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2021年1月10日雨
亲爱的日记，昨夜我很少见的做了梦。
梦里的我总是站在高处，一个人的，那样倚着栏杆，像在现世里一样俯视着。我在看些什么，那大约是学生时代的简陋又时刻飞扬着尘土的操场——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时回忆起它，这隐藏在遥远的青春花季里的泛黄的陈旧记忆，却又奇异地感觉到理所当然。我站在最高的台阶上，迎面吹来的是夏季清凉的风，头顶的树冠摇摆着，我的身边没有人。也不完全对，三两个人搭着我的肩膀，不久后又在梦境的沉静里悄然退场了。
我做这些梦，是为什么呢。我从一个场景突然转换到另一个里，我只是一直在走，沿路是迷蒙的幻境，我抬头，悬崖上灰黑色的人影怀抱着彼此下坠。我伸出手，接不到坠落的影子。
我想走出梦境，于是一直往前，最后停在了无光的漆黑庭院。我在长廊下坐着旁观，黑色的人影幢幢，安静地进行着属于他们的生活，战斗之外的闲聊，他们就坐在我身边，无声的影子不停动作，我伸出手，抓到的都是虚无。
我有些失落了，朋友。也许是因为往事里埋藏的我未曾忘怀的旧事，也许只是我个人的放不下，属于我的恐惧和迷惘在被我刻意遗忘后不甘心地再次冒头，我拥抱它们，在梦境中将自身放逐在寂静苍茫的旷野。
亲爱的日记，我此刻胡乱写下的文字，简直是乱七八糟吧，我总是想到哪里就说哪里。我的梦总不是完整的，感情便也如破碎的镜面，各种想法映照在不同的镜子里，而我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是空荡荡的。
——我又在信手乱写了。嗯，亲爱的日记，感谢你，一直倾听我讲各种零碎的琐事，你是我最珍视的好朋友，让我可以尽情倾诉不宜示人的弱小情绪——最近总觉得我在一点点变得比以前软弱，更加容易被模糊的忧虑刺伤，我不喜欢这种体验，却无法抵抗它的侵袭。
大约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置身其间，我不免也被裹挟着向前，对自己、本丸，甚至清沼和礼宫，都产生了灰蒙蒙的黯淡情绪。更多时候，我只能旁观，即使是本丸，涉及到过于痛苦的旧事，剥皮抽骨的去追寻每一个细节，安慰每一个受过伤的灵魂，很遗憾我站在现在的位置和角度都很难做到，这是我必须要承认的事实。
啊，现在发现原来我做不到的事情也有好多，亲爱的日记。
他们最近还好吗？因为我总是每天出门，傍晚才回。我这样想着在出门前花了时间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想要好好地看他们每一个人。雨下得很大，隔着廊檐垂挂下来的雨幕，清晰的线条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雨声里夹杂着刀剑们讨论出阵和内番的声音，隐约的还有讨论“审神者”的句子。
雨太大了，我想听清他们的话的内容，便拨动了原本在廊下未被淋湿的一片巨大的叶子，用它切断水流，霎时间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我听到了谈话的内容，是有关昨天我回来后的事情，他们似乎察觉到了新主人的情绪不快，异样的气氛也牵动了他们的情绪，在雨天里心情也被迫染上一层阴翳。
我让他们担心了吗。龟甲那时激动的情绪、另一个时间里和他们有着相似又不同命运的刀剑们，都让我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自身，也许在本丸里表现出了消沉的情绪。我有些颓然，松开接着雨水的叶子，回弹的叶片带来冰凉的水珠，但在落到我身上之前就被另一片袖子挡住了。
是鹤丸，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挡在我侧上方的袖口，大约是刚从田里回来，而原本应该被端在手里的果子和雨伞被随意地放在一旁，他自己则直接在我身边坐下，清新的土壤气息逐渐弥散在空气里。
“在干嘛？雨是不是很漂亮？老远的地方就看到你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自顾自开心地发表对新一天的看法，我观察着他兴奋的样子，不禁联想到他一个人打着雨伞，漫步在雨中的田地里，周围是细密的雨丝，在雨水里颜色格外鲜艳的瓜果，也许还在唱着歌，风吹起雨滴，亲吻他额角的浅淡伤痕，他就那样在雨中唱着歌。
“没什么。”因为不知道要怎样回答，所以我干脆放弃了修饰言辞。我背对他倚着栏杆，留给他一个后背，我对此感到深深的抱歉，同时也期望这猝不及防的对话尽快结束，哪怕是不欢而散，也不想继续来自不同频道的双方的闲聊。拜托了，请让我一个人在阴雨天里默默调整吧，这座本丸不需要再多的忧郁和伤怀了。
墨菲定律认为，人越不想发生的事件，就越可能发生，于是在片刻的寂静后，衣料摩擦的簌簌声音响起，温热的体温靠近，我克制着好奇心没有回头，紧接着垂落的右手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小东西，是鹤丸刚摘下来的番茄。
？亲爱的日记，如果情绪可以具现化，那时的我们之间的空气里绝对有个大大的问号。
我递给鹤丸一个狐疑的眼神，他好笑的摆手说这绝对是一颗再正常不过的番茄，我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确实很好吃。
“嗯，是小光以前种的，本丸的许多家伙们都超~级喜欢的喔！”
是吗，是烛台切种的，那时候他还在本丸里，不像现在，即使锻刀，也再也锻不出烛台切光忠了。
我不应该问的，起码立场比较尴尬，但也许是环境和气氛给了我问出一些问题的勇气。
“前任吗，”在雨声里鹤丸的声音有些缥缈，“我刚来的时候审神者应该还是个不错的人，随口说喜欢所以小光就每年都要种一些，可惜她的热情太短暂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在本丸真正感到快乐的时间有多久啊。”
红彤彤的果子在我的手里，仿佛一振刀剑的温暖的真心。
“好了，不提她了。”我把番茄吃完，揉了一下发呆的身边人的头顶，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继续吃，又递给他一个，“很好吃，真的。”
雨逐渐停了。我和鹤丸一起去了后山，本丸独属于一处空间里，占地很大，所谓的后山也由许多山组成，我们一座一座地找，最后在其中一座的山顶上找到了嵌入石缝中许久的锈蚀严重的太刀。
或许是厌倦，甚至是一时兴起，某一天青栀子把他扔在了山上，直到其中的付丧神彻底消失，直到本丸再也召唤不出同一振刀剑，他停留在了被抛弃的地方。
我用灵力包裹住太刀，慢慢将其从石缝中拔了出来，确实已经感受不到付丧神了。
“就算是普通的武器也没关系。”我用细软的布料包裹住它，让它回到了过去属于自己的居所，原本空档的房间里多了一副刀架，刀架上是曾被抛弃的太刀。
亲爱的日记，今晚我又做了梦。我在雨里端着篮子，身后是本丸的刀剑们，大家都穿着蓑衣或打着伞，我们淋着雨，在雨声里轻快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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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烛台切已经离开了多少日子，鹤丸只是习惯了在下雨天去摘结好的果子——雨再大点说不定果子就要掉到地里了，有的果子还泛着青色，但是比起落到泥里悄悄掩埋，直接摘下来已经算得上不错的法子。他其实不太在意有没有人品尝，只是不想看到辛苦结成的果实被碾到地里，不想再去回忆遭到践踏的心意，——在新的生活里怀念过去没有太多意义，只能带来伤怀和让他想起再也不能见面的老朋友罢了。
这个雨天的雨尤其大，鹤丸在很远处就看到了层叠的叶子中的一抹雪白，于是顺着好奇心走近，审神者少见地没有注意到，只是在透过雨幕认真地看向对面，又垂下眼睛收回视线，甚至不在意即将淋湿的肩膀。
审神者不开心，虽然她平时也没有多笑过，也很少表现出迷茫。
鹤丸想了想，希望对方能开心一些，于是拿出了很好看的一只小番茄——这也许算得上小小的惊喜？果然审神者露出了少有的生动神色，不再是平时的平静表情，拿着半颗番茄问起他们和前任的事情。对鹤丸来说，回忆并不美好的过去没有多少惊喜和惊吓，只有沉郁的迷惘和感伤，只是迷惘刚开始就被审神者打断，审神者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另一只手珍惜地捧着一颗番茄，低垂着眼，睫毛颤动着，在眼下打下不断摇曳的阴影，认真地说：“很好吃。”
直到下午，最后一缕雨丝消失在空气里，植物的表面残留着晶莹的水珠，他和审神者一起去了本丸的后山，雨后道路湿滑，审神者却并不在意。鹤丸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后山，他知道这是逃避，但是审神者牵住了他的手，坚定地带着他找过一座座山峰，最后他们一起带着烛台切回家了。
他站在屋子的门口，看审神者用绢布将太刀包好，轻轻地放在刀架上，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小光，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温柔地看向背对他们的主人。
阴雨天总是让鹤丸感觉到寒冷，但现在他似乎喜欢上了这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