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麦积山血案十八
天水郡的医帐旁，公孙策拿着一本册子，借着稀薄的暮光，埋头看着。
“今日疫情。”
夕下夜起，公孙策的大半个身子隐在了昏暗处，脸色已辨不清阴晴，肖怀璧索性不再细辩，只是递交了册子，言简意赅一句。
“好。”看毕，公孙策淡淡回了一句，将册子交还给他，转身欲离去，
“大人留步。”身后的肖怀璧唤了一声，音儿不大，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急促之意。
“何事？”公孙策定住脚步，先是黑暗笼罩下的嘴角轻挑，而后才缓缓回身。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若非汇报工作，肖怀璧可是从未主动与他说过什么？
“府尊大人，下官……”大概……终究……还是拉不下脸来，肖怀璧狠狠一叹，别头拱手道：“下官告退。”
公孙策心中是又好笑又焦急，这人真是够拧巴的，可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他微微颔首，二人皆转身准备离去，却被不远处看了一会儿的江月清拦住了。
刚才的气氛太过尴尬，本想装着没看到的江月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自己虽接触公孙策不久，但对肖怀璧可是了解得很，若是不帮肖怀璧一把，恐怕肖怀璧到老都拉不下脸对公孙策敞开心扉。
那晚在祠堂叙旧谈天，虽未明说，但江月清能隐约品出肖怀璧对公孙策的敬佩之意。
见二人回过身来，站在中间的江月清忙打着圆场：“哥，师傅师娘叫我回家吃饭，叫了许多次，我总是太忙，今日倒是闲了下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让师娘给咱做些好吃的，咱仨一起喝上一杯，你是不知道，在京城这几年，我可馋死师娘的手艺了。”说着，又将头扭向公孙策，邀道：“大人，还未用过饭吧，我师娘的手艺那是没说的，若是不嫌弃，一起去家里吃？”
公孙策思索了片刻，一抬头，见肖怀璧迅速藏起了脸上的一丝期待，他笑了笑，应道：“好！”
肖怀璧松了口气，于是，三人一起去了肖家。
肖家的宅院连着明光堂医馆的铺面，见儿子竟然带了府尹回来，肖光终于给了肖怀璧些许好脸色，肖婶看着江月清和公孙策，高兴之余又手忙脚乱地去准备饭食。
天色已晚，医馆已闭门歇业，几人坐在厅堂中饮茶闲谈，江月清是个闲不住的，独自进了柜台帮肖光整理药材。
肖怀璧冷着脸，公孙策面带微笑，只是都未开口，见儿子和府尹大人没有丝毫交流，肖光想着随便说些什么提提兴，便看着手脚麻利的江月清赞道：“来富真是不错，打小就能看出你比怀璧有出息。”
江月清又有些红了脸，为肖怀璧辩解道：“哪里？哥读书厉害，我读不进去书，蹉跎许久，只能考个医官，哪能和哥比。”
肖光狠狠瞪了肖怀璧一眼，骂道：“他厉害什么，你一直不愿做官才耽误些时间，你想明白了一次就考中，他肖怀璧倒是从小立志做官，考了两次才勉强中了进士，两次考中怎能算厉害。”
这下更尴尬了，在场的诸位中，可不止肖怀璧一位两次才考中的。
公孙策笑笑，看向江月清的目光也带了些赞许，像是很赞成肖光所言。
“爹！”肖怀璧觉得肖光失言，语气带了些埋怨。
肖光又收拾他：“怎么？我说错了？”
直到江月清尴尬地咳嗽两声，肖光才反应过来，继续说：“当然，你肖怀璧若是考个十次二十次，能中个状元，我倒愿意承认你厉害。”
可怜肖怀璧就这样成了炮灰，他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任由肖光数落着，偶尔不服气争辩两句，立马又被批的抬不起头，肖怀璧心中委屈，自己可是带了府尹大人来，岂不是让他看了自己的笑话。
公孙策倒是饮着茶水看得津津有味，自己的爹也随和不到哪去儿，哪怕他公孙策当了状元封了府尹仍旧对自己呼来喝去，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那是从来没上演过，这次见了肖家父子，倒是意外觉得亲切得很。
江月清低声辩解道：“师傅对别人都很慈祥，独独对肖大哥却严厉。”
公孙策内心好笑，果然是有父便有子，江元宝日日笑容满面，江月清也如春风拂面，肖光脾气暴躁，肖怀璧也是不通世故。
不过，值得相交。
饭菜备好，诸人上桌，见肖婶要躲进灶房，公孙策忙将人请了回来，直说家宴断没有客人上桌主人离去的道理。
肖婶向公孙策感激地笑笑，带着不安坐下，随后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肖怀璧和江月清。
案上摆着些秦州特色的家常菜式，炮仗肉、清炖羊肉、秦州素肉，浇了辣面麻油的天水呱呱以及一盆酸辣肚丝汤，冒着香气热气，制作很是豪放，却彰显着肖家的古道热肠，此外，还摆着鸡蛋糕、荷叶糕、糖蒸饼等甜食糕饼。
江月清一边给大家斟着葡萄酒一边嬉言：“糕饼大家少吃些，我待会儿装些给秋燕拿去，师娘做的别处可吃不上。”
自己的女人居然被别人惦记着，这下，本带着微笑的公孙策也笑不出了，肖婶哪知道公孙策为何不笑了，见肖怀璧和公孙策都冷着脸，便又拿江月清打趣道：“秋燕？以前做了包子糕点，来富从来都不舍得吃，总要带回家给他爹娘尝尝，长大了终于不给爹娘带了，却惦记起了喜欢的姑娘，什么时候把姑娘带来给师母看看。”说着，起身拿起一个精巧的小竹篮，进灶房装了些糕饼，递到公孙策身旁的江月清手中，笑道：“这下可放心？桌上的就吃了吧。”
肖婶那双拿着篮子的手从公孙策身前伸过，公孙策无意一撇，突然微微愣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见江月清笑得露出了白白的牙，肖婶眼神中的慈爱之意更浓了。
待用毕饭，已过亥时，肖怀璧送二人离去，江月清知趣地走在二人身前，拉开些距离，公孙策则和肖怀璧落在后面。
见肖怀璧欲言又止许久，公孙策止步侧身，注视着肖怀璧，终于云淡风轻地开了口：“怀璧兄，这秦州官场，我想把控却颇为吃力，不知你能否给我些许建议。”
言语之间，似是老友一般，竟像从未有过隔阂。
肖怀璧身躯一震，却又马上恢复如常，只是万年寒冰般的脸色舒缓了下来，大约想挣扎笑笑，脸抽了抽，又放弃了。
他垂头低语：“下官……我……对不起。”
公孙策笑容更甚：“这便是怀璧兄的建议？”
肖怀璧终于咧嘴僵硬地笑了一下，诚挚言道：“秦州玉石商会可不简单，这几十年与秦州一众官员皆联系紧密，有着繁复的管理和庞大的账目，大人若是抓不住连奕的把柄，倒不如从玉石商会入手呢？”
公孙策突然回想起那日飞燕看玉石账册时迷迷糊糊地告诉自己她从没看过这么无趣的账本，自己还问她什么账本才是有趣的，却没得到回答。
现在想来，什么样的账本有趣？自然是能看出内容的账本才有趣，与连奕等人关系密切的玉石买卖，账册却平淡无趣，连点起伏都没有，怕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见公孙策有些开悟的神色，肖怀璧却突然担心起来，他补了一句：“大人还是小心为上，连奕一众手段高深，你现在无碍大约是没真正触及他们的利益底线，我倒是曾听说过，这几十年来，有那么几个忠义官员，被连奕一派诬陷残害，有的被迫辞官，有的发配充军，若是需要，这玉石买卖，由我出面去查。”
公孙策心中一热，摇了摇头，笑道：“今日多谢怀璧兄热情款待！”
见公孙策突然中断话题就要离去，肖怀璧怔了怔，麻木地回了礼，注视着公孙策唤了江月清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