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隔着乡间常见的自制栅栏门,宋嘉善看了看院中,院里围了一个小棚喂着三两只鸡,檐下支着树枝搭成的衣架,正晾着几件结了冰的女子衣裳。房门紧闭着,补了几次的窗纸上映着对坐的身影,一个佝偻着似乎是老人,一个似乎是坐在下首,影子模样有些奇怪。
“有人吗?”宋嘉善喊道。
“谁呀。”一个三十多岁左右的妇人推开屋门往外看,看见宋嘉善准备往外走,但又看见她身后的容肆和胜邪,尤其是高大的胜邪,让妇人脚步停了。“你们是谁?准备做什么?”
宋嘉善和蔼地笑着:“大嫂,我和我两个兄弟是从宋家庄逃出来了,要割地了,我们要逃向楚国去。这天太冷,相向大嫂讨碗热水喝。”
妇人有些犹豫,为难地看了看屋里。
“让他们进来吧。”一个苍老的老妪声说道,“王杨氏,给客人烧茶。”
妇人应了一声,赶紧过来给宋嘉善他们开门。妇人热情地说道:“妹子,往里面请。家里简陋,见笑了。”
宋嘉善摇头说着“哪里”,看着屋中拄着拐杖出来的老婆婆,吊着的心落地了,她回头看了容肆一眼,见他点头,于是跟着妇人走进屋里。
“你们坐。”妇人说道,“我去给客人烧水。”
“看看有什么吃的一并做了。”老婆婆说道,“家中简陋,客人见笑。”
宋嘉善摇头,她扶着老婆婆在桌前坐下,问道:“婆婆,你们家中是有你和嫂嫂两个人吗?”
老婆婆叹了口气:“家里的老头子早就没了,儿子和孙子都上了战场,死在了邹邑。”
宋嘉善一愣:“对不起啊婆婆,我不是有意的……”
老婆婆摇头:“无事,天命如此。”
“婆婆,你们离漾水这么近,怎么不打算去楚国?”容肆突然问道,“我听说楚兵凶得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婆婆家就剩两个弱女子,为何不逃?”
老婆婆眯着眼看了看容肆,说道:“小郎君不知,老婆子我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安土重居。我儿媳又是孝顺的,也没什么牵挂。我们在楚国也没什么亲友,索性不受背井离乡之苦。”
他们说着话,妇人端了饭食进来,热腾腾的饭食冒着热气,在这寒冬中很容易抚慰人。
妇人热情地摆着碗筷:“家中没什么吃的,还望见谅。”
容肆摇头,罕见地拿过妇人手中的碗筷:“多谢大嫂收留我们三人,要不然这冰天雪地的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妇人一边盛米粥,一边说道:“小郎君言过了,我和娘整日在家,你们来也能热闹些。”她说着把碗端给宋嘉善。
宋嘉善接过碗,一边捧在手中暖着手,一边闻着米香。
米粥软糯香甜,在冷天理喝上一碗,一定果腹保暖。
宋嘉善闻着米粥,突然觉得不对劲,她皱起眉头,仔细闻去,米香中不太清晰的酸苦传来。她手一抖,是砒石。
这两个妇人有问题!她突然想到来时窗上映着的影子,一低一高,不像是婆媳,倒像是主仆。突然的,她见胜邪端着碗就要喝粥,手一顿,碗掉在了地上。
胜邪一愣,放下碗看过来。
“怎么回事?”容肆也放下暖手的饭碗,反常地过来拉住宋嘉善的手,“有没有伤到?”
宋嘉善连忙在他手心写了个“毒”字,然后如常地说道:“我没事,婆婆,大嫂对不住,我们在雪地里走了太久,我手都冻僵了,连碗都端不住。”
不知何时站起来的大嫂笑着摇头:“妹子,没事,我再给你盛一碗饭。”她又招呼容肆二人,“大兄弟你们先吃,我再去拿一个碗。”
容肆点头端起碗坐了回去,在大嫂走到他身旁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抽出腰间的软剑,一挥刺入妇人的胸膛。
四溅的血落入饭盆中,晕的淡了。
胜邪反应很快,一瞬间摔了碗就要抓住“老婆婆”。而那老婆子动作更快,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驼了,几个闪身已经到了门外,她从手中拿出一个东西,一拔出,信号烟便升入高空。
容肆已经闪身到“老婆婆”身前,长剑刺去,“老婆婆”翻身一躲,借力踢出一脚。容肆闪身后退,而胜邪已经逼近,宽剑朝着“老婆婆”砍去。
三人缠斗起来,那“老婆婆”不知何时身量拉长了些,“她”赤脚空拳的,却极其厉害,一时竟然牵制住容肆二人。
宋嘉善去看早已咽气的“妇人”,那妇人如今身量也拉长了些,宋嘉善顾得不看如何变性的功法,在妇人衣领袖中翻了翻,找出了几个瓶子,她一一打开闻过,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不由得庆幸,她自小跟着爷爷学习中医,小时候坐不住,夏天家里也没有空调,就钻到爷爷冬暖夏凉的藏书室,读了不少闲书,也翻过一两本旧时狠辣的毒药成分的书。
不知何时院外被围了一圈黑衣人,有几个人逼近院中,与胜邪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鲜血溅落雪地中,像是雪中红梅艳艳。
“老婆婆”被容肆一剑穿过肩膀,“她”负伤不敌容肆的攻势,转身向着宋嘉善扑来。
宋嘉善不妨,被“老婆婆”一把抓住,利爪掐着宋嘉善的脖颈。“老婆婆”声音也变了,桀桀笑着:“太子,束手就擒吧。”
宋嘉善被提了起来,她脆弱的脖颈似乎一折就断,她条件反射地挣扎几下,“老婆婆”却掐的更紧了,她越发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
她听着“老婆婆”的威胁,心中越发绝望,大哥,你抓错人质了,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医疗辅助,没有丝毫价值的奶妈啊。
容肆手里提着滴血的剑,冷笑道:“尖声细气的,宫里来的?”
掐宋嘉善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宋嘉善像是身处于两万里的海底,不仅要扛着巨大的压力带来的疼痛,还要忍受没有氧气的窒息。
“你以为你能那她威胁我?”即便没人回答,容肆也神态自若,“她不过是我一时好心捎带着的路人,你想杀就杀吧。”
宋嘉善闭上眼,果真如此吧,大反派要是能救她,男女主都成亲兄妹,这小说都该烂尾。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她手往袖中缩了缩。
“别动。”见宋嘉善挣扎,“老婆婆”狠声说道,不过正如容肆描述的,尖声细气的,刺耳的很。“太子,你这些时日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还不知道周家出事了吧。”
容肆握着剑柄的手握紧了。
“周家贪军粮误军情的事情暴露了,圣上下旨周族尽斩,即日行刑。”“老婆婆”“啧啧”几声,“西市行刑台上的血现在还没干,想来来年那里的草都比往年要盛很多吧。”
容肆怒极,双眼都红了。可他理智占了上风:“满族尽斩?皇后娘娘也愿意?要数周族,她可是头一位。”
“老婆婆”哈哈大笑:“太子,不知你是天真还是愚蠢,皇后娘娘如此圣明,怎么会与你们同流合污?你还不知吧,如今大梁新贵,正是咱们武安侯,周景赐。”
周景赐,当年皇后一母同胞的长兄。
容肆闭上眼睛,原是如此,赶尽杀绝。
而被人忽视在对峙之外的宋嘉善,尽量动作微小的把自己小臂处的匕首抽出来,这匕首是容肆给她的——在她拿菜刀砍人之后。按照容肆的原话“人本就不聪明,再拿个笨重的菜刀,更没有战斗力了”,为了避免宋嘉善拖后腿,容肆把自己的匕首给了她。
宋嘉善终于摸住了匕首把,大概挟持她的“老太”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吹捧他的主子上,连掐着她的动作都卸了几分力气。
容肆不留痕迹地扫了宋嘉善一眼,似乎怒极,打断了“老婆婆”的话:“你胡说,我大舅舅和姨母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一幅天真难以置信的样子,连基本的冷静都忘了保持。
“老婆婆”一手按住自己腰间,这里藏有一把短剑,此时向着容肆刺去,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而宋嘉善已经拿住了匕首,她慢慢拔出匕首,给容·奥斯卡影帝·肆使了个眼色。
容肆似是被打击得很了,难以置信地踉跄几步,连剑都无力拿了,将掉未掉的样子。
“老婆婆”眼中精光一闪,右手已经拿出了短剑,准备向容肆刺去。
在他动的一瞬间,宋嘉善猛地一退,狠狠撞入“老婆婆”怀中,她头往上一顶,撞到“老婆婆”的下巴,这处受到撞击可是最疼的,“老婆婆”吃痛,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模糊了视线。同时,宋嘉善咬牙,把匕首准确地刺入膈肌上方的心脏处。
“老婆婆”瞪大他细长的眼睛,一句话没说出来,倒地而亡。
宋嘉善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她如溺水的人一般,贪婪的大口呼吸着空气。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死尸,手微微颤抖着,连自己白皙的脖子上青紫疼痛的伤都忘了。
容肆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看了宋嘉善一眼,拿起长剑去院中支援胜邪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嘉善才回了神,她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渐弱,犹豫了下,在“老婆婆”死不瞑目的尸体中翻找一番,意外收获了几瓶毒药和一个令牌。她皱眉看了看令牌,迟疑了下收在怀中。拔下匕首,在“老婆婆”身上擦干净血迹后,她向外走去。
她没有回头。在这乱世里,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不过各凭本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