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到家已经三点四十了, 这是个复式单人居,家具大多原木色,整体风格偏暖黄色调, 小而温馨。
季潼从鞋柜里翻出周歆的拖鞋, “有点小,你试试。”
周回脱去运动鞋,伸进拖鞋里, 可半只脚都进不去, 未免也太挤了。
季潼皱起眉, “你等一下,我去买。”
“现在去哪买?”
“有个商店不关门, 离得不远。”季潼拿上电梯卡手刚落到门把上, 被他从身后拥抱住。她紧绷着身体,心怦怦跳。
“别去了。”周回穿着白色袜子, 赤脚站在地上, 蹬去另一个鞋, “我可以不穿。”
他的手臂太长了,季潼像个小鸡崽子一样被他裹在怀里。明明自己不算矮, 好歹也上了165,可在他面前就像个没发育好的小娃娃。
“快四点了,洗洗睡吧。”
这话讲的, 他倒像个主人。
周回用下巴揉了揉她的头顶,“等你睡醒再说。”
他松开季潼, 赤脚拎着行李箱往客厅走,找个空地放下它,见季潼还杵在门口,直起腰笑着看她, “你如果不累,我们就做点别的事?”
季潼赶紧脱了鞋,去阳台扯下衣服往卫生间去,路过他时快速地瞄了一眼,“你坐。”
周回坐到沙发上,扫视四周,目光落在墙上的大小相框上,下面是一座两层三角木架,摆满了花瓶。周回起身过去,他对这些花的种类不是很懂,只觉得黄的白的红的还挺好看。
他去玄关处将遗忘的残花拿过来插上,欣赏了一会,顺势坐到旁边的书桌前,看着展开的收藏本,密密麻麻塞满了各品种的花瓣。
桌面铺着一层玻璃,玻璃下的白色卡纸上画了很多横线,周回将本子推开,目光被这条条黑线吸住一般。
【这是什么?】
【是我杀的人。左边是鬼子,右边是汉奸】
【不多】
周回抬手扶额,闭上眼,整理脑中闪过的这些零碎又混乱的画面。
类似的事在今年发生过无数次,尤其在最近更加频繁。那些记忆来的猝不及防、毫无顺序,时常扰的他一头乱麻。
【不怕我下毒?】
【美景美食加美人,死在你床上,我也认了】
【尽量离
开南京……】
……
当年祭了白鞭,他已近乎魂飞魄散。江公感应到魂鞭异动,立马赶上来,他将躁动的魂鞭封住,把何沣破碎的残魂抽出,与白鞭一同带回十一殿。
何沣是被江公一点点拼起来的,但散的太厉害,最终也没能回形。在凝魂的过程中,江公切实地感受到他生前死后重重,致密到每一个细节。
江公将他的残魂放在魂盅里养着,虽回了几分气,但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裴易回十一殿交月报才知道何沣出了事,对着魂盅嘲讽了整整两天,转头又去找法子为他塑魂。
某日,江公正休息着,裴易声势浩荡地进来,还带了几个犯恶事的小儿,扔到江公身边,“童男子,最为滋补。”
江公可给惊了一跳,大皱着眉让他收回去,“带走带走,用不着。”
裴易沉默片刻,捆了三个小鬼送出去,转眼又回来看何沣,“怎么样了啊?光在这里头捂着也不见成形。”
“散的不成样,几缕残魂还想成形?”
“有意识没?”裴易弯下腰,朝魂盅吹口气,“喂,姓何的,我骂了你这么多天倒是给个反应。”
“别叫了,听不见,听见也不屑理你。”
裴易懒懒起身,摆弄着桌上新造的魂器,“那怎么办?”
江公往魂鼎下添了把鬼火,烧得里头的厉鬼声嘶力竭,他封住噪音,对裴易道:“怕是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送他投胎去,重新养魂。”
“老周能同意吗?”裴易嗖的飞到他面前,“不过您老人家去说话,应该不成问题。”
江公使着鬼斧朝他挥过去,“莫近我,一身凶气。”
裴易窜远些,“您老还怕凶气。”
“臭的慌。”
裴易闻了闻自个,“哪臭了?你才臭!老东西。”刚说完,一道紫光闪过来,好在裴易躲得快,避开绳索掉挂横梁,“一言不合就动手,坏老头。”
江公打开魂盅,将何沣的残魂放出来,寥寥黑气蔫蔫地环绕着,但凡脱了他的力便会消散。
裴易摇着头感慨,“这也太惨了。”
江公将残魂收入袖中,“我去趟十殿,你在此帮我守着些,别让小鬼进来偷东西,丢了魂器
回来拿你是问。”
裴易瞬移到粱上横躺着,“去去去,等您老好消息。”
江公终日在器室研究魂器,很少阴差见过他。十一殿设立前,江公在三个殿待过,最久的便是十殿,因此这里的老阴差们大多都与他相熟,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此事不宜招摇,江公避开转轮王,找到其麾下阴官,阳名黄召师。寒暄了许久,黄召师猜他定有其他目的,直言道:“江公莫不是有事?”
“确有事相求。”
“江公有何事交代在下便是。”
江公也不与他再话术周旋,“我这有道残魂,想拖你在载个册,发去投胎。”
“残魂?何意啊?”
江公将袖中残魂放出,度气将他暂凝成虚影。
黄召师惊诧,“这不是贵殿的巡使?怎会搞成这样?”
“公伤,诛恶鬼封魂鞭,把自己搞没了。”江公摸着胡子睨他,“帮个忙?”
“小事。”黄召师随手拿来往生簿,“您挑一个?”
江公客气道:“各司其职,还是你来吧。”
“这叫什么话,在下还想求江公送我个养身的魂器,最近总觉得虚的很。”
江公笑道:“闲时去我那挑来便是。”
黄召师将往生薄翻开,“那您请?”
“那便不言多谢了。”江公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实在头疼,“前面这些都已有安排?”
“您着急的话找个中意的,我给插到前面便是。或是替掉,把他补上。”
“那就麻烦了。”
“都是自己人,江公不必客气。”
江公仔细挑了挑,指着一页中间金字,“就这个吧。”
黄召师召笔圈下,“富贵富贵。”
江公满意地看这几行字,“难得拖你办事,用现在的话怎么说来着,走后门。”
闻此,黄召师大笑,“我这后门随时为您开着。”他往后看去,掐指算了算,“呦,今日辰时,您得抓紧着了。”
江公收去残魂,握拳告别,“那便先告辞了。”
黄召师起身同握拳,“再会。”
江公直接送何沣去了醧忘台,一百零八廊房各布桌案迷忘魂汤,押解来的男女鬼魂需饮此汤方可忘却前尘。
何沣还保持着江公拢起的虚影,毫无意识,将由一阴差灌入
迷汤,刚下半口,他陡然醒了过来,竭力挣扎,将那汤洒了个尽。阴差盛了碗新的来,见他不喝,拿起铁钩正要强行灌下去,江公现形在一旁心疼道:“行了行了,放他过吧。”他从袖中掏了个魂豆给阴差,此物对阴魂甚是滋补。
阴差高兴地收下,“谢江大人。”
何沣被放行过去,江公一路护送他过奈何桥,渡百里忘川,直至南方。
卡的时间刚好,婴儿刚刚降世。
江公放出他来,“去吧。”
何沣不肯,挣扎着不愿投生,江公一脚将他踹了进去。
孩子不哭,医护人员又是打屁股又是弹脚底,他还是不哭。
“你若死后不犯杀孽,何至于几十年苦刑,功过相抵至少也能投生好人家,或荣升武官,却偏偏为情所困。”江公略有不舍,叹息道,“自打十一殿开设,你我相伴也算最为长久,如今我就送你到这了。”
江公见他哽着呼吸,不肯透气,无奈地摇了下头,“知道你不放心那个姑娘,我去将她那天眼关了,稍动命格,保她一世平安便是。”他往婴儿体内输了口气,“你且好好养着,安心过完此生,日后再见。”
江公刚离开,产房便传来一阵清亮的啼哭。
周桢荣喜悦地从护士手中接过孩子。
“是男孩。”
周桢荣笑着道谢,“辛苦了。”
他轻轻晃宝宝,“周回,小周回。”
……
卫生间水声哗哗,季潼足足在里面待了四十分钟。吹完头发出来,看到周回趴在桌上睡着了,她轻声走过去探了眼,找了条毯子给他小心披上。
她蹲在桌旁,下巴抵着桌角看他。
睡得这么熟,定是累坏了。
季潼左脚麻了,用右脚撑地蹲着,不一会儿右脚也麻了,稳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小心站起来,关了桌上的台灯,蹑手蹑脚上了二层卧室。
她趴在栏杆边一直望着他,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像从前一样忽然消失。
她不想再经历分别了。
约摸半个小时后,周回动了下手臂,季潼赶紧缩回脑袋躺下,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是朝思暮念、刻骨铭心的人。
听声音,周回进了卫生间,里头传来水流声,他洗澡去了。
季潼瞪大着眼,掰着手指算他的年纪,再怎么算最多也就十七岁啊。
周回很快冲完澡,怕吵到她没有吹头发。
季潼听到他出来,心里咯噔一下,屏住呼吸听下头的动静。
他在客厅停驻了五秒,轻声地往楼梯走。
季潼攥紧被子,却听他走到一半又下去了。他找到杯子倒了杯凉水站到阳台。
他望着窗外,季潼探头看着他。
好想冲下去,紧紧抱住他啊。
“何沣……周回。”
周回回头望上来,见她趴在悬空的二层平台木栏边,“吵醒你了。”
“没有。”
“没睡着?”
“嗯。”
周回放下杯子往客厅走,站到平台下微微仰面看着她,“在想我吗?”
“嗯。”
“桌子底下白纸上画的是什么?从前是杀的人,现在可是法制社会。”
“是救的人。”屋里没开灯,她的眼睛黑漆漆的,“是我做过的手术。”
周回弯起嘴角,“好多。”
季潼也跟着笑起来,“我都三十四了,上班很多年了。”
“你一点也不像三十多岁的样子。”
“那像多大?”
周回脸上带着笑意,浅浅皱了下眉心,比着手指道:“比我大那么一点点吧。”
“哪有,我比你大了一半。”季潼一本正经地问他,“所以你到底几岁了?”
周回知道她的顾虑,只说:“我在澳门出生,三岁国籍迁到了加拿大。”
“所以呢?”
“嗯?”他手插着兜笑着看她,“如果父母同意,我16岁就可以结婚了。”
“你16了?还是17?”季潼把他从头看到脚,“不会15吧?”
“你的注意力总不在我的点上,我今年125岁,可以吗?”他侧过身,从背包里掏出身份证件,抬手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季潼赶紧接了过来,对这个年龄相对还算满意,“你17了。”她看着证件上的名字和照片,“alexis,这是你多大的时候?看上去好小。”
“也就两年前。”
季潼惊讶地看向他,“变化这么大?”
“我长得快。”周回看她认真的样子,靠近一步,“那我现在的模样你还满意吗?”
“有点不习惯。”
“没关系,以后慢慢习惯,我们还有
很多时间。”
季潼被他温柔的笑快感染的化掉了,“你吃什么长这么高?”
周回一一汇报,“牛奶,肉,鸡蛋……最重要的是爸妈高,我爸爸一八二,不算特别高,但我妈妈一七八。”
“这么高。那你呢?”
“我一九一。”
“你还在读高中吧?在加拿大吗?哪个城市?”
“我读书早,已经大二了,学校在纽约。”
“现在不是假期吧?”
“为了来找你,我休学一年。”
“那不是耽误学业了。”
“不耽误。”
“你学什么专业?”
“音乐。”
季潼一时沉默。
周回见她不说话,问:“那么你呢?为什么学医了?”
季潼没有直接回答,“你记不记得我在鼓楼医院待过?”
周回摇头。
“在战争的时候,我做过一段时间护士。那时候每天都有很多重伤的病人被送过来,可我们的医生少之又少,我又不会做手术。”提及此,季潼目光黯淡下来,“比起忙碌、压力还有恐惧,眼睁睁看着人死去却无能为力才更让人崩溃。”
片刻的安静,让两人的心情都如笼阴云。季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故作轻松的快速了结,“当年我也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也没有人生规划,碰巧考试运气不错得了个还可以的分数,所以就学医啦。”
“你工作应该很忙吧?”
“也还好,就是没什么假期。”
“你妈妈和奶奶还好吗?”
“她们身体都不错。”季潼立马问,“你爸妈多大了?”
又拐到了年纪的问题上,周回无奈地笑了,“你是怕跟你差不多嘛?”
季潼被他戳中痛点,不说话了。
“我爸爸四十九了,妈妈四十七,他们本来是不婚主义,意外有了我才被迫结的婚。”
“他们和你一起在纽约吗?”
“没有,他们在多伦多。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回去办签证的时候告诉他们我回中国找我的女朋友,她已经三十多岁了。”
“他们没意见?”
“为什么有意见?他们很开明。”周回笑道,“人的身体不过是一个容器而已。我认为爱情是纯粹的灵魂的碰撞,年龄、背景以及肉/体
契合都只是锦上添花。”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作曲家,妈妈拉大提琴,不过从前年开始他们接手了一个小牧场,过乡野生活去了。”
“好浪漫。”
“我们也可以。”周回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那里养了很多马,我带你去骑马。”
提及这个,季潼心里不免一阵酸楚,她将证件递给他,“给你,小朋友。”
周回接过来,顺势覆上她的手。
季潼没有抽开手,任他抓着,“你要上来吗?”
周回轻咳了一声,放开她的手,“我想你这里应该没有安全套。”
“……”季潼登时脸上烫起来,好在黑灯瞎火地他看不清颜色,“嗯。”她赶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以前没这方面觉悟,现在”
“你不困吗?”季潼赶紧岔开话题。
“是有一点,两天没怎么闭眼。”周回退到沙发上躺下,他太长了,显得她的小沙发像个袖珍椅,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轮到我问你了。”
“你问。”
“我还没有全部想起来,你呢?”
“我有全部的记忆。”
“对于现在的你我只记起一点点,我化成鬼来纠缠你了。”
“不是纠缠……我以前总撞鬼,你经常保护我。”
“这样啊。”周回轻吸一口气,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我是怎么死的?”
这倒把季潼问住了,那次坠河何沣一定是没死的,他三十五岁才离世。隐约记得十几年前他与自己提过,是生病了,“好像是生病。”
“好像?”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二十七岁就过世了,你是三十五。”
周回沉默了片刻,“那你是怎么死的?”
“卧底身份被日本人发现了,逃跑的时候跳了河。”
“卧底?”周回蹙了蹙眉,脑袋又混乱起来,“我只记得我是卧底,你好像开了家服装店?在南京,我们还在里面”他忽然顿住,缓缓弯起嘴角,“你跟我顺一顺吧,我时间线理得不是很清楚,现在脑袋很乱。”
“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潼抱了个枕头过来舒服地趴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加起来半年都不到。”
“云寨,第一次见
面吧。”
……
昨夜刚讲到下山去裴家吃筵席,周回就睡着了。
季潼倒是精神的很,直到天大亮才睡过去。
她这一觉睡到了中午,满心欢喜地爬起来找何沣,房里却只剩她一人。
她来不及穿拖鞋,快速地跑下来,从阳台找到卫生间,他不见了,连行李箱都不见了。
季潼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性。
做梦了?见鬼了?还是他走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回想着几个小时前的事情。在瞬间崩溃地大哭起来,抱着腿坐在地板上。
又没了,又没了。
又没了。
忽然门外传来按门锁的滴滴声,她愣愣地看过去,不确定来人是谁。
刚看到周回高大的身影,她立马站起来冲了过去。
周回惊讶地看着她满脸的泪水,“怎么哭了?”
“我以为你又走了。”
“我以为你又丢下我了。”
“我以为”
他往里走一步,用脚关上门,手里的蔬菜与鲜花掉在了地上,他将她捞进怀里,一手掌住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前颈,疯狂地啃咬着她的嘴唇。
窒息,失重,思绪一片空白。
季潼觉得自己像团湿濡的棉花摇摇晃晃地漂浮在空中,每每要坠落,他就如一阵暖风再次将她拖起、烘干、灼烧……
周回松开她,鼻间与她相抵,“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会走的。”
她的眼角仍挂着泪。
“让你等这么久。”周回用拇指为她轻轻拭去眼泪,“对不起。”
“阿吱。”
……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应该都忘了前面情节,因为我也忘了……orz
快完结啦,这本太长了,不想罗里吧嗦慢慢相识相知相爱了,我们一步到位。后面几章基本也都是甜甜日常,有一些没写到的譬如:藤田清野后来哪去了、季潼为啥能见鬼等无关痛痒的小段落都会放在番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