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许愿
陈钊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在有些拥挤和狭窄的居民楼入口处,他找位置停好了车。信步走到电梯口,看到了一个“正在维修”的牌子。他低声骂了一句,又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他家在四楼,台阶一阶一阶的爬上去,只爬了两层,就气喘吁吁。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上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像是有神经病,闪来闪去,就是不正常亮。快走到家门口了,陈钊又停下了步子。他低头看了眼,身上有一些斑斑点点,扶着姜樊时蹭到的血迹现在已经干涸了,看起来更加恶心。
他站在门口,将沾了血的外套脱下来,团成一团拎在手里,确定看不出血迹才找钥匙开门。
不大的客厅里灯还亮着,陈钊放轻了动作走进去。茶几上倒扣着一个盆,沙发上,陈子言爬在那里,已经睡着了。
陈钊转身进了卫生间,将外套塞进盆你,又往里面放了水。洗了脸和手,转身出来到陈子言身边。
本是温和的伸出手,却是有些粗暴的推了推。“哎,醒醒。”
陈子言迷迷糊糊的动了动。
陈钊又推了一把,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人拉了起来。“起来。”
陈子言坐了起来,伸手揉眼睛,一张脸睡的泛着红,有些含糊不清道:“舅舅,”
“怎么睡这儿了?”
“我等你。你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陈钊看了眼睡的迷迷糊糊的子言,视线又移到桌子上那个反扣着的盆上。伸手揭开了,边问:“怎么把盆放这里,你小子又……”
“调皮”两个字没说出口,看到瓷盆私下扣着的东西时,又顿住了。是一碗炒饭,胡萝卜丁切的大小不一,火腿有的碎的不成样子,有的还是没沾到油的大块儿。饭也不好,炒的过了,有一股淡淡的焦气。
陈子言坐了起来,说:“我做的饭,留给你吃的。”
“扣个盆做什么”陈钊边说着,边将盆拿回了厨房。
“我怕冷掉。”
小孩子有些嫩的声音,就这么传了过来,陈钊站在厨房门口,心里好像被狠狠的敲击了一下,闷闷的疼。
可是他面子还是要的,颇为潇洒的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到陈子言的身边。说:“蠢,这么扣着也会冷。”
陈子言:“……”
陈钊:“下次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一个人做饭。很危险,弄坏了东西我还要赔。”
他色厉内荏,边说着,却拿了筷子快速的吃那碗炒饭。并不好吃,盐还放多了。
陈子言瞧着他,瞧着瞧着就笑了。
“舅舅,你是不是超级超级超级感动。”
“感动个屁!”
“舅舅说脏话。”
陈钊一噎,“舅舅可以说,但是……你不可以。你得懂礼貌。”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子没什么气势,陈钊又说:“作业写完了没?”
陈子言爬在沙发上,两手撑着下巴,说:“我没看电视,自己写了作业,还剩一丢丢英语读不好。就一丢丢。”
“什么不会,拿来我看看。”
陈子言转身又从书包里找书,拿了书蹲到陈钊面前,伸手指了指上面的内容。
陈钊看了眼,他大字就识几箩筐,看到这些鬼画符一样的英语,就是再简单,那也得大呼救命,头疼啊,完全不会。
可是丢啥也不能在小外甥面前丢了面子,于是陈钊一本正经的看了一眼,微皱着眉头,极其严肃道:“包包。”(bob)
“那这个呢?”
“压……压路”(yellow)
连续读了三四个,“打呼”“欠揍”“裤衩子”都出来了。中间还夹杂了点儿他们云市小镇的方言。
陈子言听着听着,有些疑惑道:“舅舅,不对啊。”
陈钊刚塞了一口米饭进嘴里,一听到这小子质疑自己,胡萝卜是硬的,磕到了牙,于是他说:“怎么不对?对的!”
“可是许老师教我的时候,不是这样读的。”
“什么许老师你是相信别人说的,还是相信舅舅”
又来这招。
陈子言:“……舅舅又耍无赖。”
陈钊瞪了眼,想起什么,又问:“许老师……那个大提琴老师”
“对啊,许老师可好了,我说我不会英语,她就教我,她读出来可好听了。”
陈钊有些失神,但是还不忘讽刺:“好听你还忘了。”
这回陈子言不反驳了。
这天晚上,陈子言躺在床上,还在一直在念叨他的许老师怎么好了,怎么教他做作业了,怎么给他处理擦伤……
陈钊听着,可他脑海里是那个下午的时候从房间里被祁行臻带出来,脸色苍白的女人。听着陈子言的话,他心里堵的慌。
陈子言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许苑如何如何好了,陈钊心里到底烦躁激增,大声一句“闭嘴!”
陈子言愣住了,有些无措的看他。
陈钊回过神来,摸着他的头,问:“……子言啊,如果,我是说如果……舅舅做了错事,你会不认舅舅吗?”
陈子言立马说:“不会的。”
陈钊又问:“那你最喜欢谁啊?”
陈子言像个小大人一样叹口气,说:“我最喜欢舅舅。”
“舅舅不怕做错事……什么报应啊,现实报啊,我没儿没女,不怕的。你又不是我生的,我的这些和你是没关系。”他近乎自言自语,又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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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苑给酒店的经理打电话请假,经理有些讶异,问她怎么了?
许苑说身体不舒服,感冒发烧。这是真话,她回来之后就有些发烧。
听着她说话嗓子都有些沙哑,经理没说什么,立即应允下来。
有些紧张,捏着手机的那只手手心现在全是汗水。一整晚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听着酒店经理的语调也是稀松平常。
或许真的就如祁行臻说的,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那我今天就不去了。”
她说完,正准备挂电话。
“那个······许苑,”经理开口,许苑动作一顿,这突然的一句让她身体都僵硬起来。草木皆兵可能就是说的现在的她。
将人伤成了那样,又怎么可能不怕。
她极力的保持着平静,“怎么了?”
“许苑呐,我们签的合同快到期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再给续上。”经理试探着问,找员工能找到许苑这么省事又没麻烦的还真是不太容易,话少事儿少,关键是上班还很准时,又不会三天两头的找他涨工资。
现在经理已经看着有好几个人想要从他那里挖人了,他也有了一些压力。毕竟还没弄清楚那位杨先生的朋友到底和许苑是什么关系。服务行业关系复杂,工作也不容易,得时时露着笑脸,干的也是忍气吞声的活,有个人脉也必须得紧紧抓牢了。
“我再想想。”许苑说。
经理一愣,原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还就需要想了?他心里一琢磨,开口:“薪资也可以再重新谈谈,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我知道。”许苑说。
经理又说:“你在这里都小半年了,工资涨个千百块钱也不是问题,你看……”
“……过段时间我就离开这里了,在星河工作不了。”
“这样啊······”经理语气中有些遗憾,“那你决定好再联系我。”
许苑应下来。
挂断电话,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有些失神。
小云朵幼儿园开学了,早上就送她去了学校,许母还在疗养院,只有她一个人的家显得格外空荡。
她站了一会儿伸手拉开了窗户,初春的冷风还带着一些凉意。刮在脸上,也让她清醒了几分。脑海里那个鲜血淋漓躺在地上抽搐的人影却挥之不去,许苑摇摇头,企图赶跑那幅画面,可是没什么用。
有一些画面,她越不想想起来,就越会冲击她的神经折磨她。
早上在泾川公寓,她问祁行臻那人怎么样了,祁行臻正喝着牛奶,看了她一眼。他有些残酷的实话实说:“昨晚救过来了,但是早上又送进了手术室。”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许苑的大脑完全反应不过来。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听到任何那人脱险的消息。
手上,似乎还有黏黏腻腻的血液。
她转身快步进了洗手间,打开水冲洗手,一遍又一遍冲洗了很久。
抬头,看到镜子里脸色苍白,表情木然的自己竟觉得有些陌生。透过这木然的神情,她似乎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惯有的表情和此刻的自己很像。
祁行臻,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早晨,她问他:“为什么帮我?”
“凡事都要问为什么吗?”
许苑看着他沉默。
祁行臻说:“······我为什么帮你,”他手指轻敲着桌子,清隽的脸上一派淡漠,却又增添了别的兴味,反问她:“你不清楚?”
“我以为你很聪明。”他说。
“我伤了人,你还帮我?”
祁行臻放下杯子,向后靠了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已经帮了。”
“如果······如果,那个人死了,我杀了人,你还会帮我吗?”她看着他,说完这句喉咙发涩。
祁行臻同样回视着她,年轻的脸在早晨的光影里显得分外明晰,他神情是阴郁的,声音清晰:“会帮。”
这应该是祁行臻最有耐心的一次,坐在餐桌旁,听这个提心吊胆了一夜的女人问一些没任何价值的问题。
“我伤了人,杀了人,做错了事情,你也会帮我。”她声音很低,近乎自言自语。
“你真的·····很奇怪。”许苑说。
祁行臻将手边的另一杯牛奶推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有些失神的脸色,兴味更浓。
他也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纤瘦柔弱的女人会下那样的狠手。
他见了那人的伤势,额头的撞击就足以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可是腰腹那里又生生挨了一刀。
或许在失控和紧急情况下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没再往下想。
“你结婚了吗?”许苑问。
祁行臻一愣,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不解的神色。
“或者有女朋友吗?”
看着她,答:“没有。”
这一句“没有”之后又是沉默,许苑默默的喝他递过来的牛奶。
一杯牛奶很快见了底,她将杯子放在一边。
“祁行臻,”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果然,声音温温柔柔的,祁行臻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你不会真把我,当你熟悉的什么人吧?”
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撒进来,餐桌上的一切都因为这光变的温和起来,祁行臻抬头看着她,他被光刺的微眯着眼睛,肌肤很白,一只手慵懒的搭着座椅靠背,可是眼神依旧清黑。
跟许苑第一次见他一样,这眼神像是永远望不到底。
她看不懂他,更大可能是她看不懂很多人。
这句话,让对面坐着的人顿了下,而后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蓦的笑笑。
随性又懒散的,他往后靠了靠身体,淡淡评价:“……别想太多。”
许苑说:“我也不想想太多。可你,很奇怪。”
她说的坦诚。
“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
“……”
他坐直了身体。
隽秀的眉眼下,神色却是猜不透的。
“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许苑沉默了片刻,问:“什么?”
“如果医院那人能被救过来,你就自己来找我。”他缓缓道。
许苑抬眸看他。
“赌吗?”他又问。
许苑又一次沉默了,她不是很能体会过别人的感情,也没遇见过像他这样带着极度明确目的来接近她的人。
可是,他却是不问缘由就会帮她的人,哪怕是为了达到目的。
时常镇定自若的人,更多的时候是寡言少语的。可是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好像真的能够将她看透。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他身上的一些东西,就好像在一直吸引着她往前走。
她觉得他熟悉,一种莫名的直觉一直牵着她往前走。
许苑有过一种疯狂的念头,他多像自己的同类人。
孤独的,不懂感情的自己的一个同类人。
“无聊的太久了,总会想找一些有意思的事······”祁行臻说。
许苑没拒绝。
她牵着小云朵出门的时候,祁行臻叫住了她。“许苑,”
他站在楼梯口,身体欣长,有特属于年轻人的劲瘦。
“那人没死的话,记得来找我。”他说。
许苑回头看着他,不知怎么了,浅浅的笑笑,说:“好。”
她的笑让祁行臻的目光顿住,沉默的看着她。
连续两天都没有任何消息,第三天,许苑在浴室洗漱。
洗手池旁的手机震动,许苑拿起手机。
一个陌生的号码,她顿了片刻按接通。
声音是熟悉的,“来泾川公寓找我。”
这几个字祁行臻说的稀松平常,不清楚他是在哪里,周围还传来了不断的碰撞声和不太清晰的谈话声。
那谈话声像是杨锐的声音却又不太像,许苑没想到自己这会儿还能去辨别电话那头有什么声音。
或许在这一刻是放松下来的,祁行臻能打来这么一个电话说明医院里的那个人并没有出事,她应下来:“好。”
那头又是几声撞击的声音,许苑这次辨别了出来,是台球。
“你先······”隔着电话,祁行臻对别人说话,声线同样很清冷。
他说完,又叮嘱电话这头的她:“别来的太晚。”
“好。”许苑同样平静的应下来。
听到她的回复,祁行臻没有再说什么,电话也是他先挂断的。
捏着被挂断的电话,盯着手机屏幕看,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息屏,许苑深深的呼吸。大脑里清醒了一些,才开始思考自己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今晚去找他?
……她觉得他们之间不该这么发展,可是具体应该怎么发展,她又说不上来。
·
杨锐见祁行臻接完电话就坐在那里没动,问:“还打吗?”
“打。”
祁行臻说着,拿了旁边的球杆。
俯下身瞄着方位却迟迟没出杆,动作停顿了一会儿又重新直起了身。手撑着台球桌闲散的坐着,抓过旁边的水喝。
杨锐跟在祁行臻身边多年,对他多多少少有些熟悉,挥手打发了房间里的其他人出去。一会儿的时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祁行臻又拿了一瓶水丢给杨锐,杨锐伸手接住。
祁行臻看着他接水的利落动作,点评:“身手不错。”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认真。
杨锐笑笑,“还是有点底子在的。”
台球室里格外安静,祁行臻一直盯着墙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眉头微皱着,面色有些严肃。
“有心事?”杨锐问。
祁行臻撇过头看了一眼,很显然觉得杨锐问他这个问题显得有点傻。
杨锐倒是无所谓的笑笑,走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用这眼神看我,我记得你小时候一有事情就会找我,让我想想······弄坏了你叔叔的电脑,砸了家里的花瓶,那花瓶清代的吧?我记得你当时吓的够呛,但还故作镇定。还有一次,你妈发现你······”
杨锐还没说完,祁行臻一个眼神已经过来。
还真不一样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有些倔强沉默的小男孩儿会成长为面前的这个,不声不响就能运筹帷幄的年轻男人。
不过,长大归长大,皱着眉头冷着脸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很像。
“阿臻,生活的简单一点儿没什么不好。”
祁行臻闻言沉默了一下,他将视线移到了别处,台球室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声音有些杂乱。
“我们的生活还能简单的了?”他淡淡的反问。
杨锐被问住了,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还想要简单,恐怕也只能在嘴上说说,不切实际的幻想说的指的应该就是他这种想法。
祁行臻勾勾唇角,在熟悉的人面前他是放下戒备的,柔和的灯光让他的面容有些清俊,五官立体,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可是好像又处在了与他出众的皮相不符的地方。
他无所谓的笑笑:“简单不简单又有什么关系?想那么多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也是,杨锐笑笑,心里有多了释然。人家活的比他通透多了。
祁行臻话说完,他扬手动作帅气利落的将球杆往旁边一丢,起身拿了外套往外走。
“还没打完呢,你做什么去?”
祁行臻已经拉开了门,懒懒道:“给自己找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