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婚
夜色浓稠,夜幕如一幅化不开的无形墨卷,深深地将整个上京笼在了漆黑之中。
天边的最后一丝月华被云层遮住,再无半点光亮落在地上。
楚青桐身处寂深无比的黑暗里,借着昏暗的夜色。
一点点地向着墙根处挪动。
她的动作极轻、极缓,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连娇小的身影,也完全藏进黑夜里。
“嘘!”身后跟着的人似乎步履有些乱了,像是踩中了散在地上的半截枯枝,啪地一声,楚青桐停步,对着身后的人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姐,您真的要逃吗?”春蝉跟在楚青桐身后,悄悄地出声。
终于绕到了前些日子找好的地方,楚青桐侧身打开身后拖着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块颇为方正的石头。
咚咚咚。
她按照约定的节奏拿着石头在墙边敲了三下。
咚咚咚。
那边传来了回应。
楚青桐心下大定,一直紧绷着的脸才算有了几分缓色。
她一边从地上包袱里往外拿出一块块石头,一面低声对着春蝉说道:“废话!当然是真的,她们都要把我嫁给一个快死的人了,我不跑?难道等着后半辈子守活寡吗?”
石头被她堆成台阶的样子,她用手使劲晃了晃,发现还算稳固,神色满意地收回了手。
春蝉见她去意已决,纠结片刻,还是把自己身上背着的小包袱解了下来,递给了楚青桐。
“小姐,您这一走,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春蝉紧紧抿着唇,仿佛极力地控制着什么。
眼中积蓄已久的泪珠终于是滚落下来,她是真的舍不得楚青桐。
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真的要让芳华正好的小姐嫁了那个病秧子冲喜吗?
楚青桐最怕她这个小丫鬟掉眼泪,按着从小长大的情谊,她并不想舍下春蝉。
可是她此去是逃婚,还是逃的王府的婚,春蝉跟着她,说不得就要一辈子躲躲藏藏,节衣缩食。
况且,她连自己的去路都没想好,怎么好再带着这么个小丫头去讨生活呢。
楚青桐不过是尚书府的庶女,生母在她十二岁那年便因病去了,父亲对她母亲本来也没什么感情,连带着她在这府里也像是个多余的。
在大令,如她们这种不受宠的高门庶女,对家族而言唯一的作用便是年龄到了,嫁出去用来笼络财权。
因是庶出,为妻为妾全看命运,运气好能得个性格温润的夫君,举案齐眉,即便府里女人不少,好歹算个正经主子,也能活得恣意些;
若运气不好做了高门妾,再碰上个不那么好说话的主母,后半辈子也就锁在深闺怨宅里了。
这两种命运,楚青桐都不想要。
母亲在时,交过她念书、识字,她在书里看到了许多自己向往的生活,她更想亲自去看看。
她今年十五,已是及笄,依照她那善妒的嫡母魏氏的性子,这些个庶子庶女在她眼里,个个都入肉中血刺一般。
估计不过一年便会想方设法将她嫁出去。
楚家的女儿中,楚青桐是年纪最小的,在她上面还有三个姐姐。
大姐二姐也是庶女,一个被父亲嫁给了当时还没有做上京兆尹、仅仅是个寒门考生的大姐夫;二姐则在第二年给忠武将军家的嫡子做了姨娘。
或许因为都是庶出,她与这两个已出嫁的姐姐更为熟稔,婚后姐姐们年节里回来过一两次,在楚青桐看来,他们并不幸福。
虽然大姐看上去气色略好些,楚青桐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光彩。
她记得她当时还悄悄问过大姐:“姐夫对你好吗?”
大姐眼中带着一闪即逝的慌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大姐夫,自然是好的。”
可楚青桐还是看见了她抬手时不小心露出的小臂,那上面分明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从小被母亲教育要谨言慎行,加上周围还有一些长辈,楚青桐聪明地没有再问,只是一脸天真地同在席间的长辈道了别,匆匆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这些事像是一层层压在楚青桐记忆里的桎梏,让她愈加想逃离这个被人当做物品的命运。
三姐是魏氏所生的嫡女,身份尊贵,比她大一岁,如今还待字闺中,听父亲说,她属意的是应王府的嫡长子,未来的应王爷,应玄岭。
楚青桐听过这位未来应王爷的故事,传闻他长相俊美、姿容绝世,还曾上过战场,打了不少胜仗,在军中也有赫赫威名。
说起未来夫婿,整个上京城的贵女,没有哪一个不倾慕于他的。
可这位应王世子却是不近女色,年近二十也未曾婚配。
于是上京贵女们纷纷自觉自己便是那个能俘获世子芳心的真命天女,少女春闺含香的情信、做工精巧的亲制作香囊不要钱似的往应王府里送。
可惜那应玄岭一概不理,东西送去是什么样的,还回来还是什么样。
楚青桐也曾悄悄想过这样的人该是什么样子,可想归想,她却是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与他之间的鸿沟。
甚至她经常看着在府中与侍女高谈应玄岭事迹的楚青霜,在心中冷笑,区区一个尚书府的小姐,嫡女又如何,怎么会觉得自己配得上堂堂王爷世子?
不过她从未在楚青霜面前表露过自己的不屑,每当楚青霜说这些,她若恰巧听到了,还会顺着她的话附和几声。
“三姐说的是。”
“那应王世子与三姐定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良配。”
“妹妹祝三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琴瑟和鸣。”
虚以为蛇、惺惺作态、表里不一。
这都是楚青桐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后院长了十五年学会的生存道理。
只要不惹恼了这些真正的主子,她便能安稳长久的活着。
她掐着日子算着适宜的时间出逃,本来是定在乞巧节,楚家上下都忙活魏氏与楚青霜入宫参加灯会之时,趁着府内空虚,她偷偷跑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距乞巧节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这楚青霜真的同那应王世子扯上了关系。
不仅如此,还连带着整个尚书府,包括她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卑微庶女,也与应王府有了牵扯。
想到那突如其来的一纸婚书,楚青霜扯了扯嘴角,心道真以为谁都一样,站着不动任由你们搓圆捏扁么?
又见着眼前的春蝉哭个不停,一面眼泪簌簌地掉,一面还隐着自己的抽噎声不敢教人发现。
楚青桐伸手捧着春蝉哭得皱巴巴的的小脸,替她抹了抹脸颊的泪珠,却发现这丫头的眼泪竟源源不断地往外滚着,楚青桐无奈道:
“别哭了,你家小姐还没死呢。要哭也等我出去了你听到死讯再哭啊。”
她一向不会安慰人,这么一说,把春蝉弄得越加难过,整个人哭得比刚才还厉害,一抽一抽的。
楚青桐手忙脚乱,正要开口。却听见墙的那边传来一阵敲击声。
咚咚咚。
眼眸一沉,楚青桐来不及安慰春蝉,她低声说道:“好春蝉,你家小姐福大命大,定不会轻易就死了,你要是真担心我,就给我在家里好好吃好好睡,等你家小姐日子好些了,我一定会回来把你一起带走的。现在我真得走了,万一被人抓住了,过几日我大概就要被这些人绑上花轿去守寡了。听话,别哭了,我一走,你就偷偷回房间,去银杏房里睡,说我昨晚把你支开,自己跑了。”
春蝉知道若是自己再拖着小姐,或许她就真的走不了了,想起白日里夫人说的那些话,她拼命忍住了眼泪道:“小姐,快走吧,春蝉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每天夜里都会为小姐诵经祈福,你一定要平安。”
说着她学着楚青桐以前教她的姿势,双手十指交握。
楚青桐见她这样,鼻头一酸,这丫头最爱玩闹,平日里教她读书认字从来不学,却不知道何时记住了这个。
咚咚咚。
外边等着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这声音比前两次急促太多。
楚青桐不敢再耽搁,她把包袱紧紧系在身上,双手攀在墙边,脚下踩着先前堆好的石碓“台阶”,一点点地向上蹭爬。
可她终归是年纪小,身形也娇,先前以为石头堆得够高了,如今离到顶还是差那么一点,她的指尖已经触到了墙顶边缘。
楚青桐准备下来重新将石碓增高,可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是府里巡逻的护卫,楚青桐顿时急了,这会子天已经不似先前那般黑压压地什么也看不清,她这么个大活人扒在院墙,护卫只要转过回廊便能看到,心下一紧,脚下也慌乱了。
她用力一蹬,堆好的石块滚了满地,可她整个人还半挂在墙上,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楚青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她甚至想到了自己被抓回去塞进花轿、然后婚礼当天病秧子相公突然死了的混乱场面。
脚下突然落到了实处,楚青桐一惊,是春蝉!
春蝉的身量比不得楚青桐,况她力气也小,只双手奋力托了楚青桐一下便有要泄力的征兆,她心下一横,猛地一咬舌尖,激出几分力气,又微微蹲下身,将楚青桐的双脚托到了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来不及了!小姐,你快走。”春蝉咬紧牙关,肩上传来的重量几乎让她站立不住,她颤着腿努力扶着墙撑直了身子。
楚青桐终于将手攀过了墙,那边早有人等着,见她过来,用力一拉,便把楚青桐带了上去。
“春蝉!”楚青桐终于翻过去了,转身的时候,她看见春蝉正贴着墙软绵绵地向下滑。
春蝉扬起汗湿的小脸,楚青桐看不清她脸上是泪痕更多还是汗水更多,她眼眶红了,轻声而郑重对春蝉道:“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保重。”
“小姐,平安。”春蝉说完这句话,便听到脚步声近在耳边,她费力地往旁边挪了挪,借着院中稀疏的灌木,藏下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