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15算账
寒亦宇让堇昔把黑信封投进餐厨门口的信箱内。
这家所谓的临江私厨,的确看得到江水,就是“私厨”二字太实在了。打一进门,除了他俩就没有第三个人影。
堇昔里外走了个遍,厨房设施装陈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半爿杂货间。大到炉子烤箱,小到量器杯垫,似乎做什么菜都不缺这短那,双开冰箱上的冰箱贴还附着一张字条。
堇昔念一遍纸上的字,完了又念一遍。
“上面说,餐饮自便,付账自由。寒哥,这是要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
“我不会做饭。”
“我也不会。那这是干嘛来了。这龙虾海蟹白送我也不会整啊,”堇昔接话神速,还小声嘀咕着。这“不会做饭”到底是不会做,还是不愿意做,这话糙得…可她还是抬手打开冰箱门,“这…大几百饭钱,不值不值。能不能拿回来?”
岛台几米外,寒亦宇在窗落前蹲下来,盯着窗户底下的笼子,里面百无聊赖趴着只幼年赭色松狮犬。
“寒哥,我会的没什么食材,这顿饭不值当。”
“餐饮自便,付账自由。”寒亦宇伸手在笼门前探一探,那小犬当没看见似的,继续趴着。“怕狗吗?”
“怕,别放出来。”堇昔随口答,尔后脱下外套挽起衣袖,除了鲜活海鲜,把厨房内目及之处的食材都说了一遍,“没忌口的吧?”
“没有。尽快。”
堇昔看着寒亦宇的侧脸,翻了个白眼。她也饿得慌呀。看一眼墙上的时间,堇昔在碗槽里取俩小白瓷,香米和小米按五比一混合洗净,装碗加水,放入待用的笼屉中文火蒸上。诸多储存干货的密封罐里挑选几朵花菇和若干粒瑶柱,清洗后放进加了热水的容器里也放入笼屉内继续泡发。
就这几分钟,堇昔又看着冰箱里的食材叹气,拿出速冻包装盒开封倒出两只鸡腿,等烤箱温度上来的空档把姜迅速清洗切丝,仅需的配料准备好后,仅有的肉类也适时放进烤箱里解冻。
等待的间隙,堇昔去端详一旁的酒柜,不多会儿,拿回一瓶花雕。到点儿把解冻的鸡腿肉洗净划出刀花,和备用干货、配料先后扔进养生壶定时开煮,水开了还浮去血沫。想想还是清寡,堇昔又削两个土豆切丝热锅醋溜。醋似小众醋,调味的时候一股清淡的果醋劲,试吃时倒让人惊艳,不难吃,末了随手摘了案板旁的紫苏薄荷叶,一半装饰,一半泡水。
一菜一汤,米饭清茶。堇昔摆桌时,寒亦宇也盯着狗吃完它的狗粮了,还有时间切两只香橙。堇昔看一眼窗外夜幕氤氲的江景,端起汤碗小口试着海鲜肉汤。寒亦宇手指转动着那杯薄荷水。
“柜里不是有很多好酒吗?”
“好是好。你开车,鸡汤里的花雕我也斟酌着放了。”
“说到这个,mike托你弄的那瓶89,我没有收。”
“这事和我没关系。mike自己和连郁倒腾的,钱给足了。”
“嗯。拔的牙好了吗?”
堇昔皱眉,“什么?”
“智齿。”
“伤口愈合得慢…难道我的脸还肿吗?”
“抬头。”
“看得出来算我输。”
“左边。”
“…修容了还看得出来。”堇昔小心嚼着鸡腿肉,“过分。”
“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吗?”
“不是。”
“为什么吃那么多饼干。”
“…好吃。”
“公司的吸烟室视野好,不想戒烟可以少抽。”
堇昔无言。回国前,她是克制了一段时间烟瘾,只是最近又抽起来,却不能太放肆,所以焦躁忧郁时她就啃磨牙饼干,后果就是她那颗仅剩的智齿很不幸地发炎了。她自己预约医生拔的牙,随后吃了两三天流食,恰逢那几天寒亦宇生病,胃口不好,落得两人不约而同喝汤咽粥的。
至于mike到酒廊买酒的时候她正好从医院拔完牙回去。mike很正经问过她意见,送什么红酒会比较容易讨寒亦宇欢心。
“我不知道你会做饭。”
“硬菜的确整不动,随便对付还是可以的。到底有个中国胃,在外将就了。”
“说得好听,就是不吃晚饭。”
“…我没有。”
“多少有点厌食症。”
又一次被寒亦宇说破。堇昔掩饰地打量着两人的饭量,无力否认。饭是她做的,多少分配她都是下意识的行为。以前她还能用学业忙碌来虚造作息紊乱和厌食顽疾的无奈,而这段时间,至少在年末体检前她有强迫过自己养好胃,只是她还要多一些时间。
“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知道。”
“我觉得这顿晚饭有七分。”
“接近优秀了。”堇昔耸耸肩。
“相比预期,还挺讲究。”
“这里食材少。”
“不是之前客人太小气,就是店家买菜不走心。”
堇昔这下被逗乐了,“你大方,便宜了下一位食客。我可不可以差评,这么贵的价格,为什么还有速冻肉类这玩意儿?”
“这次不幸运,也许下次就走运了。”
远处,横江的大桥又亮起五彩霓虹,几经变换。晚饭吃到这个时候,堇昔感到六分饱的满足,但一转念——
“寒哥,这个月的工资条里也有我一半aa账吧?”
“对。”
“那我抽回几张退给财务…”
“不准抽。”
“那太亏了!寒哥…”
“还可以。”
“什么啊!票子我掏饭我做,你不亏我亏…”
“别太计较。”
不计较怎么行,会不会算账啊?堇昔直截了当翻大白眼。后来的这件事,让堇昔觉得她这白眼还真没白翻。有时候,寒亦宇真的不会太算账。
樊女士事件后一天,寒亦宇迅速成立项目组,作为mike离巢前最后一个“分家案”。mike全权负责,并在寒亦宇要飞的当天早上,带律师和团队副手正式接盘。
堇昔陪寒亦宇在一边喝茶,静观整个合作仪式的交接。合作方还特地赠与寒亦宇一筒内票已不具清晰但工笔绘画线条仍流畅无比的圆饼普洱,看得堇昔那叫个心潮澎湃,然而寒亦宇只吩咐她跟茶楼租个茶堂匣子封存起来,改日有机会再来试试。堇昔在执行这件差事时,眼睛是一瞬都不敢离开那筒茶饼,心里还一直念叨着“真任性、真任性”。
之后寒亦宇出差一周,只交给堇昔两件事。除了要跟mike进组处理杂务外,还需正常回复他生意上的人情邮件。这段时间,堇昔甚至还有闲空屡次碰见来宏宇开会的郑斯颖。
寒亦宇提前回公司的那天下起了小雪,堇昔按其意思临时修改日程,还随即与他出席一个私型茶饼拍卖会。
坐在拍卖席上靠后的位置,堇昔还是忍住没亲口问上头,把樊女士那个合作让给了mike,年终季度的业绩会不会影响他的位置?她几天观察下来,让出去的简直是个金疙瘩,意思意思年终奖金都能拿到手软。而且在江洋宏宇那次特殊会议后,江氏就空降一个名誉总监到宏宇坐班,头衔虽似虚设,但实权还是有那么几分。
整场拍卖会持续时间长。足足过去一个半小时,寒亦宇还是没有什么举动,堇昔却把在场的隐形富豪颠来倒去测评了几回,看一旁闭目养神的寒亦宇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睡着了般。就在这档,台上展出新一轮竞品,一把名师制复古造“鹧鸪提”。
拍卖名录上根本没有紫砂壶,但这第一把壶起拍价一开始就高至五位数,三四轮竞拍下来,价格翻了四倍有余,如果再继续有人想高拍了去,将破了这场最高成交价的记录了。
堇昔这看得刚来劲,被寒亦宇的话吓一跳。他问:“喜欢这壶型吗?”
“…这个我有了。”
“那再等等。”
“寒哥——”堇昔默默比个手势,“没想到你也这么有雅致,等了半个下午。”
“价值也许不值那个价,但壶就只有这一把壶。”
“不是这么说,紫砂壶一经开壶就会升值,不过是在主人家这里罢了…”
“接下来这倒把西施,喜欢吗?”
“你真的是…在问我吗?”
寒亦宇没有回答。堇昔被吓的第二回,是她身边这人一举拍下了那把紫砂西施,价格高到让原藏家另外赠送三块上了年份的熟普茶砖。
全场来众筹义卖玩儿的茶友也被这一轮竞拍惊异到了。西施壶凭借壶型娇媚而一直受宠,并非物以稀为贵那类独特藏品,反而是被原藏家赠予的那三块陈年熟普更让人眼红欣羡,又再者,寒亦宇第一次出价就高到没人与之竞价,也创了此次拍卖最快成交的记录。
“怎么样?”
这话听着像是邀功的小孩,堇昔小声回着:“根本不值那个价。”
“在我这,就是这个价。”寒亦宇拿出振动的手机,拒接来电,“你不想收。”
“寒哥,上回没有喝到普洱茶并不算什么大事。”堇昔又压低了声音,“紫砂壶我是不会收的。”
“这样啊,”寒亦宇默了默,“就先用那三块熟茶养一养这把俏西施,至于你赔我的那把,你觉得怎么处理比较好?”
“束之高阁啊,反正没开壶。”
“可以,我也不介意你送我一只癞□□了。”
“我最喜欢的一只宠,虽然丑,但它很萌呀。”堇昔明显着不高兴了。
“我有说它丑吗?”
“没有…”
新一轮竞拍已开始,是一把少而精的“瓦当壶”。说真的,论价值,远远甩刚才那把西施壶好几阶。
“一会儿和我见一见这场茶拍发起人,下一个合作对象,区先生。”
“寒哥,这位区…先生预约的时间是下周二。”
“只当提前会面。区先生的茶庄少见的韵味独到。”
“今天周五诶…”
“的确是周五。不要多想,紫砂壶,收或不收无关紧要。”
寒亦宇说完这话后又闭目养神起来。堇昔却是舒了口气,她的确不敢收这把拍来的西施壶,但她收藏过那么多把紫砂壶,就唯独缺了这把的年份和造诣。因而昂贵之外,她还怯怕去拥有,太弥足珍贵。这事,她自己深知。
后来,这提前会面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寒亦宇始终没有和茶研学者区女士谈公事,全程都在聊茶聊古物。
堇昔自然也高兴,这次不用她泡茶,还能喝到茶学大家亲手泡制的茶汤,虽喝不惯,但很传统地道。提供的茶点又新鲜别致,堇昔一不小心贪了嘴,不过悄咪咪地,她还是很注意礼节的。后来她无意间想起这一段,都觉得自己度量实在呢,那贪了嘴不过只品尝了一块酥饼和一颗糍糖,连摆盘美感都没有破坏。
夜幕降下来,寒亦宇缓慢开车驶离茶庄,过了很久才问堇昔话。
“早上在公司,忙吗?”
“还好吧。一是mike开会不需要我做纪要,我只帮着整理文件。二是下周的安排也依照你的吩咐,周二早上一个预约和周四下午一场宴会,会客茶宴和出席礼服都准备妥当了。”
寒亦宇沉默少许,又问:“午饭和筱珈一起吃的吗?”
“是啊,我们一起点的沙拉外卖,”堇昔说到这个就乐,“她说要减点体重,但还是挑了热量高的。”
“她的事我知道。”
“哦。”堇昔果断敷衍了。她感觉寒亦宇指的是筱珈预备辞职的事。
“茶点好吃吗?”
“唔,好呀。”堇昔伸手抻松紧绑的发揪。
“还想吃晚饭吗?”
“不吃了。”堇昔扭头看车窗外。
工资条扣款项她是看得惊心动魄了。跟着大佬有肉吃是没错,但实际上,捆绑预订“鼎食”外卖了、到私厨搓一顿好的了那都是明码标价的aa账。退一步来说,钱还是小事,那进一步呢,凭什么她事儿妈的工作性质外还得义务陪吃陪喝?她心理很不平衡!
“按时吃饭这件事,你不要太凑合。”
心里话被噎着,堇昔皱眉抿嘴不搭茬。
“便利店,去不去?”
“干嘛?”
“我要买点什么。”寒亦宇已经把车靠边停下,正好在红色招牌便利店门口前方。
堇昔只陪着站在店门口等。没想到,寒亦宇逛了一圈只拿了一包棉花糖。便利店外街边转角护栏旁,寒亦宇拿着烟盒,堇昔拿着棉花糖。
“太腻了…”
“不吃饭,吃点糖,不算勉强。”
“你不止狠,不会算账,还不会装糊涂。”堇昔掌控不好力度,独立包装的棉花糖掉出来两个,她俯身去捡,又站起来,“寒哥,我这只是客观评价,不含褒贬色彩。”
寒亦宇无所谓,直言:“这个点还醉茶不是什么好事。”
堇昔微眯双眸,撕开棉花糖外包装。
“幸亏我不是你的合作伙伴或是竞争对手,你真是——挺吓人的。”
“这话是褒是贬。”
“听着又褒又贬的样子。”
“是实话。”
堇昔看在自己睡眠轻的份上,吃了几口甜腻,“谢寒哥好意。”
“你说过你不怎么喝茶。”
“是啊,偶尔喝生普也很清淡。”
“但你紫砂壶玩得还挺明白,现在醉茶反而实诚。”
堇昔笑了,“这不等同我和你一样嗜茶。反倒像你信我不怎么能喝还带我去俱乐部看斗茶会,实则还是生意为主,醉翁之意不在酒。”
寒亦宇听完,没有继续问,他抽出一支烟却停住,转眼看片片雪花落下来,些许还飘到他手背上。一旁的堇昔还是双手搭在护栏上,缓慢地吃着甜到发慌的棉花糖。
“起风了,费烟。”
“我不抽。”
“你的烟和咖啡是一样东西吗?”
“当然,不是。”
“哦。”
堇昔克制自己不开口讨烟,把剩余的大半棉花糖装进大衣口袋,尾随寒亦宇回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