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捕蝉
“你有没有想过勤王和顾将军的反应,现在钟莘柠谋反只是你我二人的猜测,我们无凭无证,就派人上门喊她们去救驾……且不说她们信不信,就算信了领兵去,万一钟莘柠还没动兵,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在猎猎风声中,青泽的声音在钟莘栎耳边响了起来。
“不,她一定会谋反,就在现在。”钟莘栎笃定地说道。
“为什么?就算她真的有谋反的筹备,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
“今日我与楚绾一行人浩浩荡荡赶来齐家,她必然已经得知了消息,也一定知道了我们终会发现这里的尸体。齐家命案虽不能佐证公仪陵是清白的,但一定会把行刺案的舆论进行翻转,她不在这时候动手,那她前面做的铺垫就全都没用了。”
春寒料峭,钟莘栎紧紧攥着缰绳,手心满是汗,脸却被风割得发麻。
之前因为与顾琢玉成婚,钟莘栎学了骑马,之后虽没怎么练习,幼时骑马的记忆却逐渐清晰。是以她方才翻身上马,熟稔的感觉让她敢骑得快了些。
或许是原身对钟昭澜的情感,让她心里一阵慌乱,怕让钟莘柠得手,怕一切赶不及。
……
靠近皇城的街道上已经空空荡荡,一刻钟前,街上的行人与商贩都见到了几队训练有素的府兵,整齐划一地向皇城涌去。
天际风云变幻,宫门也染上了血色。
钟莘柠剑尖上滴的血就没停过,靠近御书房,钟莘柠漠然地看了一眼沾血的剑,随意将它丢到一边,拾阶而上。
宫人早就吓得抖成一团,钟昭澜却颇为淡然,神情冷漠地看着对面的人,说道:“怎不落子?在等你的好女儿替你做决定?”
皇贵君面上平静,心下却掀起波澜。
身为高门望族培养出来的公子,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般惊慌失措,可国主莫名其妙找来他陪她下棋,接着便有宫人连滚带爬闯进来说贤王兵变。
这要如何?女儿叛乱不告知自己,妻子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叫自己来,用意大抵是做人质。
皇贵君敛下眸子,神情黯然。前朝不是没有皇嗣逼宫的事发生,往往那时最先遭难的就是皇嗣的生父。今日女儿举兵逼宫,竟对自己半分风声不肯透露。
这还有什么心情下棋?
“陛下,夫妻一场,您在柠儿来时便主动交权罢,臣下教女无方,自当自刎于孽女眼前。”
“阿言。”钟昭澜淡淡开口唤他。
他有些怔忪,自己似乎很久没听到她对自己这样亲昵的称呼了。
他还记得当时钟昭澜刚登基,自己在臣服的万人中见过她一眼。
那一眼无关情爱,只是一个闺中男子对一个有为帝王的敬仰,他知道她原本只是不受宠的王女,靠自己才逐渐爬上权力中心,坐上了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
每一个男子心中都有一个这样的女子,她英气逼人,举止有礼,谈笑间运筹帷幄,策千里之谋。
后来选秀,家里将他送到了她的身边。
那时她于灯影摇红中挑起他的下巴,再轻挑的动作,在这样的场景下也尽是旖旎。
她眯着眼,温声说道:“你叫秦如言?以后,朕叫你阿言好不好?”
阿言,她这样唤他。
平心而论,钟昭澜待他不错。他的女儿是最受宠的孩子,他有后宫中最高的地位,他的母家是最受国主信赖的氏族。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这辈子困在这个宫里,只为孩子妻子而活,可如今,他最爱的两个女人要逼死他,就连他的母家也瞒着自己。
这是他的命,他认了。
“陛下,臣下在。”他淡淡地应着。
“若朕要你活着,你站在哪一边?”
秦如言敛下眸子,轻声道:“陛下,你知道的,这本就是一个不必多选的题。”
他选自己的孩子,无论何种情况下。
“既如此,”钟昭澜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给他,“夫妻一场,走得体面些罢。”
他知道这个药,当初郑竹君病中煎熬,求她给自己一个痛快,当时钟昭澜就给了他传说中能让人走得安详的药。
郑竹君下葬时,他偷着见了一眼,死去的人面容沉静,只像是睡着了般。
若是自己死得能有那般好看,倒也不亏了,秦如言苦中作乐地想。
待想象褪去,眼前就只剩残忍的事实,他接过药,一饮而尽,而后眷恋地看着钟昭澜,似乎要将她的面容刻在脑海里,以期来世再见。
在皇贵君永远地闭上眼睛时,钟莘柠推开了御书房紧闭的门。
她看着死去的生父,身形一晃,踉跄着扶住一旁的墙面,这才稳住身子。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儿臣以为,母皇会将父君当做筹码来换取自己的安虞。”
钟昭澜懒得抬眼看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在筹备逼宫却不告知他时,你就该预想到他会有今日这般结局。”
“你根本就不爱我,也根本不爱我父君!钟昭澜,你有没有心?”钟莘柠双目通红,恨声道。
“不要为你今日谋反的行为找借口,朕不爱枫儿桐儿,也不见她们哪个闯进宫里准备将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你幼时朕最偏爱你,看来是朕将你宠得无法无天,让你觉得朕的什么东西合该都是你的。”
“偏爱?你的偏爱,只是让我给你的爱女挡刀!我遇刺受伤危在旦夕时你在哪里?若非我命大死里逃生,你准备再装作疼爱谁?让她继续做钟莘栎的垫脚石!”
钟昭澜冷眼看着她,眼底露出嫌恶的表情:“称帝之路本就不太平,一次刺杀都能击垮你,这皇位给你也无用。”
“不给我,给钟莘栎那个废物吗?”
“不管你信不信,这皇位,朕本就打算给你。”钟昭澜收回目光,漠然地说道。
“说这话是因为你觉得你现在必死了是吗?”钟莘柠冷笑道,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
你看,再威严的帝王,也会为了活命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做帝王太苦,朕希望朕爱的女儿能无拘无束过一辈子,你永远也不会懂。”
这句话无异于给钟莘柠伤口上撒盐,钟昭澜她亲口承认她爱的孩子是钟莘栎,比她累年的猜测更伤人心。
钟莘柠也不愿意废话了,挥袖示意身后的府兵将钟昭澜控制住,却在她发号施令的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更多的兵士,甚至御书房的房梁上也跳下好几个亲卫,将钟昭澜紧紧地护在身后。
胜败已成定局,钟昭澜缓缓地走到被押住的钟莘柠身前,瞧着她死灰般的面色。
“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最爱钟莘栎,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钟莘柠抬头瞧她,极力遏制眼底的泪意,执拗地问道。
“在她之前,在她之后,朕从未这般期待过一个孩儿的到来。”
……
钟莘栎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小丑,一路热切与她讨论钟莘柠谋反的青泽也觉得自己这样一个高大伟岸英勇无比举世无双惊才绝艳的神兽变成了和钟莘栎一样的笨蛋。
既然她这个笨脑子能想到钟莘柠会谋反,那钟昭澜那样整日混迹权谋的老油条更应该想到,更别说身为国主还能监视他人动态呢!
待她风风火火闯入宫中的时候,钟莘柠已经被人押下了,她来正好赶个收尾,还能见到钟莘柠丧家之犬的模样。
虽然很不厚道,但她还是笑了。
这笑并不全是对钟莘柠自不量力的嘲笑,还有一切尘埃落定后轻松的笑,但很快,青泽就让她把笑给憋了回去。
“你想好怎么和国主解释你闯进宫里的用意了吗?你可也是带着人进来的,被打成和钟莘柠一样的罪名,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
现在钟莘栎感觉自己更是个小丑了,忙没帮上,还面临着被误伤的风险。
这出头鸟可真是不好做。
正在这纠结着呢,杜若走了过来,温言道:“楚王殿下,国主要召见您。”
内心惴惴不安的钟莘栎跟着杜若走近了御书房。
钟昭澜比她想象的要淡定,全然看不出来是刚刚被亲生女儿背叛的模样,见到钟莘栎,一脸春风和煦地招手,慈爱地说道:“三儿,过来坐。”
钟莘栎拘谨地走上前坐下,脑子却走神思索起了钟昭澜对她的称呼。
三儿……这名字放现代怪人人喊打的。
不过如今可不容她插科打诨,她心里斟酌着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宫里,却听得钟昭澜说道:“这行刺案可有眉目了?”
“回母皇,进展到匕首来源的最后一户,只是那户人家惨遭灭门,暂时断了线索。”
钟昭澜笑眯眯地说道:“那么,三儿看出了什么来吗?”
这是不是在给她找台阶下?钟莘栎思索着要不要告诉钟昭澜,自己就是在这个线索上灵光一闪猜测到钟莘柠要谋反,却被门外来的人打断了思绪。
顾清歌抱拳道:“国主,宫中贤王府兵已经清除。”
说完,好像才看到钟莘栎一样,礼数周全行礼道:“楚王殿下。”
钟莘栎其实在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猜测到,勤王和顾清歌早得到国主的授意进宫剿乱,自己进宫前的求助反而多余。
但这不是自证清白最好的机会吗?
她站起身,热切地说道:“顾将军,原来你在这里,本王进宫前还派飞影请您进宫护驾呢!”
说完,钟莘栎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太生硬,遂干巴巴补充道:“看来是本王多事了。”
所幸钟昭澜和顾清歌好像并不介意的样子,一个继续笑,一个行礼告退,只留钟莘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埋得死死的,这辈子也别拉她出来了!
“三儿,快坐下,让母皇好好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