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酸豆
“扣子,你去见见吧。这是爸爸老朋友的侄女,知根知底的。小姑娘视力不太好,说是有点内向,你帮着劝劝。”
早上一起来,阮浩一边收拾去店里要用的东西,一边跟阮林说相亲的事。
起初阮林是不同意的,他觉得自己岁数还小,他应该更努力去立足,成家的事,并不着急。
况且他现在心里还有些其他心思。
但是阮浩一说对方身体也不太健全,阮林心里的执拗就松动了一点。于是他答应道:“行吧,我去见见。但是要说好了,我就当去认识个朋友,你们也别瞎撺掇。”
阮浩忙不迭地答应:“明白,明白。”
很快,阮浩就联系好时间,说晚上就可以见面。
阮林正在看其他美食博主的视频,分神听明白阮浩的话之后,震惊地说:“这么快!”
阮浩兴高采烈地说:“我跟你妈妈认识的时候,也是这么快。”
林育敏看出儿子的为难,走过来摸摸阮林的头,说:“你爸的老朋友,面子不好驳,就去见见,不勉强。”
阮林应了声“好”,继续看视频做笔记。
阮林下午出门去给学生上课,今天他要讲汉字课,他还带了自己做的教具,用纸剪了一些笔画。
等公交车的时候,季怀邈的姥姥姥爷从超市出来,叶爷爷提着一袋大米,齐奶奶手上正在撕一个香肠袋子,见着阮林,她立刻住手,把香肠藏到身后了。
阮林抿嘴笑了下,装作没看见,然后亲热地喊:“七奶奶,叶爷爷!”
叶爷爷朝阮林挥挥手:“出去啊?”
“嗯嗯,给外国学生上课去。”阮林一说话,包上的小猫挂件就跟着晃荡。
齐奶奶给阮林比了个大拇指:“阮老师好。”
俩老人晃悠着往家走,路上碰到阮争先,季怀邈的姥爷就被他截胡了,拉着去下棋。
季怀邈姥姥进屋的时候,就听见季怀邈声音挺强硬地讲电话:“我说了我不去。”
电话那头的叶笑芝声音也高了:“好话说完了,你非得听难听的是吗?”
季怀邈气笑了:“这事儿好像最后还是得听我的吧?”
“你都快三十了,你还不琢磨成家的事,你自己能生活的好吗?”
“我是过了三十就要断气了吗?”季怀邈胸口堵了一大口浊气,每说完一句话,都得吐一大口气。
叶笑芝觉得自己已经做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但季怀邈这叫一个油盐不进,她气吼吼地最后说了一句:“我是你妈你就得听我的!”
说完就把电话撂了。
听完这句,季怀邈浑身蹿上来的热血瞬间冷却了,他拿开手机,嘴角牵动,扯了个不好看的笑。
姥姥走了进来,坐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背。
季怀邈叹口气,说:“姥,我没事。”
“让你找对象呐,我知道,前几天你妈跟我视频的时候说这事来着,要不你就去见见?”
季怀邈摇头,小声说:“我不去,我不会喜欢人家的。”
姥姥笑起来:“这话说的。我说你呀,别被你爸你妈影响,该咋的就咋的。”
“不是因为他们。”季怀邈说。
“巧了嘛这不是,刚回来碰上扣子爷爷,他说扣子今天晚上要去相亲呢。”
季怀邈猛地抬起头,刚才捂着脸的手不知道该搁哪儿了,堪堪悬在半空中,嘴巴里重复着姥姥的话:“相亲?扣子?”
“啊,我和你姥爷从超市出来,碰到扣子背个小包,包上还别着个小猫,看着挺高兴地。”
季怀邈腾地站了起来,刚才气血上涌的感觉又回来了。姥姥看他状态不对,拉了下他的手,季怀邈深吸了口气,咬着后槽牙说:“他去相亲?我还在这儿呢!”
“你在这儿也不能耽误人家相亲啊。”姥姥瞥他一眼。
姥姥这句话像冷水一样,浇在了季怀邈头上。
他冷静下来,认识到自己确实是在无理取闹。
回到自己的小阁楼,季怀邈倒在床上,手撑在额头上,胸口快速地高低起伏着。
季怀邈分析着自己的心理,他此刻有种这样的感觉,自己撑过了叶笑芝的难听话,扛住不去相亲,这阮林,怎么就去了呢!
他怎么就去相亲了呢!
季怀邈撑起身子,摸出手机,在几个师兄弟组的小群里回复:我又把事情推了,晚上找你们喝酒去。
出发之前,季怀邈不甘心地坐在海韵民宿院子里的椅子上,给阮林打电话。但他打了四五个,阮林都没接。
季怀邈闭了闭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开车去吃饭。
阮林自己做的教具,引发了学生的极大兴趣。阮林教的更起劲,不知不觉,这课上了快两个半小时。
阮林一看时间,说:“小路啊,我今晚还有事,今天咱们先到这儿。”
“老师,那你能把这些东西给我吗?”小路指着桌上的笔画问。
“当然可以,你也可以用这个教教其他同学。”阮林边收拾东西边回答。
小路高兴极了,阮林来不及等他了,跟他说了再见就快步走出了咖啡厅。
他从口袋里掏出公交卡,撒开腿跑到公交站,正好赶上了88路公交车。
到了约定的餐馆,阮林看了一圈,就发现了坐在窗边桌子的高沁雅。因为几乎看不见东西,高沁雅看向一个地方的眼神并不聚焦,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应该摆出怎样的姿态。
阮林拉开椅子坐下,先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女孩儿笑笑,说:“是我来早了,我怕找地方耽误时间长,提前出来了一会儿。”
阮林拿过菜谱,打量着高沁雅,说:“那我念菜单,你听着,想吃什么了,你跟我说。”
高沁雅本想说阮林定就行,但阮林已经念起来了,她就往前倾了倾身子,点了一个鱼香肉丝一个上汤娃娃菜。阮林又加了个黑椒牛柳,要了两瓶汽水两碗饭。
阮林这些年做志愿者的经历里,见过各种各样的残疾人,所以他看着高沁雅,并没有太多奇怪的感觉。
但是其他人留意到高沁雅,还是会多看她两眼。
菜上来了,阮林抬手把筷子递到了高沁雅手上,高沁雅说:“阮林哥哥,没事,我可以的。”
“好的,没事,我们慢慢吃。”
阮林喝了一大口汽水,想起来好久没看手机了,从包里翻出来。
这一看,他才发现自己上课的时候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忘了开了。半个小时前,季怀邈连续给他打了五个电话。
阮林放下了筷子,跟高沁雅说:“抱歉,我回个电话。”
可是打过去,换成季怀邈不接了。阮林把手机扔在桌面上,想了想,又把手机铃声的音量调大,生怕自己再听不见。
抬起头,阮林挂上了笑脸,但又发现,高沁雅看不见。
高沁雅小心翼翼地问阮林:“我听大伯说,你的右耳,听不见了?”
这事,别人不问,阮林不会主动说,但是别人要是直说了,他也不会打马虎眼:“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药物致聋。”
“哎,那你还有都能听见的时候。我就比较惨了,我生下来就几乎没有视力。”
阮林看着高沁雅的眼睛,她的眼珠正没什么目的地来回转着,阮林心里想着,有时候,经历过又失去,可能更痛苦。但他今天来,也不是和她比惨的,所以他说:“命运安排了什么,我们就接受,然后好好生活。”
高沁雅笑笑:“你真的很乐观啊。我听大伯说,你做了好几个工作呢。”
于是阮林顺着他的话,把自己平常的生活说了说,高沁雅听得很入迷,阮林说:“你看,我也有很多事情,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剩下的,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能做。”
“我们每个人,一辈子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能做好一两件事,就很棒啦。”
“你是在推拿店工作是吧?有门手艺,多好啊。”
高沁雅没想到阮林会这么说,其实如果阮林不问,她自己是不会提的。
“挣口饭钱罢了。”高沁雅低头说。
阮林说:“我们都是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都是值得尊敬的。”
高沁雅抬起头,犹疑了片刻,问:“阮林哥哥,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阮林笑起来:“我不这么想,就不会这么说啊。”
“我要是也能像你这么自信乐观就好了。”
阮林咬着嘴唇,头偏开,轻轻吐了口气,安慰她说:“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沁雅擦擦嘴,说:“谢谢你一直开导我。我本来今天不想来的,但我大伯说你是他好朋友的孩子,得给他面子。听你说这么多,我觉得心里好舒服。”
“哎,大人们就是太着急了,我觉得我们还小,很多事情都没想清楚。”阮林握着杯子转了转。
高沁雅赞同地点点头,阮林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说:“哎,你能教我两招吗?我有个朋友,成天坐着上班,我想给他按按。”
“可以啊。”高沁雅开心地说。
季怀邈今天心情不好,喝得多,醉得快。八点半多他摸出手机,看到阮林给他打了电话,于是扶着桌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门外。
十一月的津连港,晚上挺冷的了,冷风一吹,季怀邈哆嗦了一摆子,像是醒了点。他给阮林打过去,这次,阮林接得很快。
阮林听季怀邈说了两句话,就说:“你喝大了?明天不上班啊?”
“不上。”说起工作,季怀邈思路还挺清晰,“前一阵子飞狠了,多给了一天休息。”
阮林听他语气不对,担心他喝多了不好回家,于是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接我?”季怀邈皱起眉头,“你不是相亲去了吗?”
阮林转身离开公交车站,抬手拦出租车:“我完事儿了。”
不知怎么了,季怀邈心里突然就有点委屈,他张嘴还想问,又听得阮林那边着急地说:“我打到车了,你快给我发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