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豆腐脑
地平线那端的云被烧得通红,稠叠而厚重,碰一下就能滴出汁。
夏川市气象台已经连续发布了三天的高温预警,不过这天也丝毫没有要下雨降温的趋势。
昨天悦云路23号一家小卖部外的十几年的老化电路被正午三十多度高温给烤融了,引起这一片断电三小时,热得人心慌,小区群里的消息记录全是抱怨,还偶尔冒出几句脏话。
连黎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现在才八月中旬,甚至连补课最严重的夏川高中的高三都明天才开学。
黄昏冗沉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书包也像是一条长石压在他背上。
他垂眸匆匆扫了一遍记录,见上一条消息还是隔壁栋305的暴躁大哥昨天发的那句“他妈的个破小区,修个线路是从你妈生电工开始是吗?”便关了。
他心想小区物管脾气挺好,但转念一想,物管那大爷在这都几十年了,啥人没见过,不至于因为一句脏话破防。
“小连,放学回家啦?”姜姨迎面走来,拎着一只布包,估计是要去买菜。
连黎没有解释,嗯了一声,客气地回问:“姜姨,去买菜吗?”
“是咧,家里那小祖宗非说想吃孜然排骨,这不去超市给他买两斤排骨。”小祖宗是姜姨的儿子,比连黎小一岁,但比他低两个年级,今年刚要升高中,中考之前连黎给他补过两个月的课。
“这样。”连黎柔和地笑笑,说:“那我先走了,姜姨路上注意安全。”
姜姨笑呵呵地跟他挥手,“去吧去吧。”
连黎转过身,听到姜姨叹了口气,小声地说:“小洁可真不容易,一个人把儿子拉扯长大,还教育得这么好……”
连黎顿了下,有一瞬的失神,但迅速恢复常色,大步迈出向前走。
快走到居民区的时候连黎收到了周思洁发来的短信。
【妈:家里没菜了,回来的时候买一点。】
连黎回得很迅速,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跃然几下,但屏幕上什么也没有弹出,他轻车熟路地按下回车键,边调头回去边等待。
过了五秒,手机屏幕上快速抖动出“好的”的全拼拼音,接着是"好的"弹出,最后回车键弹动一下,短信发了出去。
说是菜市场但其实摊贩没几个,真要数的话可能超不过两只手。
连黎经常来买菜,所以这些摊位的阿婆阿公都认识他,也会照顾他经常给他搭把葱啊蒜啊什么的。
他来到张阿婆的摊前,“阿婆,麻烦帮我装两手小青菜。”
张阿婆是隔壁区的,比潭回区还要靠近郊区,她和自家老伴在那有一小片地,种种蔬菜。每天下午来这边卖,因为潭回区地蔬菜市场价比她那边要高两毛。
连黎身上一共只有五块钱,小青菜一块五一手,剩下两块买了块豆腐。
家里还有几颗蛋,小青菜单独一盘菜,鸡蛋豆腐算荤了,再加上阿婆送的一小把葱,做个葱花鸡蛋汤。
不错,两菜一汤,有荤有素。
然后下一秒荤菜中的重要配菜“啪叽”一下摔烂在地,一颗橘红色的篮球砸了连黎的小臂之后跟自带瞄准器一样“砰——”地从豆腐上面碾过。
篮球又弹跳几下,滚到了右边的小卖部冰柜前,碰到了一位小姑娘的腿,她下意识地回头疑惑地看着球。
“那是我的球。”一道略低沉的声音从废弃球场传来。
女生抬头看去,忽地身体一颤,握手里的冰棒掉了,木棍戳漏了包装袋,从尾部露出来。
老板瞟了眼,“诶诶,你自己弄坏的,得付钱,不给退。”
只见一名起码有一米九,一头黄毛刺头,满脸不善的男生正大步朝她走来。
小姑娘哪还顾及那么多,随手扯了张五块钱扔冰柜上,匆匆说了句“不用找了”拔腿就跑。
老板一看急地对她背影大喊:“找啥啊!你还少五毛!!!”
男生乐了,“我给你补?”
老板看看他,又看看冰柜上的钱和地上的冰棒,挥挥手,过来将冰棍捡起,“给啥啊,她东西都没拿走,就当我花五毛请自己吃冰棍了。”
唯一受到物质与精神上伤害却被完美无视的连黎:……?
老板对男生指了指连黎,“你还是看看身后那帅哥吧,他那豆腐都被你砸成豆腐脑了,这地晒了一天滚烫,还是碗热豆腐脑。”
男生转身,连黎终于看到他全貌。
第一印象是高,感觉比自己高了大半个脑袋,这种体型的人本就容易让人感到害怕,他还朝自己挑了挑眉,一脸不屑。
他勾唇笑了笑说:“挺好,我爱喝咸豆腐脑。”
合着还挺自豪?第一印象坏到了极点。
连黎拎起塑料袋提手给一滩豆腐扔了,那男生追了过来,球夹在小臂和腰间。
“微信转你,豆腐多少钱?”
居然连句道歉都没有。
连黎不得不抬头去看男生,被男生耳骨上银圈耳环刺地眨了眨眼,他很是平静地说:“两块,不支持微信。”
男生不耐烦地咋舌,“麻烦。”说完回身跟小卖部老板换了两块钱,长手一伸,指间夹着两枚硬币,“两块。”
搞得好像连黎是施害者,他才是那个被害者一样。
连黎接过,什么也没说,转身回菜场又去买了块豆腐,豆腐摊只剩最后一块豆腐,给连黎便宜了五毛。
回来的时候男生已经走了,他只当是这炎热夏天最后一天假期的小插曲,反正他也没损失什么,只不过多跑了趟菜场。
到家的时间刚过六点,周思洁还在折川崎玫瑰,一共999朵,她还差两百多朵,下周五交货,一朵一毛。
周思洁见连黎回来了,手下的动作没停,看了眼墙上的钟,“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回来的时候忘买豆腐,又回去了一趟。”连黎将菜放进水池,豆腐拿出来泡水里。
装豆腐的塑料袋扔了,装菜的捋成一条,在手指上绕几圈,末端插进中间的洞,拉紧团成一个球,放进墙上挂着的大袋子里。
周思洁看他开始忙活着要做饭,说:“随便弄弄就行。你明天开学了吧?夏老师那边的课程结束了?”
“还差两节,下周六再去一次就行。”
周思洁思考两秒,像是在算时间,连黎道:“李老师的课22号开始,时间对得上。”
周思洁顿了下说:“我不是在想这件事,我想着给你报个奥数班,昨天看见报名表好像是21号就开始了。”
连黎摘小青菜的动作停了下,“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我报奥数班了?”
“你大姨说要给筠筠报年底那个市里的青少年奥数比赛,你也去报一个。”
连黎给菜沥水,“知道了,明天我去跟夏老师商量一下。”
第二天依旧是高温的一天,只有早上六点,天刚亮的时候稍微凉快一点,六点一过就开始热得闷人了。
43路公交车上没什么人,只有四五个农民工仰着头打着瞌睡,车厢里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连黎选了最后一排拿出单词本开始背,到学校需要一个小时,能背六十个,这样最后一单元的单词也背完了。
“酉水巷到了,请从后门下车。”
车门开了,上来两名男生,瞬间打破了车厢里莫名的和谐。
“烬哥,咱要不打车呗?这公交车连个空调都没有,热死个人。”江乐生话虽这么说,但利索地投了币,紧紧跟在边烬身后。
被司机狠狠地瞪了眼。
“打个屁,你等到你们班班主任给你打电话都等不到出租车。”边烬扫了眼车厢,径直往后车厢走。
他坐到倒数第二排,江乐生想跟他坐一块,他一把拦住,“坐一边去,粘一块你也不嫌热。”
江乐生努了努嘴,委屈巴巴地在左边双人座落座,余光无意间瞥到最后一排最右边靠里那名男生。
他给边烬使了个眼色,用嘴型跟他说:“特装。”
边烬随意往后望了眼,乐了,胳膊往椅背上一撑,“我说谁一大早就在公交上背单词呢。”
连黎视线从单词本上移开,淡然地对上边烬打量的眼神。
麻烦。
江乐生一愣,指了指两人,“烬哥,你俩……认识?”
边烬坐得跟个大爷似的,似笑非笑地说:“他谁不认识啊,理科班永远的第一,叫连黎是吧?”
连黎:“嗯。”
江乐生对连黎油然而生敬意,“牛逼啊,难怪能当年级第一,一大早就背单词!”
“瞧你那点出息。”边烬坐回去,不屑道,“不过你说得对,特装。”
第二印象也十分不好。
三人在一站下了车,江乐生在第二教学楼就和他们分开了。
临走前对边烬说:“烬哥,别忘了今晚有聚会!”
“有空就去。”
两句话功夫,连黎已经和他差了五六米了。
边烬笑笑,大步跟上。他跟着连黎一起上了第三教学楼,又一起上了五楼,最后两人都站在了高三(9)班教室门口。
边烬挑眉,头微低,居高临下假不正经地说:“能和年级第一一个班,我这祖坟冒青烟了吧?”
“你班主任又是我才是祖坟冒青烟。”宋正青对着边烬肩膀就是一巴掌,“站门口当门神呢,快进去。”
边烬揉揉肩,不满道:“又不是我一个站门口,你咋不拍他?”
宋正青没理他,对着班上来了七七八八的同学说:“还有两分钟上课了,都回位置上坐好。”
刚分班,座位都是随便选的,边烬直接坐到了教室最里面的最后一排。
位置靠窗,王的故乡。
连黎明明比他先进教室,但这会才入座,最靠前门的位置,两人坐教室对角线上了。
边烬嗤笑一声,搞得好像谁乐意和他坐得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