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筹谋
黛玉慢慢的往回走,想着众人渐渐都有了归宿,自己却依旧如无根浮萍般留在贾府,心中难免凄楚。
一边走心里一边暗自琢磨:老祖宗这个靠山目前看来就是一座冰山,只怕是再也靠不住了。王夫人从见到自己那刻起就表现出了恶意,宝玉这一年来更是毫无长进,头里说的千好万好,遇事就只会儿捶床哭泣外加赌咒发誓了。
分明已经是个可以议亲的少年了,却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晴雯走了,怡红院越发成了袭人的天下,麝月秋雯都唯她命是从。自己去过几次,听了王夫人明里暗里的讥讽之后,越发想远着这些人了。
可笑!王夫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儿子是孽胎祸根,要自己远着些,怎么到宝钗那就诸事不忌了?倒真是把自己的儿子当成珍珠宝玉了,还真以为门匾上挂着国公府的牌子,自己掌管着家里的中馈,以后这爵位就会落到宝玉头上?
真是笑话长房一脉还没死绝呢,宝玉不过是五品员外郎的儿子。待到老祖宗西去,两家自然是要分开的,到那时还能硬霸着这里的一切嘛?说到底,现在王夫人的得意不过是仗着老祖宗的偏疼而已。
随着元妃势起,自己这位舅母的心也逐渐被养大了。拿着宝钗来跟老祖宗斗法,想要取代自己。哼!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除了这里,无所归依罢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连探春都寻到了出路,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永远陷在这里呢?
霸占自己的家产,还不想给自己交代。这样的人家,极尽厚颜之能事,哼,不留也罢了!
黛玉想着心事,一时忘了看路,忽然脚下一崴,整个人顿时向前跌去。还好身边的紫鹃及时扶住了她:“姑娘,当心啊!”
黛玉拍拍自己的胸口,说道:“好险,这石子路若要摔上去,只怕身上非跌破了不可。”
紫鹃接话道:“可不是嘛,虽说现在穿得厚,可是也禁不起这样摔啊。”紫鹃有些忧心的看了看脚下的路:“只怕是因为前几天下雪,这路上还有残留的雪水结成了冰,所以才这般的滑,姑娘要不咱们换一条路走吧。”
黛玉想了想,说道:“还是算了吧,若是换路还得往回走,如今咱们差不多也行了一半了,换路反倒不值,小心些也就是了。”
紫鹃又说:“其实这天这样冷,老祖宗又心疼姑娘,免了您的早晚请安,您又何必坚持出来呢。姑娘的身子一向弱,便是娇贵些又有谁敢说什么呢?”
黛玉看了紫鹃一眼:又是这些话,纵着自己无视规矩,纵着自己伤春悲秋,纵着自己思恋宝玉。之前自己年纪尚幼又未曾留心,自然看不破这其中的关窍。事到如今难道他们还以为,可以一直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么?
紫鹃看着神色不明的黛玉不免有些惴惴的,这一年来姑娘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待自己明明跟之前差不多,可就是让人觉得疏远了许多。
黛玉看着神色惴惴的紫鹃终是开口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平时倒还罢了,三妹妹的好日子我若还不出来,岂不让人诟病。何况我跟三妹妹一向投缘,更少不得要来贺一贺她了。”
紫鹃见黛玉开口,心里的不安这才放下,她一边扶着黛玉往前走,一边说:“说来真是想不到,咱们家的三姑娘竟然有这个福气。”
黛玉斜了一眼紫鹃:“你也觉得三妹妹有福气?”
紫鹃笑着说:“何止是我呢,咱们园子里最近都在议论这件事。之前都说三姑娘心高命薄,满心要强可惜托生在姨娘肚里。现在可是了不得了,都说三姑娘果然有造化,一下子就有了诰封呢。”
黛玉忽然问:“那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呢?”
紫鹃一滞,支吾道:“哪里,哪里有人敢说姑娘呢,姑娘也太多心了。”
黛玉深深看了她一眼,说:“看我,这也是糊涂了,便是说我又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呢!”
紫鹃小碎步跟在黛玉身边,赔笑道:“姑娘可别多心了,姑娘身子一向弱,就是思虑太甚所致,好好保养着自己,以后姑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黛玉:你所谓的好日子是以后当上宝二奶奶么?
潇湘馆附近,雪雁正在岔路口探头探脑的张望,黛玉远远的看见她,嗔怪道:“做什么呢,大冷的天不回屋里,却在这儿吹风,若是冻病了岂不遭罪。”
雪雁看见黛玉心头一喜,几步跑过来将怀里拢着的手炉塞给黛玉,笑道:“我这不是算着姑娘快回来了所以才出来看看。”又催促道:“姑娘这里风大,咱们快些进去吧。”
紫鹃挤开雪雁扶着黛玉往里走:“若不是你这小蹄子在这碍事,姑娘此刻早就进屋了呢,这才几步路啊,也值得你巴巴的送个暖炉。”
雪雁听了也不恼只是笑笑跟在后头进屋去了。黛玉脱了外头的大衣裳交给紫鹃,“你收好了就下去歇歇吧,我想躺躺这儿不用人伺候了。”
两人福身出去,黛玉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不凉不热刚好入口。这丫头就是这样让人暖心,难得的是又不争不抢,恪守本分。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被迷了心窍,疏远了这丫头呢。
一觉醒来,天将正午,黛玉唤人进来服侍摆饭。上午睡足了,午后便不想再睡,黛玉拉着雪雁在屋里下棋。
因着贾府的丫鬟不会这些,每当黛玉要下棋、抚琴都是招来雪雁伺候,紫鹃习以为常倒是没有多想。
随着棋局展开,黑白双方战况愈烈。雪雁到底不如黛玉棋艺高超,拧眉苦苦思索,黛玉下棋最不喜欢别人放水,她便也使劲全力。
黛玉看着她闷思苦想的样子,笑道:“越发有个样子了,棋艺如何先不说,这模样倒是有几分高手的神髓。”
雪雁将棋子落下:“姑娘又取笑,若是不这么着,您又要恼我们呆呆笨笨不肯用心。”
黛玉拿着一枚棋子在手中把玩:“雪雁,布了这么久的局,我觉得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雪雁闻言,面上一紧,随后又泛出喜色:“姑娘是说?”
黛玉笑着点点头。
雪雁合手念了声佛:“阿弥陀佛,若是真能如此,那可真是苍天保佑。奴才再没想到还能有回去的一日。”惊喜之后又疑虑道:“姑娘,此事可做的准么?”
黛玉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三姑娘拜了南安太妃当义母的事,今日算是准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南下和亲,那时候咱们府上自然是要有人去送的。我算了算路线,最近的地方离咱们姑苏只要两天的水路。”天知道自从决定要离开贾府,重回姑苏,黛玉翻了多少山河志,研究了多少地理图,终于皇天不负,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雪雁的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真的,这,这可太好了,姑娘咱们家的老宅子一直都还在,王嬷嬷的儿子捎来的消息即便有所出入,想来这等大事也是错不了的。咱们家去之后也不怕没处安身,到时候……”
黛玉接口道:“到时候,宅子或住或卖在做道理。家中族人随不亲近,可好歹也是同气连枝,想来也能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强过这里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雪雁讪笑了下,想劝黛玉莫要如此作想,可是想了想这二年里贾家诸人的行为,劝慰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她们姑娘好好一个官家小姐,何苦要在这里受这些闲气,还要叫这起子不长眼的奴才跟个商户女相较,真真是欺人太甚。
雪雁无数次心中畅想,要是老爷还在,那该多好啊!姑娘依旧是哪个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再也不用受这些欺辱了。
雪雁被这消息弄得精神有些亢奋,一时高兴有希望可以回姑苏,一时又担心贾家不肯放行。眉头一阵松一阵紧,脸色更像个万花筒变幻不定。
黛玉看着雪雁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警告她说:“雪雁,你可收着些,别忒乐过了头。在我说服老祖宗同意咱们跟着送亲队伍一起走之前,千万莫要走漏了风声。嗯!”说着用手指了指窗外。
雪雁正色重重的点了下头:“姑娘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雪雁犹豫了下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姑娘,您有把握说服老祖宗吗?”
黛玉摇摇头:“没有。”
雪雁……
“但是,”黛玉接着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毕竟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了。若是不想被困死在这,便要拼尽全力。二姐姐在走之前估计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吧,毕竟我们比她还强些不是嘛,至少不用典当的几乎空了屋子才能凑出路费。”说到这儿,想着之前她们去时迎春那几乎空了的屋子,莫名就有点想笑,二姐姐可真是敢干啊!
雪雁想到迎春也不禁感慨:“是啊,难为二姑娘,那样一个性子最后却能有如此魄力,真真让人佩服。”
是的黛玉并不穷,至少没有迎春那么穷。她之前头一次来贾府,父亲就给她带足了傍身的银子。她吃住由贾府供给,自己并没有多少花费,这银子就一直在身边留着。后来回去为父亲奔丧,林林总总的花费算下来也有盈余,这些钱也在她这里。所以黛玉有信心,即便离了贾府她也绝不会饿死的。
只不过之前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从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顶门立户过当家作主的日子,以至于在贾府日渐艰难也没生出旁的想法。直到迎春破釜沉舟的放手一搏,才让黛玉的世界有了不同的认知。
原来女子也不一定遇事只能躲在闺阁哭泣,也可以像男人那样寻条生路,过自己的日子。是了,她有银钱傍身,有衷心的奴仆帮衬,她何必要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