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殿下,汤炖好了。”银瓶儿端着汤在门口唤了一声。
听到她的动静,赵泠月手忙脚乱赶紧把摊在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她把东西拢作一团,一股脑塞进妆匣子,盖上盒盖匆匆站起身。
可能是动作太急了,她哐当一下撞到了桌子腿,脸痛得扭成一团。
银瓶儿吓了一跳,放下汤匆匆跑过来扶她。
“殿下,你怎么样了?”她扶泠月在椅子上坐下,轻轻撩开她的裙摆,露出一小节腿,“是这儿么?还好没破。”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赵泠月不以为意道,“我床头小抽屉里有一个白色的药瓶,里面是我跟着方子新制的膏药,拿来一擦就好了。”
银瓶儿不赞同道,“殿下你又自己做药了?还是正经找大夫过来看一看吧。”
“我虽然没有正经学过,但这种简单的药,看看腹痛咳嗽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用不着麻烦,像之前我做的烫伤药,那次厨房的刘婆子烫伤了拿去用不是挺好的么?你也看到了的。”
“这不一样,她皮糙肉厚的用什么药的都一样,殿下您是千金之体身娇体贵的。”
“她那次烫的可厉害了,就算是宫里的太医来,最后恢复的可能也和我开的药差不多,我那可是从《太平秘方》学来的方子,这书是前朝名医李淑写的,很难找了,表哥好不容易淘到的。”
赵泠月喜欢研究药方医理这个事,身为身边人银瓶儿自然是知道的,但这么多年来赵泠月也不过是靠搜罗来的几本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学而已,身边又没有什么可施展的对象,对于赵泠月的实际水平,银瓶儿的判断是——应该不怎么靠谱。比如那个刘婆子,银瓶儿可是听说了,她收到公主赐药不敢推辞,面上感恩戴德受了,私底下不敢拿自己吃饭的手开玩笑,出门悄悄找其它郎中开药呢。
银瓶儿半蹲在地一点点仔细检查赵泠月的伤处,泠月一边遐想着:“你说我手上也有银子,哪天自己开个医馆怎么样,说不定还能成有名的女神医。”等自己离开这里,也不能坐吃山空,手上的钱可以开一间小医馆,顺便卖卖药材什么的,这些年自己帮表哥打理生意,也算是耳濡目染学到了一二。
银瓶儿不知赵泠月盘算的是离开后的日子,以为她现在异想天开想去当坐堂大夫,毫不留神地戳穿她,“殿下还是别做梦了,将军不会答应的,医馆人来人往的,还有许多臭男人,您往那儿一坐成何体统?”
“再说您忘了当年在药局,有人上门买药,明明带着方子来的,您非要亲自给人看诊抓药,结果呢,原本人家只是小毛病,药越吃毛病越多,一连来了五天,不是头痛就是肚子痛,得亏人家脾气好,我看他满脸大胡子是个武夫,还以为他要揍人呢。”
银瓶儿说的是去年赵泠月出宫去致安药局帮忙时候的事情,当时一个大胡子男人伤了手腕上门买药,掌柜的和坐堂大夫都不在,赵泠月自觉平日也跟着学了不少医理药性,遂卖了药后还自告奋勇要给客人免费看诊,发现他肠胃有些不调,喜滋滋赠了几服药,嘱咐次日复诊。
她第一次正经给人看诊十分放在心上,第二天按时冲到店里,哪知病人说开始肚子痛,不得已又给了新药,到第三天客病人头痛的毛病也出来了,一连五天,病人身上的小毛病是越来越多,赵泠月也是越治越心虚,后来宫中有事她没办法出宫,也不知道那个可怜人最后病好了没有。
赵泠月讪讪道:“我也没收他银子呀。”
“我看得倒找人家银子才对,殿下以后可别给人治病了,说不定苦主一纸诉状,我得去大牢里找您了。”银瓶儿夸张地说。
“我明明很有把握的。”赵泠月喃喃。
银瓶儿伺候赵泠月上了药,又陪她用了点心说了会话。
“我便先回去了。”银瓶儿起身。
赵泠月捏了捏手心,想起自己的计划,故作淡定地对银瓶儿说,“直到满一个月你都不要过来了,新婚燕尔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你若不上心小心阎管家被人抢走了。”
她强调,“我会吩咐下去,就算你来了,也不准给你开门。”
银瓶儿哭笑不得,“他那个憨木头谁能来抢他呀,若他敢招惹旁人,看我不把他给撕烂了。”
“还不是因为他喜欢你。”泠月半认真半玩笑道,“瓶儿姐姐,接下来要好久见不到我了,你要好好过日呀,必须过得快活,才不枉费我花力气给你挑了这么好的男人。”
“殿下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银瓶儿丝毫未察觉泠月目光底下暗藏的那一丝悲伤不舍。
望着银瓶儿远去的背影,赵泠月的泪水猝不及防滴落,今日一别,不是是否还能再相见了,只希望你安安稳稳的。
……
一个身穿红色襦裙的小丫头站在路边,定远将军府在路的另一边,离她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她远远地望着将军府的大门,上前几步,似乎有所犹豫,又退了回来,原地来回踱了几步。
守门的侍卫却注意到了她,几个人交头接耳之后,一个侍卫朝他走过来。
“你是谁?为何鬼鬼祟祟的!”兵士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喝问到。
小丫头吓了一跳,“我,公主……”她磕磕巴巴地说,“路过而已,只是看着宅子很气派,才多看了两眼,我真的没干坏事啊,我这就走。”说完,兔子似地转身跑了,消失在拐角处。
“真是怪人。”兵士看她一眼,囔囔道。
他的同伴问他,“刚才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说是路过的。”
……
赵泠月把目光瞄向了六天后在大普济寺举行的一场法会。
大普济寺在清微山边上,寺庙后院有一条小路可以下山到河边,法会结束后人们有放河灯祈福的习惯,她可以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回房休息,然后避开众人耳目到河边,沿着河水顺流而下,夜晚天色黯淡别人很难发现她,她会在岸边留下河灯和自己的朱钗,别人只会以为自己晚上一个人出来放灯,不慎落水罢了。
计划很难简单,关键只在出人意料罢了,但在此之前,自己还是得提前做些准备。
她拿一个荷包装了东西,派人唤了轿夫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京城最热闹的戏楼飞燕班。
“诶——”小丫头躲在角落处,看见轿子路过伸手想喊,却又因为胆子小的缘故声音蚊子哼哼一般,眼睁睁看着队伍远去了,懊恼地跺跺脚,重新蹲回到墙角下。
到了飞燕班,赵泠月出手阔绰,要了一个单独的包厢,还给侍卫一些银子,让他们楼下自己找座位买茶水喝。
小二殷勤地凑上前来,“夫人安,本楼各色茶水点心都有,最受欢迎的就是九品千味芙蓉酥、陈皮烧鹅、玲珑白玉糕,买三样点心就送上好的铁观音,夫人来些什么?”
泠月漫不经心道,“你们的招牌一样都给我来一些吧,另外再都打包一份送来,我带回去,记得让厨房用油纸包好了,别把油流得到处都是。”
“您放心,我亲自盯着他们弄,一定给您干干净净的送来。”小二满口应承。
赵泠月笑了笑,“你还挺机灵的。”她拿了一块碎银子赏给小二,“我还有件事要找人做,事不难,简单得很,做得好我有重赏,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嘴巴结实。”
小二机灵极了,立刻说到:“什么事夫人尽管吩咐,用过我的人都知道,我办事绝对靠谱,而且我这个人脑子不好,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第二天就忘得干净。”
泠月掏了一大块银子给他,“去街上买两个结实的瓠瓜,大一点的,再买一根麻绳,用布包好,到城郊清微山,你找人打听打听,半山坡一棵杨树下面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地庙,你把包裹在土地庙旁边刨个坑埋了就行。”
“另外这个,等到第七天也就是大普济寺法会的第二天的早上,你去定远将军府西门口往南数第一间院子,院子里的主人家应该姓阎,女人叫银瓶儿,你把这个给她。”她把一封信推到小二面前。
这封信是她给银瓶儿的留言,送到的时候她出事的消息应该刚传开,她选择这样的方式,一是怕银瓶儿受刺激过度,为她悲伤难过,二也是让银瓶儿心里有个谱知道该怎么做免得自乱阵脚,虽然银瓶儿看到信肯定气死了,但为了泠月好她也会帮忙描补。
“剩下的银子都是给你的赏钱,这活你能干还是不能?”泠月道。
这要求听着有些稀奇古怪,但小二在这飞燕班迎来送往这么多年,三教九流都打交道,什么古怪人没有见识过,再说赵泠月的要求虽然听着有些莫名其妙但办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随便跑一趟赏钱就可抵得过他两个月月钱,此等美差,不干是傻子。
于是尽管心底腹诽,小二依旧笑得和什么似的,“夫人放一百个心,保准帮您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那就交给你了,你若是敢敷衍我,我找到你还是很轻易的。”
待包厢只剩她一个人,泠月拆了一份点心,拿下油纸抖干净在桌上铺平,从荷包里掏出她准备好的银票和房契,一层又一层仔细包好,这些都是以后她安身立命的本钱,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能打湿了,等回去后用蜡油一封,更加稳妥。
做完这一切,赵泠月安静地享用着点心茶水,结结实实看完了三场戏才打道回府。
这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夕阳洒在路上把人影拉得老长,小贩推着车提着篮子都匆匆往家中赶,泠月半掀起帘子,看着人们或悲或喜的面容。这一别,今夕何夕不知何年才能相见,每个人都在回家,唯有她走在相反的道路上。
今日很快就要过去了,便只剩下五天了,泠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五根手指,慢慢攒成一团。
自己会被人发现么,就算没有发现,自己能顺利到达么?如果运气好,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没有人会知道那座不起眼的小院里藏着一个永庆公主,过年过节更不用进宫看人脸色,在那些无聊的宴会上枯坐一整天……
也许等邓怀戚和自己都成老头子老太婆了,在老得不能动之前她会故意到他面前吓一吓他,跟他炫耀一下自己这些年的好日子,让他知道他终究被自己耍了,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一向沉稳的表情会不会裂开?想到这样有趣的场景,泠月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往上翘了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