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愿望
白唐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上了五楼。
这是一栋老式的筒子楼，楼梯扶手间积着薄灰，斑驳掉皮的灰白墙面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大号黑色水笔留下不少乱七八糟的痕迹。
白唐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发现上面是“下水道疏通，就找王师傅！地址：成汇街道418号。”“重金求子，有孕必酬。李女士电话：138xxxxxxxx”“找名师，上蓝天培训机构！”诸如此类的讯息。
明明是开春的时节，温煦阳光照射进楼梯间，却没带来丝毫温度。
楼道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活人居住的气息，只有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滑过的声音。
白唐在502门前站定，从兜里摸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齿轮咬合转动生涩的声音响起，门被推开。
这是一间不足八十平的屋子，老式的木质家具坐落在四处，静谧的光线从紧闭的窗外透进来，洒满整个地板。
白唐的目光扫过客厅，定格在茶几上。
他走过去，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两页a4纸，细细研读起来。
《成汇巷角楼租房合同》
第一条，在巷角楼里，禁止租客间互相厮杀。
第二条，午夜十二点至凌晨六点之间，禁止乙方在楼梯间逗留。
第三条，禁止夜不归宿，如有要事可向楼长请假，假期不得超过三天。
……
第二十八条，租期两年，在此期间禁止乙方退房，后果自负！！！
整个合同都是黑色字体，唯独第二十八条被加粗放大、调成鲜亮的血红色，在其中显得尤为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能跳脱出白纸之外。
白唐的视线长时间停留在甲方后面签署的名字上：成汇巷角楼。
他将手指轻轻覆上去，抬起时发现指腹已经沾染了淡淡的黑印，就像是才写上去、笔墨未干般。
白唐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尖，搓去印子后，拿起搁置在一旁的黑色签字笔，潦草签上自己的名字。
在他放下笔的同时，租房合同自底部开始燃烧起来，最后只留下灰烬。
白唐静默地看着一切结束，然后收拾起未来两年他即将居住的地方。
要说为什么搬来这里住，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m城三月的天气还浸着冬日未尽的寒意，料峭的晚风拂过，挟着雨丝钻进伞底。
白唐撑着伞，站在公交车站牌旁。
夜色深深，雨幕中的霓虹灯打在黑漆漆的路面上，飞驰而来的公交车窗上折射出让人目眩神迷的色彩。
他沉默地看着不同班次的公交车来了，又走了，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身边传来窸窣的声音，他抬眼望去，看见穿着灰色卫衣的年轻男孩挠着头：“哥们儿，我看你等半天了，你上哪路车啊？”
白唐停顿了三秒，才说：“381路。”
“啊？可是刚刚走的那辆不就是381路吗？”那人发出疑惑。
不过他的疑问并没有坚持过几秒，因为又一辆公交车驶进了站，他顾不得再纠结，一边挥着手一边向公交车跑去。
白唐收回眼神，继续沉默地站着，伫立成雨中的雕塑。
这是他等待的第十五个雨天。
m城有个流传已久的都市异闻，在傍晚的下雨天，晚归的人可能会碰到雨女。
她等在公交车站，撑着血红的伞，当你靠近时，便会抬起猩红的眼问你：
“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如果你回答“没有”或者拒绝回答，她就会伸出指甲将你的眼球抠下来，生生捏碎。
如果你回答“有”，她就会急切地追问“在哪？”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你若没有找到她的孩子，她就会愤怒地尖叫一声“你竟敢骗我”，然后捏碎你的喉管。
看来今天又等不到雨女了。
白唐看了眼腕表，10点28分，还有2分钟公交车就将停运。
收拾好失望的心情，他还是准备将这最后两分钟等完。
滴答。
滴答。
末班公交车缓缓驶入站，扬起的雨水飞溅到路沿上，旁边的路人们纷纷撑起雨伞匆匆踏入车门内。
“滴——”司机鸣笛，头转向还站在站牌前的青年：“小伙子，我们这是最后一班车了，你不上？”
白唐摇摇头。
车门在他眼前缓缓关闭，末班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启动，驶出车站。
四下恢复了一片寂静。
滴答。
是雨水滑过伞面落到伞沿，在绷紧的边沿线滚落两秒，重重坠落到地的声音。
同时也砸到了人心坎上。
从刚刚起眼角余光就瞥到的红裙子近了，白唐缓缓侧过脸，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女人。
她撑着一把很大的鲜亮红伞，伞面遮住她大半张脸，从白唐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一袭飘逸的红裙以及涂得张扬的红唇。
“好心的路人，我想问你个问题，请问——”红伞扬起，透明的雨水滑过伞沿，竟有种那是鲜血的错觉。
就这么刹那失神的一刻，伞面下的人终于露出了那双猩红的眼睛：
“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嘈杂的声音似乎在此刻渐渐远去，只有清晰的雨声被无限放大。
滴答。
白唐的心骤然一缩，他定了定神，诚实地摇头：“没有。”
“没用的废物！”
血丝从雨女的眼周开始扩散，很快扩散至整张惨白的脸上。
“你要这双眼睛有什么用！！！！！”她愤怒地嘶吼一声，伸出手向白唐的脸抓来！
风声赫赫，她的动作奇快无比，眨眼便快贴上青年的身躯。
眼看那暴涨的长指甲快要戳到白唐眼球，雨女的眼中不禁露出几分嗜血的快意。
十厘米。
像是被吓傻了，青年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九厘米。
她甚至能想象到艶红在他脸上绽开的场景，那模样一定很动人。
八……
倒数还未结束，雨女突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发生什么腕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她定睛一看，青年竟然牢牢拽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前进！
她眼中的猎物终于慢悠悠开口：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请问——你看到我丈夫了吗？”
什么？雨女一懵。
向来都是她问别人，何时轮到别人问她了？
而且，而且这个人类居然还模仿她的句式——
雨女气得指甲瞬间又暴涨几厘米，往前推进，可惜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却像是铁钳一般牢牢地箍住她的手，竟是半分都无法移动。
她用力地瞪着青年，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白唐早就被她片成碎块了，不过随着视线转移，她却发现青年怀中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什么一样。
他像是极其爱惜那玩意儿，将东西包得严严实实，避免风吹雨淋。
顺着雨女的视线，白唐看向怀中。
他顿了一下，语气冷淡：“哦，这是我的丈夫。”
他“哦”，他居然还“哦”，这个人类到底把她看作什么了？就没有一点对鬼神的敬畏吗？！
雨女气得要抓狂，她发誓一旦这个人松开手，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划烂他的脸，弄瞎他的眼！
白唐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取出，隐约能看出来是个漆黑的牌位。
雨女睁大眼，才勉强看清那牌位上龙飞凤舞雕刻着金字：
供奉亡夫闾丘梨之位
亡夫？
雨女眉一蹙，遽然回味过来，刚刚他是不是声称找丈夫来着？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腕。
下一秒，雨女听见他问：“请问你知道成汇巷角楼吗？”
……
……
成汇巷角楼的故事是白唐从外婆处听到的。
当时的他刚上小学，处于好奇心和精力正旺盛的时期，他拉着昏昏欲睡的阿婆要她讲睡前故事。
“故事？”阿婆耷拉着眼皮，满布沟壑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几分为难，可对上小白唐圆溜溜的眼睛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想了半天她才说：“其实啊，世界上存在着魔法商店，它藏匿在闹市之中，但又像隐形一般，没人看得见。只有当满足特殊条件时，商店的主人才会打开门，满足客人的愿望。”
“愿望？”
“一些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比如返老还童，容颜常驻，等等一类的啦。”
“那我要怎么才能找到这个神奇的魔法商店呢？我想……爸爸妈妈陪着我。”
问得多了，阿婆也烦了，索性不再回话。
可小白唐依旧每天缠着她讲故事，久而久之，某次他从阿婆不小心说漏嘴中得知了m城也有个地方。
叫做成汇巷角楼。
……
……
而此刻，他终于住进了这栋“消失在城市中的居民楼”。
要住进来，需得满足两个条件：
1有强烈的愿望。
2楼里的老住民引介。
前世，为躲避黑影的纠缠追杀，白唐也尝试去撞见都市异闻中的邪祟，威逼利诱他们说出成汇巷角楼的所在之处。
可他失败了。
无论是不是住民，都没有邪祟愿意告诉一个人类。
今生，他抱着亡夫的牌位找上了同样寻孩的雨女，勾起了她的恻隐之心，终于成功住进来。
白唐擦拭完最后一张蒙灰的桌子，将漆黑的牌位拿出来摆在整间屋子里至阴的位置。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凹陷的烫金文字，咸湿阴冷的江水齐齐涌过来的画面仿佛还在昨天，白唐闭了闭眼。
他只有一个愿望，复活闾丘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