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四周都是水,从耳鼻口眼各个方向挤压她的气息,泠月死死抱着胸口的两只大葫芦不敢撒手,随飞奔的河水上下穿行。
她听见重物落水的声音,一个黑影在向她靠近,泠月拼命蹬腿,黑影却越看靠越近,一只手向着她伸过来拽住了她的头发,肩膀吃痛,血色渗了出来,那人眼看未中要害,拔刀又欲要挥下。
泠月咬牙,死命朝那人踹了一脚,终于把头发从那人手中解救出来。
一个急流过来,拍打在泠月的头顶,顿时她失去了意识。
……
躺在河滩上的赵泠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用手肘撑着地面翻身坐起来。
“咳咳咳——”她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吐出几口水。
刚才怎么了?对了,刺客……她跌跌撞撞站起身,必须马上离开,万一那两人追来就不妙了。刚站起身就觉肩膀一阵剧痛,她掀开衣裳,被刺中的伤口形容惨淡,皮肉外翻着,好在今天穿的是深色衣服,血迹并不明显,她从里裙撕下一条边,草草包裹伤口止血。
赵泠月顾不得认真辨认方向,沿着河水的方向往下走,她知道这条河应该是往城郊的方向流,沿岸可能会有村庄。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依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脚都走得有些痛了,伤处更是一抽一抽地痛,她全身都湿哒哒的,一阵风吹过,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双手抱紧了自己。
她麻木地拖动着双腿,身上的衣服都快要半干了,但始终并没有得到任何进展。
太阳已经在她脑袋上移了一大截,赵泠月心底越发有些害怕了,嘴唇紧紧抿着。
泠月心中忧虑,她是迷路了么?若天黑前依然走不出去她该怎么办,如果那些刺客先找到她——上一次是侥幸逃脱,好运气可不会一直都在。
突然,她面前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草木渐渐稀疏,还出现了一大块犁好的田地,河流收窄变成平缓的小溪。
这附近肯定有人家!泠月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沿着小溪往下游走,再绕过一个小小丘陵,可以看见河边有一座木头亭子。
亭子里面有人!泠月加快了脚步小跑过去。
等她到了亭子边才看清楚原来亭子里面坐着两个老人家,两人身穿布衣须发皆白,应该都是附近的村民,他们正在对弈,似乎是因为盘中厮杀得正激烈,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赵泠月的到来,聚精会神盯着棋盘。
赵泠月几步走到亭子边上,拱手施礼,“两位老人家,打扰了,我不慎迷了路,还请指教回京城该往哪个方向走?”
她瞥见两个人的棋盘,心底吃了一惊,这棋盘竟然是圆的而不是方的,上面有密密麻麻上千个不同形状的棋子,不止黑白二色,还有红黄蓝绿等各色混杂在一起,与她平时所见全然不同。
两个老人家这才注意到她,齐齐转头看她,其中一个嘴巴微张,似乎是被吓到了。
赵泠月放轻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两位老人家可知道京城往哪个方向去?我迷路了。”
另个老人捻着胡子,喃喃自语,“竟会在这里迷路,奇怪奇怪。”
被吓着的那个老人脾气似乎不太好,极其不耐烦道:“去去去,别来扰我们下棋,往那边走就是了。”他的手一挥,指向右边的一个方向。
赵泠月受了冷脸也不生气,反倒十分欢喜,兜兜转转半天如今总算找到了出路,就算受几句冷言冷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十分真诚地道谢:“是我扰了两位老人家,多谢了。”
说罢,她朝着老人指的方向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看起来和善些的那个忍不住说到,“你可不太厚道呀。”
“都是她突然出来害得我输了这步棋,让她吃吃教训而已,再说,我也算救她一命,她留在那儿也是死,她要谢谢我才是。”坏脾气老头说,“不要看她了,下棋下棋,这次我肯定赢你。”
……
路渐渐宽阔平坦起来了,偶尔有行人路过,甚至能看见屋舍村庄,临近晚饭时分,屋顶上道道白烟冒出,带着一股米饭的香甜气息。
日头已经很斜了,通红通红的,恐怕很快就要全黑。夜里赶路太过危险,赵泠月决定在附近的村子里借宿一晚,到了明天寻找她的人应该也能找到这里了。
村子里的人此刻都回家吃晚饭了,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几只大黄狗对着她汪汪了几声。
赵泠月走了一圈,在村尾看见一户人家,院子颇为整洁宽敞,农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个妇人在院子里洗碗,长相十分和善。
她略微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而后上前,在院子门口招呼了一声,“大娘。”
妇人听见声音,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向赵泠月走过来,“姑娘有事吗?”她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京城周围的腔调,但并不难懂,可能是外地嫁来这里的。
泠月特意放慢了语速,“我是路过的,天黑了找不到客栈,不知道能不能在你家投宿一晚?”
见妇人面色犹疑,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您放心,我会付报酬的,明天一早我就走。”
妇人看着银子有些意动,她打开门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进来吧,地方小,您别笑话。”
“能有个地方遮风挡雨我就很感激了,多谢大娘。”
“姑娘你衣裳怎么湿漉漉的?头发也潮了,可是遇上什么事?”妇人上下打量她忍不住问。
“走路没走稳滑河里去了。”
妇人把赵泠月带进屋子,“看姑娘的打扮,应当是富贵人家吧?怎么会一个人到这偏僻地方来?”
泠月虽然没有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但最常干的消遣就是看话本子,也知道话留三分财不外露的道理。
“哪里称得上富贵,不过稍稍宽裕些罢了,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是丫鬟婆子一大堆伺候着,轻易不见生人的,像我还要亲自出门,家里要买些草药,我闲着没事就帮忙跑跑腿。”
妇人放松了许多,领着赵泠月到了边上的一间小屋子,“姑娘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吧,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他进城到书院读书去了,平常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安心住着,这枕头被褥都是前不久洗过的。”
不一会,她又送了热水毛巾和一套干净衣裳过来,“身上湿着容易感冒,姑娘擦擦脸换件衣服吧,我的衣服你穿不下,这是我儿子置换下来的,现在他长高了没办法穿,送给姑娘吧,应个急用。”原来妇人见泠月身上的衣裳破得不能穿,心中可怜,便拿了自家衣裳出来。
“多谢大娘。”赵泠月看到角落的桌上摆了笔墨纸砚,问到,“刚刚说您儿子在城里读书?”
提起儿子,妇人脸上明显泛起骄傲神色,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喜意,“是在紫阳书院,他脑瓜子好,先生不收他束脩。”
紫阳书院?京城附近有名的书院赵泠月基本知道,并没有一座叫紫阳的,西北嵩州倒是有一座很有名的紫阳书院,不过离得远着,想来是撞了名而已。
但就算是普通书院,一个村妇能供养儿子进城读书已经很有见识和魄力了。
“大娘好福气,日后定然能享福的。”
妇人摇摇头,叹息道:“享福什么的我也不指望,对得起他那死鬼爹,能安心下去见他,我就满足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丈夫——”
“前些年拉壮丁死了,村子里一起去的只活了两个下来。”妇人扯了扯唇角,“年景不好,那些狗官不把我们平头百姓当人看,要交的税比一年挣得还多,我家那个交不出粮,就只有去卖命了。”
身为公主的泠月只觉莫名心虚,她低声嗫嚅,“会好起来的。”
“你说得是,会好的。”妇人按了按眼角,“现在不一样了,这几两年日子比以前松快多了,有邓大人在,北边人不敢打仗了。”
等妇人离去,赵泠月脱下自己的破旧衣裳,就着热水简单擦拭,然后小心揭开伤口处忍痛整理干净,伤口仍未止住血,她不得不批了衣裳又去敲妇人的门,求了一把厨房的草木灰来,当做简单的止血药。
等整理好一切泠月已经筋疲力尽,她躺在床上,透过窗子的木栅栏静静看着月光和院子里的树。
她伤得这么厉害,至少得养个十天半月,明天大普济寺肯定是去不成了,等邓怀戚回来,她还能顺利离开么。
回想刚才妇人的话,赵泠月不由想起在各处听到的类似的夸赞,尤其是最近,到府里给她下帖子的人都变多了。听说这一次他也赢得很漂亮,不仅阻挡住了敌人的前进,还杀死了对方的两个主将。在天下百姓眼里,他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英雄吧。
这几年年岁不好,赵泠月在高墙里也常常听说各地接连爆发的灾荒和流民,再加上北方边境上戎狄滋扰渐频,庸朝大地上可以说是千疮百孔,颓势越发明显。
若没有邓怀戚,不知现在会是何种景象。
是已然铁蹄踏碎山河?还是挣扎着苟延残喘?
临入睡前,赵泠月最后一个念头便是——
父皇糊涂昏聩了一辈子,把她送给邓怀戚这笔生意却是难得的有眼光,稳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