我可怜，不肯把我丢下，师父才勉强先带着我。”
展昭笑了笑说：“那时候师父还盘算着到了易叔叔家就把我丢过去呢。”
不过三岁就孤身一人流落街头，具体情形展昭虽没有细说，但总归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经历，所以叶唯没打算问他为何会流落街头。
她顺着展昭的话问道：“那后来江前辈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师娘说是因为师父发现我很有习武的天分，清晨师父练武时我在一旁看着，一些简单的招式，我看过就能模仿的七七八八，师父发现之后才对我起了兴趣。”
“再加上师娘一直在旁好言相劝，师父最终答应带我回去，并收我为徒。”
展昭的视线又落在了墓碑上：“然后我就跟着师父师娘一同来喝易叔叔的喜酒，当时我还小，再加上人家新婚燕尔，师父和师娘也没多留，所以我当时对易叔叔和易婶婶印象并不深刻，只是觉得他们很和善。”
“那后面两次呢？”
“第二次是云柯出生，师父和师娘得到消息就带我下山来看小娃娃，那时我也才四岁，其他事情都记不大清，唯独记得易叔叔家的小弟弟哭声震天，十分吓人，以至于后来师父再说去易叔叔家时，我都直摇头。”
原来展昭小时候这么有意思，叶唯听到这里没忍住笑出了声。
展昭看着叶唯的笑脸，眼中也溢满笑意继续说道：“再然后就是云秋出生，师娘告诉我这次是个小妹妹，我有些好奇，就又想去了。”
“那时云柯已经四岁了，性格随了他娘，易婶婶本来就是出了名的才女，所以云柯也出落的乖巧懂事，聪慧过人，云秋也很可爱，再加上易叔叔和易婶婶体贴周到，那一次是我在易叔叔家待的最高兴的一次。”
“师父还发现云柯不仅读书方面有天赋，根骨也奇佳，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是吗？和你比呢？”叶唯好奇道。
“师父说，与我不相上下。”
叶唯暗道可惜，那个孩子习武的天赋与展昭不相上下，若是没出意外，好好活到现在，说不定也是一代大侠。
“既然这么厉害，你师父就没有再动收徒的念头吗？”
“当然有，他当时直接就和易叔叔提了想收云柯为徒，说反正也教了我，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他不嫌麻烦。”
“那收成了吗？”
“没有。”展昭笑着摇头：“这说起来还怪我。”
叶唯不解：“怪你？”
“对，易叔叔当时让云柯自己选，云柯很聪明，没当场说同不同意，只说自己要考虑考虑，然后找了个没别人的时候偷偷问我，习武辛不辛苦。”
这个故事走向，叶唯大概知道是什么样了。
“我没多想，直接把我每天练习的内容说了一遍，当时我已经跟了师父五年，早就习惯了，并没有觉得多辛苦，谁知道云柯一听脸色立马就变了，说原来练武比读书更累，于是说什么也不肯拜师。”
“人家不愿意，师父也没法勉强，不过到嘴的徒弟就这么跑了，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知道原因在我之后，数落了我好几天。”
叶唯不好意思大笑，只能低下头，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展昭有些无奈，自己小时候是真的不怎么聪明，这事展昭本来没想提的，可刚才不知怎么的就直接说了，看着叶唯明显是在偷笑，又隐隐有些后悔提了。
“你的武功其实也很好。”展昭赶紧转移话题。
叶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还好吧，和展大人你比差远了。”
“你还年轻，能有现在这般功力已是极为不易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不定还会强过我。”展昭一本正经。
被人这么肯定叶唯也挺高兴的，他道：“那好，就借展大人吉言了。”
展昭看现下气氛正好，话题也合适，问出了一个他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不知叶唯你是师承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