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重水复
云与绯脑袋昏沉地搁在陆风逸肩上，少年的步伐很平稳，体温也是暖的。她怦怦的心跳终于彻底平稳下来，她闭上眼，昏沉沉睡了过去。
到山洞中，陆风逸小心翼翼地将云与绯放到地上，云与绯似乎觉得冷，皱眉轻轻嘤咛一声，昏沉睡过去的她，似乎比平时要脆弱许多。
陆风逸想了想，把外衫脱下，紧紧裹住云与绯，再点燃灵火。温暖的山洞中，云与绯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身体却蜷成一团，睡着了。
随着云与绯的呼吸变得绵长，陆风逸也终于松口气。
他在山洞口蹲了会儿，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终于也有了睡意。
……
陆风逸是被一阵很轻、很轻的呜咽声吵醒的。
声音响起的那一刹，狼耳耳尖就随之轻颤一下，他立刻睁眼弹跳起来，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云与绯蜷成小小的一团，脊背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喉咙里不时发出微弱可怜的呜咽声。
他化作人形之前的记忆其实很模糊，只隐约对云与绯有个印象——看起来很瘦弱，其实特别狠；总是能从不知道哪儿拿出好吃的；还会温柔替狼崽治伤……
直到刚才化作人形，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成型，他才对云与绯有了实质的认知。
的确很弱，但又特别狠，让他本能地觉得怕。温柔也是真的。但再怎么，也没有“脆弱”。所以看着这时候露出脆弱神态的云与绯，他一下就慌了，尾巴无措地摆了摆。
等等，自己是刚才才变回人形的吗？陆风逸皱着眉回想片刻，现在离他化作人形不过一个时辰，生死间却给他一种过了好久好久的错觉。
“云、云与绯？”陆风逸一跃到她面前，慌乱伸手推她。
“嗯……”云与绯艰难抬起头，白皙的小脸通红，眼中浸着朦胧的水雾。
陆风逸在她额上摸了一下，很烫。
发烧了。
“云与绯？你醒了？能坐起来吗？”陆风逸问。
云与绯茫然眨了眨眼，又埋下头，脸颊埋进陆风逸的外衫中，带着软软的哭腔：“好疼……难受……”
……烧得神志不清了。
陆风逸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软糯的声音，身体慌张地僵了一瞬，随即猛地向山洞外扑去，像狼崽时一样四肢着地，手忙脚乱撕掉一小节衣服，用雪水浸湿布料，然后他回到山洞中，轻轻掰起云与绯脑袋，熟稔地把布料摁在她额头上。
陆风逸的记忆很混乱，他吞掉魔丹、化作人形之前，只隐约记得自己过着离群索居四处流浪的日子，时不时就被山中野兽追赶，遍体鳞伤，浑浑噩噩，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直到化作人形后，他的记忆才一点点恢复，他发现自己会说话、会认字，会使用灵力，与鼓鸟战斗时本能地知道它的弱点在哪儿，甚至还会照顾发烧昏迷的人类。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在这样的雪夜中，照顾过和云与绯一样发烧昏迷的人……
那个人，是谁？
陆风逸想不起来，回想时大脑里阵阵绞痛，有戾气在心底翻滚，似乎很不愿意去回想那段记忆。尖利的指甲不自觉用力划过山洞的岩石地面，留下几条抓痕。
“呜……”一声微弱的嘤咛打断他的思绪，陆风逸倏地回过神来，云与绯抓着他的衣摆，虚弱地靠过来，枕在他腿上。她闭着眼本能地蹭了一下，似乎很安心。
陆风逸满身戾气倏地消散，脊背僵硬地靠着山洞壁。
云与绯不动了，似乎睡着了，但陆风逸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很不规律，她睡得很浅。
过一会儿，云与绯瘦削的身躯忽然猛地颤抖一下，她倏地睁眼，像是被噩梦惊醒，水雾浸满了眼眶，脸颊依然烧得通红。她茫然抬了抬脑袋，没有抬得动，手指轻轻抓住陆风逸垂在她颈侧的手，握住了。
陆风逸听见她轻轻抽噎一声，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紧了一下。
他生涩地问：“还难受吗？”
云与绯闭眼，眼角浸出温热的泪滴，她握着陆风逸的手背，在上边蹭了一下：“很难受。”
陆风逸感觉到手背上的湿润，不说话了，心里沉甸甸的。
云与绯闭眼歇了会儿，忽然捏紧了他的手指，再说话时又是哽咽的哭腔：“为什么总是这么难受……以前就很难过了，为什么穿越了还是这么难……”
“什么？”陆风逸没听清，也没听懂。
“妹妹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一直只有我一个人，我好怕……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不管什么都做到第一，但还是不行，因为是女孩子……凭什么啊？我好难受……”
“上班、读书、做实验……每天晚上都坐在电脑面前敲个不停，写好的稿子总是被拒，生病、发烧，怎样都不能停下来……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为什么总是这么苦？”
“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云与绯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一点儿没有条理。
陆风逸靠着山壁，姚望远处的月亮，发着呆。
他记不清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了，但他本能地感觉，那些被他遗失的记忆……好像也挺苦的。
云与绯嘟嘟囔囔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没了声。
她再次醒来时，眼神还是迷茫的，但额上滚烫的温度已经退了。
“还难受吗？”陆风逸问。
“好些了。”云与绯说。她的目光被山洞外，挂在夜空中的那一轮巨大圆月所吸引，她茫然眨着眼，怔怔道：“陆风逸，你看，月亮好大，像个饼（注1）。”
陆风逸顺着她的目光抬头，云与绯很快再度睡过去，这回她睡得很熟。
……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云与绯醒来后，听见的第一道声音，是规律而有力的“怦、怦”声，周围很暖、很软。她睁眼，缓缓抬起脑袋，看见少年白皙的下巴。
云与绯才意识到，自己蜷在少年怀中，听见的是他的心跳声。
“怦、怦、怦。”
一声一声，满是生机。
云与绯到这时才终于有了死里逃生的实感，或许是好好睡了一觉的缘故，身体难受的感觉已经褪去不少，剩下的疼都可以忍受，她眸中迸出一丝灿烂笑意。
陆风逸正好醒来，金瞳中笑意柔软，与她相对。
一秒、两秒、三秒……
“陆风逸，早上……”云与绯张口，然后她的笑意忽然凝固了。
她突然记起来，自己昨晚似乎发烧了，她迷迷糊糊地枕在陆风逸腿上看月亮，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呢？她不记得了。
只是穿越前，她每次发烧都会神志不清到断片的程度。甚至小时候和妹妹一起住的那段时间，妹妹还告诉她说，她发烧时总会软绵绵地抱着她哭唧唧，很可怜的样子。
……说实话，云与绯是不信妹妹的鬼话的，不就是生病吗，她怎么可能会抱着人家可怜兮兮地哭？
但后来，妹妹被父亲带走以后，那么多年，云与绯再生病发烧时，再没有一次叫人来照顾自己。
她不喜欢自己脆弱狼狈的样子，暴露在别人面前。
云与绯盯着陆风逸的眼睛，神色忽然变得警惕起来，她咬了咬舌尖，好一会儿，才很缓慢地问：
“陆风逸，昨晚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