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狐妖
顾惊鸿近来茶饭不思，昼夜难眠。整个人都饿瘦了不少，眼下的黑眼圈愈发浓重，失了往日风采，整日里就只知道呆坐着沉思。任谁看到她这状态心里都发怵，她就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
顾家重金聘请能医治者，都无果。
顾惊鸿只是苦笑着，喃喃自语般说着：“没用的，没用的，心病难医。”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怎么了，怕是景从想以这种方式折磨死她。寻常医生救不了她的。她更没想到她的心魔已经这么严重了，她只是心里生了那么一点恶念，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可那些恶意与妒意便被放大了无数倍，她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杀云处安，她明明没那么讨厌她的。
这样的自己，让她觉得恶心可怕。
“小姐，多少吃一点吧。”玉竹厨艺一向好，往日顾惊鸿都会动筷尝尝。这次她却摇了摇头，虚弱的说：“我没胃口。”她不想再吐了，每次看到食物，脑袋里都会浮现出那些血腥恶心的画面。
晚上，她也不敢睡觉，不敢闭上眼睛。半夏玉竹也被折磨的够呛。到了深夜，半夏玉竹都睡着了的时候，那只猫便又来了。
她甚至出现幻觉，她感觉到屋上莫名滴下水来，砸在她脸上，她用手一擦才看清是血。浑身僵硬着，抬头往上看，一个吊死鬼倒挂在房梁上，披散着头发，吐着长长的鲜红的舌头，诡异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露出笑来。
顾惊鸿不敢叫出声来，半夏玉竹近日也憔悴了不少，她不忍再吵醒她们。待她揉揉眼睛定睛看去那鬼又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幻象。她死死地捂着嘴，忍不住崩溃的哭了，全身都在颤抖着，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月光温柔的覆在她身上，似乎在安慰她。这一切，两个小丫头毫无察觉，难得睡了个好觉。
人不吃不喝不睡能活几天？顾惊鸿精神恍惚，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直到云处安终于说服云氏，出来看她。景从也来了，大抵是来看热闹的。云处安也找不出病因，禅絮沾泥，愁容满面。
顾惊鸿抬头看见景从挑衅的笑了。
她忽也笑了。
她这人呢，就喜欢和别人对着干。既然景从想看她死，她就偏要活着。她默默对自己说：“我不气我不气，气死我谁如意。”顾惊鸿表面和云处安道谢，视线却落在景从身上，言语间若有所指：“谢谢，我一定会，好好的。”景从冷哼一声。
她怎么能以这么窝囊的方式死去。起码也要坚持到大结局吧。
“玉竹，我要吃饭。”
玉竹半夏惊讶的对视一眼，大喜过望。
晚上她没再让她俩陪她。她总要自己面对的。她闭上眼睛进入了梦境。
梦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残忍，但有一点不一样，做梦的人心境变了。
这次梦境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她梦见自己控制不住误杀了云处安。
云处安的衣服被血浸的那么红，死之前还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眼伤口，是之前表现出的那种对顾惊鸿毫无防备和信任，她的手轻轻覆在顾惊鸿手上，眼里满是受伤，艰难的张开嘴磕磕绊绊吐出了两个字符：“妹妹……为什么……”随即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在地上，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
顾惊鸿眸子里滑落冰凉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她一遍遍道歉，可心知无济于事。
她开始正视自己内心丑陋的一面，看清自己的罪与恶，审视自己的自私。
看着云处安在自己眼前死去，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错的从来是她自己。是她敏感善妒，是她无理取闹，是她一次次把伤害强加给别人……
梦境又开始重复。
可她的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了般，大脑里一直有个声音蛊惑她的心志，她急得手直颤抖。
云处安的话言犹在耳，顾惊鸿脸上有泪痕也有汗水，不知怎么的，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师傅温润的眼神来。
“我相信你可以坚守本心的……”
“你一定能渡过难关……”
另一边，景从忽然睁开眼，他的法阵竟然被顾惊鸿破了。
原来顾惊鸿最怕的事竟也是这吗？那白天所作所为又是为何。
他没想到他在顾惊鸿的眼里看到了悲悯，没想到在这个恶毒的人身上，反而看到了一点人性的光辉，顾惊鸿心里居然尚存善念……
这夜，她终于得偿所愿，睡了个昏天黑地。景从不解的思索着，小黑猫微微歪了歪脑袋。对顾惊鸿捉摸不透了。
夜里的风有些凉，少年抬头望着月亮。
如果那次我没有察觉到，顾惊鸿，你会被良心谴责一辈子的吧……
所以，不要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否则。
我们一起下地狱好了。
因为那次乌龙事件，云处安和顾惊鸿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不管景从耍什么花招，顾惊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吃嘛嘛香，一觉睡到天亮。她知道景从对她手下留情了，不管因为什么，好歹是逃过了一劫。
顾氏和云氏就像闺蜜一样亲热，每次去云府都要拉上顾惊鸿。云处安最爱钻研医术，她的院子里种满了药草，满目翠绿，一片祥和。自打顾惊鸿来了以后就变了模样，鸡飞狗跳，很不安宁，半夏和红豆俩人小嘴叭叭的，天天吵架。云处安看着居然难得笑了。
“我听说处安的事了，唉，再怎么说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出去闯荡一番的，你这般约束她能撑到几时，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去吧。”云母一听这话又啪嗒啪嗒落起泪来，顾氏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多派些暗卫保护着就是了，我们惊鸿就喜欢舞刀弄枪的，就让她跟着处安，两个人能有个照应。我家惊鸿性子随我，但她本性不坏的呀……”
顾惊鸿撇撇嘴。心想着，我可没有，我就是坏，名副其实。让顾惊鸿跟着云处安，谁伤害她还不一定呢。刺客没来，她再先给解决了。
阳光太好了，顾惊鸿心安理得的霸占了云处安的摇椅，舒舒服服的躺着晒太阳，看见那猫也在阳光下舒展身体，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她想靠近摸摸它，它的毛看起来那么柔软，顾惊鸿刚伸出手，它就炸毛弓背，冲她哈气。她怕它再赏她几爪子，只得保持着距离。“我说你呀，何必呢，大半夜跑去折磨我，你也睡不成不是吗。”她小声说话时声音很柔和，不似平常一般尖细，也没有再说难听的话，反而像哄小孩一样。说着说着她就笑了，感觉自己和一只猫说话傻傻的。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看起来很无害：“不过你还挺通灵性的，知道帮主人报仇，是只好猫。”
小黑猫不愿再听她说话，骂骂咧咧的跑了。
顾惊鸿突然觉得驯服一只猫也挺有意思的，什么时候这猫也能对她放下戒心呢。
云处安差了几味药材，顾氏热心的撺掇着顾惊鸿帮忙去找，她无奈应下。云处安暗中吩咐景从也跟着去了，怕她遇到什么危险。
开玩笑，她能有什么危险，把她放出去是别人有危险。
不过跟着就是了。
顾惊鸿采药时看着身后的黑影，看着那人幽幽的眼神，只觉得后背发冷：“吓死我了，不是，你老跟着我干嘛。不知道的以为你要伺机动手呢……”
景从听罢黑了脸，冷哼一声，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她眼前了。
她记着云处安的嘱咐，采了满满一背篓药草，慢慢的就偏离了路径。少女浑然不觉，像丛林中灵动的小鹿似的，好奇的四处探索着。慢慢的，天边变成了一片火红，落日余晖照在林间。她才慌了神，着急的四处张望着，看见远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她忽然就放下心来。
察觉到身后那人紧紧跟着，景从冷不防停下，顾惊鸿就这么撞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顾大小姐，跟着我干嘛？不怕我杀人抛尸了？”这话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自己跟他说过的话吗，小心眼，真记仇，顾惊鸿默默吐槽他。
不肯承认自己迷路了，她随口就反问一句：“那你会吗？”“现在杀了你，主人会起疑心。”他还真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儿回复她。那意思就是，现在不行，以后再说呗。
他还真会。
顾惊鸿没有一点就炸，主要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她毕竟欺软怕硬。只得默默忍气吞声。
“别走那么快嘛，你看沿途的风景多美。哎，你为什么老是带着这面具，显得多吓人。不过……要不你也给我整个吧，我脸上的伤还没好呢。”“闭嘴。”
“你采药时有没有仔细看过呀，哎你不会采错吧，万一采了毒药回去怎么办。”“闭嘴。”
“你除了说这俩字还会说什么啊。”
“滚。”
顾惊鸿只得作罢，不作声了，景从耳边终于清净多了。
不过太安静了，一路上都静的可怕。
他往后一看，那聒噪的女孩子早就不见了，远处只剩一筐药草。
出事了。
顾惊鸿苦兮兮的想，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就这次出门没带半夏玉竹，结果就这次被掳走了。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没来得及求救，就被别人带走了。她更担心的是，景从那家伙，怎么可能来救她呀。
“唔唔……”她激烈地挣扎着，想开口说话，奈何嘴巴被人死死捂着出不了声。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那个男子不是个人！
他真不是人，不知道他是妖还是仙，总归不是寻常人。他若是寻常人，在她剑下怕是无力挣扎。可此刻被他束缚着，无力的却是她。
“我放开你可以，不准出声，知道吗？”他声音很好听，又出奇的温柔，好像能魅惑人心似的，让人忍不住听他的话。“嗯嗯。”她艰难的点了点头。
男子才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救！命！啊！”她才不会听话呢。
他笑了，觉得有趣似的，猛然靠近她，顾惊鸿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们的距离那么近，再差一点点他就能吻上她，顾惊鸿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你的脸怎么了？受伤了？”他好像认识她一般熟络热切，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伤口看，那是那只黑猫挠的。她感觉到脸上热热的湿湿的，有热气喷在脸上，伤口一阵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像动物一般为她舔舐伤口。顾惊鸿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麻，回过神来感觉恶心的不行。
“不是你你你……你谁啊，我又不认识你，你想干嘛，劫财？还是……”不会是劫色吧。“我叫傅心，是只狐妖。”他果然生着双勾人的狐狸眼，莫名有些妖冶动人，带着阴柔的美感：“你怕不怕。”
没人回答他。
“看来它适应的不错啊，顾惊鸿，我带你走好不好，我来帮你。”这话说的语焉不详，听他自顾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顾惊鸿暗自腹诽，这小狐狸精脑子不大好使的样子：“不是，谁适应的不错，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啊。”
拉扯之间，顾惊鸿偷偷摸到了自己防身用的匕首，刚想出手，傅心忽然神色有些异样。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有些慌张起来，来不及和顾惊鸿解释，他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跟我走。”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他耍了什么花招，自己的身体突然就不听自己使唤了，乖乖跟上他。
不过不巧，来不及了。
他转身刚好对上景从，傅心还在谨慎的打量，估摸着他的实力，景从却二话不说与之缠斗起来。
越打他就越心惊，景从的打法直教他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师承何处。他想用妖术蛊惑他，却发现此人意志极为坚定，根本不敢受他控制。他看着呆呆愣愣的顾惊鸿，心念一动。
顾惊鸿压根没抱希望，可景从真的来救她了。她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意，她知道他不是为她，十有八九是因为云处安让他保护她。她出了意外，不好交差。
可是从小到大，鲜少有人对她好，她像个突然得了糖的小孩子一般不知所措起来。
冷不防的，她就看见傅心又在看她，她心一沉，暗道不妙。连忙闭上了眼睛，哎想不到吧，我不看你。
哎想不到吧，我法术的关键不在于对视。傅心笑了。
“杀了他。”顾惊鸿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似乎只有她听得见。
景从毫无察觉，背对着她，对她没设防。
她难受的紧紧皱起了眉，死死克制着，唇角流出殷红的血。
“杀了他。”
又一道声音响起，她眼睛倏尔瞪大，意识不清醒了。
这厢景从拼了性命与之厮杀，却没想到自己护着的人会给自己一刀，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血止不住的喷涌而出，他的表情凝固了一刹那。
还是太天真了吧，他这些年摸爬滚打见惯了下流手段，哪次不是全身而退，怎么能对她掉以轻心呢。
他怎么就放松警惕了。
他怒火攻心，越发觉得头晕目眩，唇畔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来，往后重重倒了下去。钻心的痛是给他的教训。
这时天已经蒙蒙黑了。傅心正想带顾惊鸿离开。忽见远处燃起了一片光亮，是有人前来寻她了。他方才与景从交手时也负了伤，再想带走她怕是不容易了。
也罢，来日方长。
半夏玉竹还有一些个护卫随从点着火把寻她，听到前面似乎有声响便凑了过去，不曾想便看到了顾惊鸿与景从二人双双倒在地上。而景从衣襟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