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周围静了一瞬，像是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居然如此大言不惭，便都围了上来。
离鬼叹了口气，不置可否，随手捡起地上的瓷碗碎片，约摸四五片分别拿出来，随手一挥便掷了出去，瞬间便又有五个人倒下，听着尸体到底的声音，轻“啧”一声，“可惜当年未曾习得追命流星手，不然也便不必这般麻烦了。”
张成岭也好，曹蔚宁也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杀人的，只是弹指一挥间，便取了人的性命，偏偏还满面淡泊，并不以此为意，甚至感慨着这样杀人太麻烦了。曹蔚宁悄悄拉拉顾湘的胳膊往后躲了躲，顾湘全然没有接收了曹蔚宁的提醒，只觉得这人的做派好生熟悉，往离鬼身后站了站，握着长镖警醒四周。
追兵眼神明灭，躲闪不定，像是多了好些胆怯，又咬咬牙冲了上去。他忽觉面上一小股冷风吹来，下意识往侧边躲闪开来却也躲闪不及，只能借力往前一扑，反而直挺挺的撞上了黑衣人面前的凳子，疼得吱哇乱叫。
离鬼轻“啧”一声，听着这乱声，还是顾湘扔出手中长镖刺穿了这追兵的眉心。
“小娘子，我看你孤身一人，还是快快离开吧，这件事可不是你能掺和的。”追兵中已经有人怕及了这个神色淡淡杀人如麻的女子了，便有人提议先让她走。
离鬼挑了挑眉，若是她没听错，堂下这些人站着都是两股战战，还来威胁自己，这天下无奇不有，自来此地已经被人威胁了数次，倒是让离鬼既觉得惊讶新奇又觉得无奈无语，哈哈大笑，“你让我走我就走，那我不是很没有面子？”
这群人中多少内心胆寒不已的，但又无法逃了，便都咬了舌尖拼死冲上来。
离鬼执剑而起，内力灌注在剑上，突忽之间，那玉质的剑柄之下凝聚出柄神光内敛，空透无形的长剑。冰冷阴寒的气泽溢满整个客栈，胆小一些的追兵已经捂着膝盖战栗发抖了，张成岭也是抖抖索索，搓搓胳膊抖抖脚，只觉得吐出口气来都能凝成水雾。离鬼也没有想到如今的雪隐剑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自己如今身体并不如以往，只希得一击必杀，再不添波澜。
“一握凝得千山雪，剑成可斩天下仙。”
冰冷的声音入耳，张成岭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漫漫雪地之中，那是一种极致的纯白，也是一种极致的冰寒，忽而点点鲜血落在雪地上，漫天雪白之中蜿蜒出点点红痕，旖旎之下只如白雪红梅，诡异而美丽，四周静得可怕，好像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声息了。刹那间血珠滴滴滚落发出细碎的滴答声，落入雪地里便将白雪染红，蔓延出一大片红痕，美得诧目咋舌。
离鬼散去凝聚在剑柄上的内力，翩翩然往前走，缓缓走出了客栈。
须臾，张成岭顾湘曹蔚宁也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跟在离鬼身后。
突忽间，有一老乞丐扑了上来，本欲扑在张成岭脚下，但无奈张成岭实在隔得有些远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扑在里曹蔚宁身边，而离鬼早在老乞丐靠过来那一刻就已经默默的退远站在了街道对面，捂着鼻子，眼里也浮出点浅淡的嫌弃来。老乞丐口中哀嚎不已，“杀人了杀人了！！不要杀我啊！！”
曹蔚宁连忙将人扶起来，连声安慰，“老人家，快走，这里不安全。”
老乞丐还是一个劲的嚷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说话间竟直接挣开了曹蔚宁的手往张成岭处逃去，并大喊着，“小伙子，救我啊。”
张成岭惊慌之下下意识往边上躲了一下，老乞丐扑了个空，正准备再起势扑过去，已经被顾湘的长镖一下子割破咽喉。
一击致命，稳准狠。
鲜血溅到了顾湘的脸上，脖颈上，整个人如同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渗人。
“他就是个老乞丐，你杀他干嘛？”曹蔚宁既恐且惊，质问顾湘。
顾湘眼神一厉，语气更是凶狠，“杀他怎么了！”
说话间的功夫，又有追兵尾随而至，将街道堵得几乎水泄不通。
离鬼骂了声娘，一脸的晦气，像是遇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心情极为不好，随手抄起来尸体上的刀，啐道，“好容易吃口热乎东西，总有人过来扫兴。”
顾湘拉着张成岭一路小跑着躲到了离鬼身后，仰着头看着眼前的背影，心中略安。
温客行与周子舒姗姗来迟，温客行几步跑到最前面一把折扇飞掷而出，周子舒连忙道，“老温，留个活口！”
但扇下无情，已然了结了这群不速之客的性命，温客行捏着飞旋回来的折扇妖着，无辜的耸耸肩，语气轻快，“说晚了。”眼神清澈纯然，甚至透出一股无辜感，全然看不出地上这一干尸体均是他所杀。
“主人！”顾湘原本担忧温客行受伤，但见着周遭人都倒下了又走到温客行面前，仰着脸看着温客行。
温客行这才看到小姑娘脸上衣服都是血，有些想笑，看看曹蔚宁又终没笑得出来，只是打趣，“傻丫头，我杀人，你怎么浑身是血啊？”
顾湘耸耸肩膀，拂了拂鬓发，动作有些生涩，却也透出些天真的狠辣来，“别人的。”
温客行莫名觉得这动作眼熟得很，很快反应过来顾湘这鬼丫头是在学自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折扇敲敲顾湘的头。
顾湘缩了缩脖子，却也没躲开。
“离鬼姑娘，”温客行晃着扇子慢慢悠悠走到离鬼面前，绽开个笑来，“小可昨夜夜观天象，发现你我二人缘分还长着，今日便又遇见离鬼姑娘了，当真是巧的很哪，正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周子舒一见着离鬼，便下意识牙酸，这老温也不知怎么了，一遇着这个姑娘便跟个穿花蝴蝶孔雀开屏似的，风流轻薄到让人讨厌。偏这姑娘又是个口是心非的，面上冷淡得要命，又一路追着老温尾随至此，故意巧遇，偏生真正见着老温又是那副面冷心也冷的霜冰模样，老温似乎对此种浑身是迷又冷淡至极的人是没有什么太大抵抗力的，待从前的自己是这样，对如今的离鬼姑娘也是这样。
离鬼：“……”
温客行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淡的反应，面色不改，手上折扇轻摇，眼睛一弯，堆砌于眼角眉梢的风流历史倾泻而出，滑入捏看折扇的指节上，折扇一摇便是极尽风流潇洒之至，“离鬼姑娘，咱们也算是同过生共过死的情分了，怎么还是这般冷淡，好让小可伤心哪。”
离鬼眼皮略掀了掀，“不熟。”
顾湘听的想笑，主人一向于于讨人喜欢上可谓是无往不利，周絮那般冷静自持也最终难逃主人之手，只是不知为何，刚到手一个周絮便又再来一个更为冷漠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温客行要故意去上赶着结交这个离鬼姑娘，但顾湘一向是唯温客行是从，见此便在脸上攒了个灿烂的笑，“这位姐姐，你打了这么久也饿了吧，不如我们一同去前面的酒楼里点一桌好菜好好吃一顿，姐姐你看怎么样啊？”
离鬼:“……”
虽然离鬼不理她，但顾湘丝毫不见尴尬，更为热情了些，“诶，我跟你说，听说岳阳三蒸，醋水豆腐都是好出名的菜，好吃得要命，离鬼姐姐，你要不要去尝尝？”
甩手将长刀扔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有些刺耳的声响，离鬼走到一旁的水缸里随手舀了水细细擦洗着手上的皮肤，漫不经心道，“已被人扫了兴，便不吃了，几位自便。”
温客行摇摇扇子，也不再过多阻拦，眼一弯笑得风流又软萌，“诶，那，离鬼姑娘，后会有期啊。”
离鬼扯扯嘴，淡淡道，“温公子，后会有期。”
离鬼这句话温客行着实是始料不及，自遇见以来，这个姑娘一向冷漠得很，居然也肯说这样的话，态度像是软化了不少。温客行摇摇扇子，笑得开怀，眼里意味不明，笑意深沉未沁入眼底，朝离鬼摆摆扇子，眼看着离鬼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顾湘扯扯温客行的衣摆，“主人，你又是从哪里认识了这么个美人儿啊。”
温客行挑挑眉，“美人儿？你觉得她长得还不错？你的眼光倒是难得好上一次。”
顾湘气哼哼的，朝温客行比了个鬼脸，转身就走。
温客行无奈的笑笑，“这丫头，脾气愈发大了。”
曹蔚宁见顾湘跑走了连忙追了上去。原本温客行见着曹蔚宁又跑上去接近顾湘是有些生气的，但也其实不太生气了，反而问起了别的事情，“成岭，你们是怎么遇上她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你都仔细说说，这个人浑身都是迷，很是不简单哪。”
说起来此事，张成岭便面如土色，小心的藏在温客行身后，“温叔，其实离鬼姐姐就在我们挨着的那桌上吃饭，后来追兵赶来，我们在对敌的过程中嚷得声音有些大了，离鬼姐姐好像就认出我来了，看起来好生气的样子，就把那些人……都给杀了。”
周子舒也听得惊讶，虽然和这个姑娘接触不多，但也能隐约感觉到她绝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热心肠，因为认出了成岭就为成岭杀了那些追兵，周子舒是不信的。周子舒思索了一会，“成岭，你是说她把那些追兵全都给杀了？”
“是啊师父。”张成岭说起来这个就来了个劲儿，手足舞蹈的，“你不知道离鬼姐姐有多厉害，看都不看对手一眼，手中的筷子就那么随手一扔，就轻而易举的杀了他，要是哪天我能像离鬼姐姐一样这么厉害该有多好啊。”
温客行摸摸张成岭的脑袋，笑道，“成岭啊，欲速则不达，你年纪还小，只要勤奋刻苦有朝一日总是会成功的。”
周子舒却是不理这一老一小，迈开步子径直往里面走去将温客行张成岭甩在客栈外面。两人忙不迭的追上去，边追边喊，“阿絮，等等我啊。”“师父，等等我啊。”
一进客栈，周子舒便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无他，这客栈里血腥太重，尸体遍地，血流不止，一片狼藉。周子舒小心的拨开一句失手，指尖触及之处阴寒一片，渗人的冷意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去，周子舒虽然受了七载三秋钉五感已几尽消退，但如此冷锐刻骨的寒意仍是冷感受到，周子舒又细细查看完了剩余的尸体，越看却越觉得心中沉重。
“阿絮，”温客行唤道，“你发现什么了？”
周子舒沉声道，“这些人，除开成岭口中的被筷子洞穿咽喉而死和五个被瓷碗碎片通了眉心之外，其他人无一另外都是被剑所杀，一击致命，而且临近的尸首上的伤口都是同一方向的着力点与用力痕迹，甚至有好几具伤口还是连贯的，看起来像是一剑杀了数人。”周子舒身为第一任天窗首领也算是个手段凌厉杀人如麻的，说到此处也不由得打了个记录，“好生毒辣的手段，怕是天窗毒蝎的职业杀手都未必能比拟吧。”
温客行也捂着嘴，一脸嫌弃，眉头紧锁着，“阿絮，你何必如此惊讶，龙渊谷之下那一战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这姑娘杀人厉害得很，还偏要进来，也不知道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臭烘烘的还到处都是血，黏哒哒的。”
一阵腥甜的血味窜入鼻间，张成岭吓了一大跳，连忙攥紧了温客行的衣角，努力压抑着腹中愈发澎湃的反胃之意，苦着一张脸，怯怯道，“师父温叔，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一下子看到这么多死人，我能不能先出去啊？”
“成岭，你总归是要习惯的啊。”周子舒沉声道，捏捏张成岭的肩膀。
张成岭面有讪讪，却仍是缓缓松开了温客行的衣角，小心谨慎的往前迈了一步来，看着四处倒着的尸体，腿肚子都在发颤，说话也磕巴了一下，“师，师父，这些人怎么几乎都是脸朝上死的，看着好诡异啊师父。”
经张成岭这么一提，温客行也觉奇怪，与人对战取人性命，有正面刺中敌人命门自然也有背后予人致命一击的，这客栈中零零散散也躺了三十四具尸体，竟都是仰面倒地，好生怪异。温客行摇着扇子俯身看去，越想却越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如此巧合，这三十四个人都是被离鬼正面所杀。忽而，温客行脑中闪过一个极为奇怪的想法，“阿絮，难道说这个离鬼姑娘便是有如此怪癖，喜欢当面杀人，又或者说她乐于杀完人之后慢条斯理的将尸体摆成脸朝上的模样吗？”
骤然听到这种说法，周子舒只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的反驳，“怎么可能，杀人者，不论是职业杀手还是寻常侠士，杀完人都是需要尽快离开杀人现场的，若是长时间滞留只会惹火烧身哪。”边说，周子舒也一面再思索，只觉得温客行这个看似荒唐的言论其实是有几分合理的，“不对，我在天窗的时候身边虽然没有这种，但鬼谷的开心鬼，喜丧鬼都是不走寻常路的，开心鬼会将尸体的脸上割开裂口，喜丧鬼更是会大费周章摆出喜丧游戏来，难道尸体全数仰面朝天也是离鬼的一个独特标志，或者说是，癖好吗？”
温客行折扇轻摇，整个人笑开来，笑意舒朗灿若星辰，“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阿絮，这英雄大会之上不也是出现了许多比恶鬼更狠辣的英雄好汉，说不定这个离鬼姑娘也是同道中人呢？”
周子舒翻了白眼，只觉得这个温客行一遇着离鬼的事情便脑子里的东西都变成了浆糊，如此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还百般示好撩骚。周子舒一想到这个便觉得胸中气闷得很，径直往外，直接将温客行甩在了身后，自己飘然而去了。
温客行低头去翻着足下的尸体查看着，整个人的表情看起来残忍又暴虐，偏偏穿了一身极为素雅的浅绿衣衫，上以同色丝线绣了竹纹，俊秀又挺拔，偏偏眼神阴鸷，矛盾至极，反而透出股精致的病态来。指尖拨弄开尸体脖颈上的伤口，这才发现这伤口平直，伤口切口匀称，细而长，并非是中间厚两边薄的刃口，和寻常剑伤截然不同。温客行眯着眼睛心中若有所思，脸上却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回过身拍拍张成岭的肩膀，“成岭啊，我们也出去吧，你师父琉璃心思，定然已经有所发现了，我们再不去便被他扔在身后了。”
张成岭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跑出去追周子舒，留给温客行一个踉踉跄跄的背影。
温客行笑了一下，缓缓站起来身来慢慢悠悠的缀在张成岭身后，悠闲的看着张成岭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着“师父，师父”，一边迈着小短腿儿疯狂的追，笑得更灿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