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元绍如何了?”
羸弱而苍白的少年坐在床沿上, 温和地看着地上跪着的黑衣暗卫。
他薄得像一张纸,白衣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一有风吹,很难怀疑他不会乘风归去。
宗豫偏了偏头, 便有几绺没簪紧的发落了下来,垂在他微微凹陷的颊侧, 显得他不像平常那般病弱, 多了几分少年气。
“回主子,我们跟着祝姑娘放走的黑衣女子果然寻到了元绍的踪迹。可惜他有人接应, 我等未能生擒他,只是重创了他。”黑衣暗卫将头更低了些,十分惭愧。
“周国内有吃里扒外的东西做他的内应,能做到这一步便很好了。”宗豫不吝夸奖,笑容和煦, 像是迎着太阳的向日葵。
暗卫只称有负主子所托。
再内疚些简直要挥刀自裁了。
“皇叔的万寿节要到了。”宗豫勾唇微笑,真挚无比。
“他以万寿节为名, 召了许多人回京。”暗卫冷声,不肯称如今御座上那位为皇。
“多些人好, 多些人热闹。”想到祝星数日前的预言, 宗豫清澈的眼底染上几分喜意, “人越多,越容易出现意外不是吗?”
暗卫不敢揣摩这位貌似温和的主子的心思,只低着头认真聆听。
“到时候一定非常热闹,可惜那时候她还未回来, 瞧不见这样的热闹。”宗豫的兴致一下子下去不少, 鸦羽般的长睫微垂。
他忽地又释然一笑:“正好, 我也瞧不见。”
暗卫岔开话题:“主子, 他有意让太子选妃。”
宗豫古怪地道:“选妃?”又眨了眨一双干净如葡萄般的眼, “太子确实到了适婚的年纪,选妃再正常不过。”
说是这么说,他脑海中却不期地浮现少女的一颦一笑。
宗豫耳尖微红,眉梢一低:“下去吧。”
“是。”
他又道:“过三日天将骤冷,吩咐下去每人多加衣裳。”
暗卫感激起来:“是。”接着便如影子一般消失在房内。
少年在床边坐了许久,眉眼间笑意缱绻。
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做什么。
片刻,他又冷下神情,眼中藏着些黯然。
又何必自寻烦恼?
有那样神奇的交集已然足够,干嘛要奢求太多?他这样的命途多舛之人,不将她牵扯进来才是对她好。
等她带着他的猫身回京,他们便无瓜葛。
只是这么想着,心中便烦躁起来。
外间的门被打开,福寿进来时又谨慎地将门带上。
他一入内,大吃一惊:“哎哟,主子,您倒是好好穿上鞋袜啊,当心着凉,这身子骨本来就不好。”
少年眼神深幽地静坐在床边,双腿自然而然地垂下,白衣之下的一双脚甚至比衣衫更白。他的脚踝细瘦,跟腱修长,青紫的血管像是图腾般蜿蜒其上。
宗豫回神,双足趿上鞋子,露出个干净的笑容:“我在想事情,一时走神,忘记了。”
福寿无奈:“您啊……”说着四下张望一眼,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这是魏先生递进来的。”期期艾艾地望向宗豫。
魏先生一直在外寻各种书籍,试图在其上发现与宗豫身上相似之事,好弄清原理以对宗豫之症想法子。
如今有了消息,福寿不免期待是好消息。
宗豫接过信笺,手指翻飞将之打开,展信而观。
上书三二字:或是病。
宗豫神情不变,将信纸折起,丢入香炉之中。
未免太荒唐。
什么病能让人白天做人,晚上做猫的?
天方夜谭。
……
“啊嚏——”梳着妇人髻的薛夫人用帕子掩嘴打了个喷嚏,“我失态了,老爷。”而后又继续低头绣着腰带。
薛县令坐在桌前看书,听着夫人打喷嚏,不由得想起白日里赵衙役说那家人买了许多过冬之物的话。
还说什么天要骤冷。
谁能揣测天意呢?
何况已近人间四月,再冷能冷到哪里去?
他倒是同意赵衙役说的。
杞人忧天。
“将窗户关上,省得被风一吹又染了风寒。”薛县令沉声,又低下头去看手上的书。
这对儿夫妻伉俪情深,房内只有他二人,因而是薛夫人她起身去关的窗户。
薛夫人刚放下手上绣品行至窗檐,正要将支撑窗棂的木棍卸下,外面呼的一阵冷风吹来。
她被刮了个劈头盖脸,冷得牙齿都在打颤。祝县令窗对面桌上的宣纸遭风一吹,哗啦啦地掉了一地,在低空飞舞。
好在薛夫人手没闲着,一把抽了木棍,这才挡住风。
大风刮过,她的发髻被吹散,头发糊了一脸,好不狼狈。
薛县令急匆匆地站起过来察看:“这是怎的?”
薛夫人便又打了个喷嚏,这下来不及用帕子捂嘴,鼻子被冷得又麻又酸,半天才说出来话:“刚才突然刮了好一阵妖风,把我吹的。”
她说着打了个寒噤:“真是冷得要命,都这个季节了,简直太是反常。”
薛县令心头一沉。刚才那风他也感受了些,和冬日的刺骨寒风无甚分别。他一下子又想到白日里赵衙役说的那些话。
细思下来,他很快便察觉出不对劲。
若祝家人只是杞人忧天,怎会当真置办那么多冬日所需之物?而且还要落脚济北。
不是有十分准备,将银钱花在这种地方,实在太冤了些。
“老爷?老爷!”薛夫人絮絮地说了许多,并不曾得到薛县令的回应,于是抬头一看,发现他在出神,当即气得轻轻推他一把。
“夫人。”薛县令自知理亏,带了些讨好唤了一声。
“罢了,也不知道您在想什么这么专心。”她单手扶着发髻到房外叫了丫头进来为她整理仪容。
薛县令叹了口气,倒真将心中所想遮遮掩掩地吐露了些:“我在想这风不平常啊,明明都立春了,怎么还能有这样冷的风。”
薛夫人坐在菱花镜前任由丫鬟篦着头发,一面答他:“老爷怎么如此大惊小怪,倒春寒不也是常有的事?”
哦,倒春寒。那是春日里常有的事。
薛县令敲了敲脑袋,怪自己有些魔怔了。
怎么能有人窥见天机呢?是他大惊小怪。
……
宗豫还未睁开眼就感觉到自己被一阵软软地戳弄。
因着白日那些无端思绪,他心中不适,刻意变猫变得晚了些。
祝星手的触感他最熟悉不过,哪怕不睁开眼,他也感受得到是她在戳他。
什么心思都化为小小的欢喜与无奈。
宗豫缓缓睁开黄金瞳,入眼便是少女的雪肤乌发。
“小鱼,你今日睡了好久。”祝星柔柔地声音中满满都是担忧。
他最了解她,听得出她是真心记挂着他。
宗豫心中轻叹,站起身很熟练地拱了拱她的手腕。
没想到祝星一把将黑猫搂在怀中,紧紧抱着,像是珍宝失而复得。
宗豫正好贴在她心脏处,加上又是猫身,将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听得再清楚不过。
她的心跳得并不强烈,却很快。
“如今倒觉得我也并非什么都会。”少女清冽的嗓音似泠泠甘泉自他头顶传来,“若你生了什么病,我却一无所知。”
宗豫微愣,她在害怕。
“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了。”他抬头,对上少女专注的眼,感情太过炙热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想要逃。
宗豫闭了闭眼。
他又何尝不是?
尽管她只是将他当□□宠,并不知道他芯子是人。可这一刻之后,她在他的心中与复仇一般地位。
而他会像她身边的其他人那样又更甚,将一切给她,尽管她从不开口要什么。
“姑娘!”青椒的声音自外间灌入,“小鱼可醒了么?羊乳温得刚好,还有鸡鱼。”
“醒了的。”祝星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弱不禁风的娇滴滴贵女样,将黑猫放在膝上垂眸来回摸着。
今日她的手法格外暴躁,宗豫总觉得自己要被她撸秃。
奈何是他醒得晚才惹出的这些事,只能自己消受。
青椒和花椒一人端着羊乳,一人端着猫饭一同进来。
见着黑猫如往常那样慵懒地伏在祝星膝头,二人一齐松了口气。
青椒往榻上的小几上布菜,又对着黑猫道:“小鱼,你今日迟迟不醒,可把姑娘急坏了。姑娘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醒来。”
宗豫讪讪,好在他如今只是一只猫,可以厚脸皮地装作听不懂。
现如今再想想他白日里那股情绪,他尴尬得无地自容。好在他如今是猫身,可以当作那想法不是自己想的。
长年累月的人猫之间切换,宗豫的性格多多少少有些变化,最显著的一点便是他脸皮厚了许多。
实在是他做猫时半推半就做了许多突破底限之事,后面突破着突破着,便习惯了。
譬如为了讨好祝星向她撒娇卖痴。
种种历历在目,不能细数。
这般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再看到龙椅上虚伪的那个人时他的心中不会有任何波澜。
他知道那个人的真面目,所以在他看来那个人的伪装简直烂到极致。
和祝星相比。
那个人伪装出良善,实则行狼心狗肺之事。
而祝星平日里装得柔弱善良,实际上只是换一种方式保护自己,她不会为了利益主动害谁。
宗豫一面埋头吃饭一面想,碟子很快见了底。
一顿饭以羊奶收尾。
黑猫刚刚喝光奶抬起头,少女轻缓的声音便入他耳:“小鱼,过来。”
她只要一句话,他便心甘情愿趋之若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