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世经纶（中）

    黑森林，虽名黑，但确是由于此地树木苍翠如墨而得名，故此当一页书到此时，只得见一片青翠密林。

    “奇怪，若是按小贩所说的，黑森林乃鬼林，那为何不见一丝鬼气。反倒是一片生机勃勃，隐约中正气凝聚其中，实在令人费解。”看着眼前之景，一页书越发迷惑，但却不能阻止他一探究竟的心。

    果然，不过片刻，下定决心的一页书义无反顾的踏入了黑森林，却不知，当他踏入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便开始转动了。沉睡的灵魂，停滞的时间，一场时空与空间的碰撞，又会激起怎样的火花。

    “……”一页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但又想不起任何梦中的场景，如同被黑暗所吞噬一般，让他下意识开始挣扎起来。

    “别动，你的伤还没好，不可妄动。”留在一页书挣扎的醒来时，一道温凉的触动从自己额前传来，随之是一道带着几许清冷的声音，没有来的抚平他心中躁动，让他下意识听从。

    “你是何人，我，我这是在哪？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会？”短暂的迷茫后，一页书突然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自己所熟悉之人，一时间整个人都警惕起来。蒙在纱布下的眼睛仿佛看的见一般，死死盯着声音的来源，也就是对方所站方位。

    “你的眼睛并无大碍，只是突然受到强烈的刺激暂时失明而已，过几天就会好。至于你为何会在此，你倒在森林外，是我带你回来的，你昏迷了三天，我煮了些粥，你若是信得过我，便用一些吧。”并不在意一页书警惕的动作，毕竟都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能无，这无可厚非。

    “原来是施主救了贫僧，抱歉，刚才是一页书失礼了，请施主原谅。”一页书大概也没想到，竟然是对方救了自己，自己未曾报答不说，还无意中冒犯了对方。想到这，为人处世还没有后来老练皮厚的一页书，不由感到羞愧，心中不知默念了多少句罪过。

    “事出有因，你会如此情有可原，倒是你为何会在黑森林外，也是来拜会佛子的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页书也不清楚，自己自醒来便一直处于混乱的脑海里，为何没有一点遇难前的记忆。他只记得自己似乎听从师父的话下山修行，然后来到一个镇子里，再接着就变成这样了，那么他到底忘了什么呢，为何自己潜意识一直在提示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想起来。

    “我……我也不清楚，我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也许一直坚信着人性本善的信念，加上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可被人惦记的东西，出于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一页书并没有可隐瞒对方的必要。

    “很重要的东西吗？你看起来很困惑。”也不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到对方了吗，一页书可以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不自然。

    “不不，并没有，只是迷茫罢了，倒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接下来怕是要再麻烦施主了。当然，这有些强人所难，如果施主不便，贫僧这就离开，若有机会，今日救命之恩，一页书有机会定会相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得寸进尺的一页书，还青涩的面上一片羞愧，说着便要起身离开，不想再给对方添麻烦，可惜眼下既瞎且武力全失的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这不，人还没有起来呢，就让失去力气而变得娇弱的身体因为没有足够的支撑力而向床下倒去。只是没等他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一人早已更快的把人接住。顿时一页书只感到跌入一片以往从未感触过的柔软之中，伴随着萦绕鼻尖的幽幽处子之香，让明白过来的他一阵不知所措，手脚无处安放的同时红透的耳尖泄露了他此刻心思。

    “抱……抱抱歉，施主，总之一切都是一页书之过，阿尼陀佛罪过罪过……”语无伦次的开口，带着颤抖和震惊的语气，此刻的一页书更加混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竟然会冒犯眼前的女施主，他不想的，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故此，从未有此经历的他只能逃避一般的拼命的往床的另一边靠去，不住默念佛家真言，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调戏的小媳妇一般。

    反观对面，“……”一声轻笑，如银铃一般，似山间清泉沁入心扉般，至少此时失明的一页书便被此平复了心神。

    似乎被对方这个模样逗乐的少女轻笑出声，那双过于透彻的星眸里也有了几分烟火气。“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看来小师傅你怕不是还没看透，罢了，刚才之事不过是个意外，没什么好在意的。至于这里，受迦叶寺庇护，你又是僧人，且安心住下便可，我就在门口，有事唤我一声便可，对了我叫阿贤，你可唤我阿贤你呢。”

    “一页书，我是说小僧名唤一页书。”或是鬼迷心窍又或是命中注定，一页书也不知道那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介绍自己，但他知道，那一刻的他是笑着的，而对方也是笑着的。

    许是山中无岁月吧，尽管失明的一页书无法看见那个照顾他的姑娘的模样，但都不妨碍他一点点了解和欣赏起这个品性都算的上极好的姑娘。

    因为自己看不见，对方便细心的将屋内尖锐的摆设收起，实在不能收起的便用柔软的棉布包裹，再领着自己一次次熟悉这个对自己来说陌生的地方。

    等得闲的时候，还会怕自己无聊，陪在自己身边，用她清冷的声音为自己诵读佛经。或者讲一些关于这个地方的人和事，以及那位阿贤口中十分神奇的贤劫佛子。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阿贤的悟性很高，对佛经的领悟总是十分透彻，每次与对方论道，都让一页书对佛法有了更深的领悟，受益匪浅。

    相对的，自己也会给对方讲一些黑水镇外面的事，虽然在他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阿贤很喜欢，似乎只要是关于黑水镇外的一切，阿贤都有很强烈的好奇心，当然这也许和她从未离开过黑水镇有关。

    阿贤的出现，仿佛在一页书定格了的枯燥无味的人生添上了新的色彩，让他感受到一份鲜活的温度，也让一份本不该出现的情愫在暗中偷偷萌芽。让他忍不住沉溺其中，什么记忆什么责任，在那种轻松和忘情中，一页书甚至有种如果一辈子如此似乎也并不是不可以的疯狂想法。

    “一页书，你看得到吗，知道我是谁吗？”一页书眼睛拆纱布的那一日，阳光正好，他安静就坐院中，任由对方温凉柔软的手在自己面上动作。那是他难得的靠对方如此之近，仿佛对方带着清甜的呼吸都能扑在自己脸上，让他既紧张又雀跃，心再难平静。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却也知道身为出家人的他不应该有此情绪，可他就是无法控制。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潜意识的想要接近心上人，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根本不明白他真正的心思。他只知道他很喜欢和阿贤相处，而且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无所事事同处一室，他都会觉的心安和愉悦。

    同样，他也一直在心中刻画过对方的模样，或美艳或清秀，只要一想到这些平时该待之如过眼云烟的皮囊出现在阿贤身上，于他又是一阵期待。期待睁开眼的那刻，她会是怎样的模样，是不是如他想象的那般。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等一页书适应了光线后，他终于能看到那个女子的模样，虽不是他见过最出色的模样，确是最集聚人性的真善美的慈悲之美，能轻易触动人心的那种神圣之美。

    一页书“我”

    阿贤“我”

    一页书“你”

    阿贤“你”

    突然，两人同时开口，四目相对间，两人相视一笑，似心有灵犀，又似岁月静好。

    但可惜的是，作为修行的僧侣，又是异性，一页书虽喜欢与阿贤这些日子的相处，却也知道男女有别，待他眼睛好之日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想到这，一页书原本喜悦的心情变得失落，一方面羞愧自己沉溺俗世□□，愧对佛祖，一方面又庆幸此生能遇到一个如阿贤般的女子。

    故此，当日，一页书艰难的选择了拜别阿贤，说出接下来他要前往迦叶寺，去拜会那位有名的佛子之时，他没有错过对方眼中那阵错愕与惊慌。

    “你要离开，为什么，是我做的不够好吗？”此刻的阿贤有些惶恐，盯着一页书的目光不复之前平静，竟下意识的不顾女子矜持，死死攥着一页书的衣袖。那种小心翼翼，高度紧张的模样，生怕对方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

    “阿贤……不，女施主，你的救命之恩，一页书无以为报。但一页书毕竟是男子，之前叨扰本就是情非得已，如今一页书已能视物，为了姑娘清誉，自然该离开才对。”虽不知对方为何如此激动，但怀着隐秘心思的他，看到对方为自己失态的模样，心中亦是有几分高兴，哪怕他明知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一面。

    “可我不在意，一页书不要去迦叶寺，好不好，佛子早已闭关，就算你去你见不到他的，留下来好不好，不要留我一个人。”

    是泪水，在一页书沉浸黑暗中时，给自己感觉一直很淡然的阿贤仿佛被自己离去的消息刺激的很深，这让他觉得很不正常。

    现在的阿贤对待自己，仿佛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中多了一些一页书看不懂的东西。看着这样泪流满面的阿贤，一页书有几分心疼，但就在他下意识想要拭去对方脸颊滑落的泪珠时。一阵触电般的感觉从对方温热的泪水中，透过自己指尖传达到自己脑中，让他自从醒来就一直被一片朦胧掩埋的记忆有了片刻的清晰。

    一时间清醒的一页书，似乎记起的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抓住，他突然想问自己一个问题。一个最接近真相的问题，他，到底是为何要来此处？又为何记忆里一片模糊？太奇怪了，似乎从他醒来，他的记忆在开始慢慢的模糊，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再让他去下意识遗忘过去的一切。

    他记得，最开始他是想要回去的，但是为什么最后——不对，他的记忆一定有问题，还有他的功体，似乎一直都没有回复，可是他却能下意识的忽略这个问题，这本身就不正常。

    还有阿贤，她说她是孤女，一人住在这，受她口中迦叶寺庇护，但是似乎从他见到她起，他就再也没见过第二个人出现过。还有如果说是一个人生活在此，可她一个人怎能在这廖无人烟的森林中活下来的，而且阿贤的手，似乎太过娇嫩了些。而且现在阿贤还阻止他去迦叶寺，这迦叶寺不是庇护阿贤的地方吗？而且提到那位佛子，阿贤她似乎总是不太自然。

    这一连串的疑问一起，一页书再也坐不住了，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阿贤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页书你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不适吗？”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一页书，阿贤突然慌了。

    “阿贤，是你说我昏倒在林中，被你所救，也一直说并不知道在一页书身上发生了什么对吗？”怀疑是怀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的一页书突然对上对方目光，发此一问。

    并不是想要质问指责什么，毕竟一页书心中是有阿贤的，所以他也愿意去相信对方。但喜欢归喜欢，一页书可以容忍和原谅对方，却绝不希望被人欺骗。

    在一页书的原则里，佛法无边，回头是岸，犯下的错可以弥补，但一味的选择执迷不悟，玩弄别人，是最不可以原谅的行为，他也最不希望阿贤成为那样的人。

    “一页书我……”对方面对一页书的问题本欲想要在说些什么，可对上一页书那包含不解、受伤却依旧信任自己的目光时，她退却了，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你走吧，一页书，你说对了，是我骗了你，你去迦叶寺吧，哪里有你想要的答案。”沉默，许久，阿贤笑了，缓缓的收回了自己手，颤抖的放开了一页书的衣袖，独自退后了几步。

    在外人看来，哪怕阿贤极力的想要用最后的笑容与一页书告别，却也无法阻止她早已停不下的泪水。即使她不断的用手去抹，最后只能无力的低下自己的头颅，不愿让一页书看到她现在的模样，更不要说去与对方对视。

    但是，与阿贤的逃避和放手不同，一页书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只见他温柔的伸手抬起的对方的头，仿佛易碎的珍宝一般，轻轻擦拭着对方的泪水，认命一般发出一道叹息声。

    “……”一声叹，一页书到底还是年轻，心性并没有后来那么坚定，早已动情动心的他终是败给了女人的眼泪。是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也许遇到阿贤的那一刻起，就是他一页书此生不能迈过的劫吧。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他的心里，除了佛祖，已然有了他人的影子，再也不能全身心的投身佛法当中了。

    “别哭了，迦叶寺我是一定会去的，但是仅仅是为了真相而已，如果你信一页书，等我可好。”看着哭泣的阿贤，一页书眼中越发的坚定起来，目光里的情愫也不再隐藏。

    没错，一页书就是如此，他可以输给阿贤的眼泪却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原则。拿的起放的下，这才是他一页书，阿贤是他的劫，他认了，但真相他是一定要知道的，哪怕这个真相他无法接受。

    “一页书，你喜欢我吗？或者说，你爱我吗？”就在一页书狠下心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停下哭泣的阿贤突然叫住了对方，像是在求证什么，目光灼灼的盯着一页书的每一个表情。

    “如果能回去，小僧会向师父请求还俗，只是还要请施主再等等。”蓦然回首，一页书看着阿贤，突然笑了，没有过多解释，只一双将对方身影牢牢印在眼中的眼睛告诉了对方答案。

    “我懂了，一页书，我也喜欢你，如果可以，我会一直等你。”眼看着一页书身影越走越远，原本满足于对方回答的阿贤突然动了，十分直白而大胆的开口，却在对方再次回头的一刹那猛然转身，捂住了自己的嘴。

    “……”对此，被对方大胆示爱的一页书，也不免红了耳尖，但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免不了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只不过有些失望看到对方回避，但也只以为对方害羞了，也不纠结，转身加快了前往迦叶寺的步伐，错过了对方那再一次泪流满面的模样。

    “一页书，如果可以，我是真的想等你的，一页书……”眼见一页书身影彻底消失的阿贤，仿佛一瞬间失去所有力气，蹲下身抱着自己，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