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相对
泠月并没有跑很远,在一片空地,她停住了车子。
一双手从里面掀开了车帘,林脩的目光奇异,似是带着不可置信,“白露?是你么?你还活着?”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盒子,这是邓怀戚上午派人给他送来的。
林脩伸出手碰了碰泠月的肩膀,这是真实存在的触感,他迫不及待又唤了一声,“白露。”
泠月却没有给出回应,她凝望着林脩,心想,该结束这荒唐的一切了,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一样。
“我骗了你,我不姓韩,我姓赵,我叫赵泠月。”
林脩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便是永庆公主,邓都督是我夫君。”泠月吸了口气继续道,“所以林公子,不要再寻找白露了,不值得。”
林脩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他嘴里喃喃,“原来如此……”似讥似诮。
泠月继续低声说到:“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如果想走有无数办法,定然不会被他困住这么久,不过是心存顾虑,怕连累到‘白露’罢了。”
“所以我现在来这里把真相和你说明白。”泠月说,“接下来……你该做回自己的事情了,不必再有顾虑,也不必再浪费时间。”
林脩依旧不说话,也不看她。
泠月呆坐半晌,放下了车帘,抱膝望着不远处树梢之上跳动的叽叽喳喳的鸟儿。
“对不住,还有,谢谢你,谢谢你当时救了我还收留了我。”泠月说,依旧是一片沉默。
过了好半晌,林脩低哑的声音响起,“你这样瞒着他过来找我,他会生气责罚你的。”
泠月说:“再说吧。”
她本来的目的就是要把真相坦白,让林脩不必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不存在的幻影而身受桎梏,如今目的达成了,剩下的……慢慢再说吧。
两人一内一外静静地坐着,无边的沉默再次弥漫开,不远处两个侍卫坐在马上警惕地盯着马车的方向,生怕女主人又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
隆隆作响的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近。
泠月可以预想邓怀戚现在脸色会有多难看,但因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泠月反而光棍起来了,她跳下马车,拍了拍自己衣裳,对帘子后面的人说:“我走了,你……保重。”
依然是寂静无声的沉默。
泠月磨磨蹭蹭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说了一句:“对不住。”
终于,车厢里传来林脩又轻又慢,还带着点沙哑的声音。
“白露,知道你还活着,很好。”
当上午邓怀戚的人告诉林脩白露这个丫鬟染病死了,还给他带来骨灰的时候,他是不相信的。
但那些人太过言之凿凿,甚至说等送他回陆州随便他查。
“区区一个丫鬟,我们大人还不放在眼里。”
“我们大人想要个丫鬟直接拿来就是,有什么必要骗你。”
“受了寒染病死了,这种事多的是。”
他信了,的确,邓怀戚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丫鬟费尽心思设这样的局。
捧着那个小小的木头盒子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与巧笑嫣然的白露联系起来。
他亲手将她送到永州,以为可以为她谋得一条生路,再徐徐图之,慢慢谋算一个将来,但没有想到,却是让她走上了一条绝路。
林脩被这痛苦压得喘不上来气,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觉得绝望,比他从前所经历的所有黑暗都要绝望。
所幸,她还活着。
林脩听到泠月的脚步声在远去,那是白露消失的声音。
邓怀戚远远地看见了马车和马车边那个人,他狂跳的心脏终于平息下来,虽然他知道凭借泠月的本事不可能跑得出他的掌控,但他还是莫名惊慌。
他放慢速度,示意手下在远处等着,自己一个人骑马上前。
令他稍稍平复怒气的是,泠月倒是老老实实地向他走过来了,还和他主动打了个招呼,“夫君。”
邓怀戚低头打量着她的脸,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她在想什么。
这时,出乎意料的,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林脩走了出来。
邓怀戚的全身都紧绷起来,他的目光立刻锁定住面前这个身穿长衫的男子,手捏紧了缰绳。
林脩面色淡然,好似这里不是在邓怀戚的地盘上,而是在他的文涟书院。
他略一拱手,略带几分审视地看着邓怀戚,“邓都督,好久不见。”
邓怀戚也拱拱手,“林先生。”
林脩的目光触及到邓怀戚旁边的泠月,很快又移开了,一抹痛色闪现其间。
“林先生果然风度逼人。”邓怀戚看了一眼旁边低头不语的泠月,意有所指地说,“林先生想必已经知道我请你来永州的因由了,想必林先生家中对林先生也很挂念,既然如此,我今日便派人护送林先生回陆州。”
“不过林先生回去后,还请在学问上多花些心思,你是士林典范,他们都盼望着能再读到像当年《论衡》那样的惊世之作,林先生不要辜负他们才是,还有文涟书院的学子们。”邓怀戚生硬地说。
林脩说:“没想到都督大人对文坛之事也有兴趣,不过我暂且还不打算回去,永州和陆州路途遥远,难得来这里一趟,匆匆回去可惜了。”
“你打算做什么?”邓怀戚立刻问。
“寻访好友,谈论诗文。”林脩说,“还有都督大人的宴会,既然邀请了我,我也不好爽约,所以麻烦都督大人让你的人把我送回永州城去,我的侍从还在那里等我,他们许久不见我,还以为我被小贼掳走了。”
林脩语气平淡,但这话就差挑明了讥讽邓怀戚行事偷偷摸摸,是个贼寇了。
“林先生,你的作为难道是君子么?”邓怀戚略带讽意地说,“圣人书是这样写的么?”
“我非君子,但无愧于心。”
林脩这时看到了一旁的泠月,她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突然就失了与邓怀戚针锋相对的斗志。
他说到:“我知道都督大人在想什么,您无需顾虑,也请……”他微顿,继续说到,“莫要迁怒于人。”
“我要去拜访永州归隐的齐大学士,还有几个故交,做完事我便会回陆州。”林脩慢慢说到,“还有都督大人的宴会,大人既然已经放出风声,我还是露个面为好,以免引人怀疑,留下隐患。”
将这件事不声不响遮盖过去,不给泠月的声名留下可能隐患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这件事如同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
林脩他的确就是应都督府之邀,来永州切磋研讨学问,探访故友的。
邓怀戚收敛了轻慢之态,盯了他片刻后高声唤来王阔,“护送林先生回永州找他的侍从,林先生安全到达后你们即可回府复命。”
林脩略拱手施礼,他的脊背挺直,如一根绷紧的弓弦,定定地看了一眼二人,他转身大步离去。
马车走远了,泠月衣袖下一直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她终于能分出一点心思给旁边的邓怀戚。
“他——”
邓怀戚伸出手,“先回家。”他使了一个巧劲,泠月轻轻松松被放到了他的前面。
邓怀戚轻轻踢了一下马腹,马儿慢悠悠地小跑起来。
冷不丁的,邓怀戚在身后问,“为什么没跑?”
“反正也跑不掉呀,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感觉到男人在她腰上的手用了力,泠月赶紧说,“开玩笑的,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误会,都是误会。”
邓怀戚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他在我手上?因为笛子?”
泠月不欲牵扯出邓惠和周妙,点点头,“今天才确认,如果我没出现,你打算对他做什么?”
“告诉他白露死了,从哪来回哪去。”
还真是干脆利落一了百了的办法,泠月突然有些庆幸,自己今日冲动了一回。
“你不问问我这是怎么回事么?为什么他会在我手上。”邓怀戚不满她的沉默,逼问到。
“为什么。”泠月从善如流。
“他溜进了飞雪院找你,被我逮住了,还大言不惭让我把你给他。”
泠月微冷,而后才道:“他以为我身陷囹圄,被你所困,所以才想来救我罢了。”
“难道不是因为他对你不怀好意别有所图?”邓怀戚说,“我给他点教训不应该么?还是你心疼了?”
“夫君,他并不知道我是谁。”泠月说,“他没有什么过错。”
邓怀戚突然有些不满,声音也变得严厉,“那又如何?为什么你总是向着他说话?”
但泠月竟然听出了一丝委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