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命定之人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去,看着吉娜身后发声之人。
吉娜也赶忙回头,惊诧地看着眼前的,阿孜。
“阿孜,你······”
“是阿孜姑娘?”
陆载也是相当意外。
“这是谁?是我们虎祭之人么?”西乞一恪问道。
所有人都盯着阿孜。
马哈茂德忙拉住阿孜往身后躲,连连摆手道,“诸位大人,小女只是一时语失,失礼了失礼了······”
“阿大,我不是一时语失,我就是真心要嫁给孤鸰大人的······”
阿孜边说着话,一双明眸却凝视着西乞孤鸰。
她一直都看着他,正如看着自己一样,看着他。
此时,西乞孤鸰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灼灼亮亮。
“闭嘴!不许乱说话!”马哈茂德斥毕,忙陪笑道,“公主殿下,我们先回······”
话音未落,只见阿孜用力挣脱马哈茂德的手,大步跑向西乞孤鸰。
“阿孜!阿孜!阿孜!”
阿孜不顾亲人们的叫唤,跑到陆载和西乞孤鸰身边。
她先是看着陆载,看着陆载那惶惑的眼神。
然后转向西乞孤鸰,看着西乞孤鸰那期待的眼神。
“我愿意嫁给西乞孤鸰!真心的!”
她再一次,大声喊道。
马哈茂德和几个阿孜的兄弟们也冲了上来,拉着她拼命往回走。
“我愿意嫁给西乞孤鸰!我愿意!”
“放开她!”修史长老喝道,几个小巫拉开马哈茂德们。
“我愿意,”阿孜气喘呼呼道,“我愿意嫁给西乞孤鸰,真心的。只要西乞孤鸰不嫌弃我!”
陆载和西乞孤鸰不知说什么好。前者是不知所措,后者是感动地流着眼泪。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大人,我叫阿孜古丽·马哈茂德。”
“你多少岁了?”修史长老问道。
“十五岁了。我,我是夏天的生辰,我很快就十六岁了。”
“好,你可是虎祭之人?”
“我,我不是······”
“你可知道,因为诛族咒的关系,嫁入我们西乞家的,必须是虎祭之人······”
“那我可以虎祭啊,我可以成为虎祭之人啊!”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大家都吃了一惊。
“你,想成为虎祭之人?”
阿孜连连点头,“大人不是说,只有虎祭之人,才能嫁入西乞家吗?虎祭,就是重获新生,是吗?”
听到此言,修史长老大感意外。
他不觉意和西乞一恪对视了一眼。
西乞一恪微微点头,冷笑道,“说得好,虎祭重获新生。只不过······”
他走近阿孜,盯着阿孜,那无臂之躯让阿孜感到害怕,阿孜不禁低下了头。
“只不过,你可知道,一百多年来,我们的虎祭选的都是那些刚出生不久的婴孩,从没有十多岁的人进行虎祭。个中原因,一是婴孩可任由人摆布,且无力自行逃脱虎腹,二是虎祭极为凶险,没有谁这么傻会愿意在虎腹里不吃不喝呆上九天。而且,近二十年来的虎祭,从来没有成功过,也即没有人生还;就算是二十年之前的八十年,十有八九的虎祭都是失败的,也即婴孩死于虎腹中。”
“所以,阿孜不会进行虎祭。”这时,吉娜走了过来,一手拉着阿孜,“阿孜不再是婴孩,我们不会破坏规矩的,西乞先生。阿孜,走吧。”
“公主殿下,我真的愿意······”
“别说话,快走!”
“公主殿下,你听到小姑娘怎么说了。”西乞一恪笑道,“不错,历来都是用婴孩进行虎祭,但并没有说十几岁的孩子不能进行虎祭啊。小姑娘,你可是真想成为虎祭之人?如此也好,你若真是重获新生,那便是我们二十多年来唯一活下来的虎祭之人,这倒也证明了西乞孤鸰咒禊已除。”
“重获新生······”
“阿孜!你在干什么!快跟我走!”吉娜喊道。
“公主殿下,”阿孜甩开吉娜的手,跪了下来,头抵在地上,含泪道,“您和阿大他们,都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这辈子是再也没有希望了,没有人会接受我,没有人会看得起我,我只能孤独一辈子······”
“傻瓜!你还有公主殿下啊!你还有华公子,你还有陆大人,你还有你的阿大阿娜啊!你怎么会孤独一辈子呢······”
马哈茂德一家,已在人群不远处泣不成声。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只是在可怜我,只是在为我感到痛心,感到惋惜,感到悲哀而已。你们看着我,都没有看到我的全部,都只看到我那个缺口,我身体上那个窟窿,我再也不是我,我只是你们眼中,一个失去贞洁的可怜的姑娘!哪怕你们对我再好再友善再无微不至,我都会觉得是一种别有用心的关照,都会觉得是一种过犹不及的施舍!你和白华姐姐告诉我不要顾及别人坚强活下去,可我不能啊!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不能不顾及你们啊!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我这样也活不下去啊!求求你了,公主殿下,”她转向不远处的马哈茂德,“求求你了,阿大,让我重获新生吧,哪怕是死······”
“不不不不不,阿孜,你先冷静下来,你先听我说······”
“行了,公主殿下。”西乞一恪道,“这里属于白虎城的地方,我想殿下已经说得够多了。你们,请公主殿下离开。”
“你们!放开手!阿孜!”
吉娜被两名小巫拉拽着,华元祺忙走上来,一手护住吉娜。
“放肆!你们敢如此对待王国公主?”
“呵呵,那便有劳华公子请公主殿下离开吧,这可是我们白虎城的事。”
华元祺看着阿孜,无奈道,“阿孜姑娘,你这决定,真的不是意气用事吗?这真的不是开玩笑,你极有可能会丧命于此······”
阿孜破涕为笑,“那又如何?我现在算活着吗?”
华元祺只得转向陆载,“贤弟!”
“呵呵,对。”西乞一恪和修史长老不约而同转向陆载,西乞孤鸰和阿孜都抬头看着陆载,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在陆载身上,“不知道陆载大人,是何意见?”
“我······”
陆载看着阿孜眼中那点亮光,这或许是他为她除咒后,第一次看到的亮光。
但她这条命,这事情,已是由天不由他,他,他该如何决断啊!
“我,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这不是明摆着去送死吗?你现在见死不救?”
“那让阿孜姑娘痛苦下去,就是救了她吗?如果这是她神志清醒,三思之下的抉择,那我……”
“你支持她?”
阿孜一家都疑惑地看着陆载。
陆载叹了一口气。
自从为阿孜除咒后,他一直在思考,除咒之后,宿主何去何从?如何才能摆脱因咒念而生的痛苦?
他很想问梦中的父亲,但父亲的背影越来越少出现了;
他很想问那本知晓万物命运的生死簿,但翻问千遍,一无所获。
是他唤醒了阿孜,让阿孜面对这个世界无所适从。那现在,成为西乞孤鸰的妻子,是不是最好的归宿呢?成为虎祭之人,就是重生啊!
可这重生,就是去赴死啊!
“对不起,失陪一下······”
说罢,陆载掩着嘴巴,转身撒腿就跑。
“陆载!”
“贤弟!”
“陆大人!”
所有人一片茫然地看着他逃跑了。
他逃得急促,逃得慌乱,他逃得不安,他逃得无所遁形。
逃到一片荒石乱叠,荒草丛生的荒滩,然后张大口干吐起来。
又是没吃过什么东西,就一个劲儿在那里呕心吐肺。
这也是最难受的,就像一个空空洞洞的身子,还拼命在掏空。
呕毕,他无力地跌到地上,慢慢喘着气。
他的心很痛,他的肺腑很痛,他全身都很痛,就像被火灼烧一般。
“傻子,你在干什么!”陆载咧开嘴痛笑,“又像以前一样,临阵逃脱了么!”
“陆大人,陆大人!”远处传来呼喊的声音,来者是西乞蝉。
她一眼望见了陆载,大惊失色,急急地跑到陆载身边。
“陆大人!你又吐了么!”
“哈,好像是。”
“快,喝点水。”西乞蝉递来水囊。
“看来你是知道我要吐的······”
陆载喝过水,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感觉好了不少。
“大人,好点了吗?”
陆载点了点头,“谢谢你,蝉姑娘。”
西乞蝉由衷笑了笑。
“蝉姑娘,若你是我,刚刚你会怎么决断?会让阿孜姑娘进行虎祭吗?”
“我······”西乞蝉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可能会跟大人一样,会说不知道吧······我不能去决定阿孜姑娘的生死,我只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只想西乞村和大人安然生活下去。”
“生活么······”
“嗯。”
陆载又拿起酒囊,仰头猛喝。
“大人慢点喝,小心呛着······”
“你这水真好喝,像酒一样。”
“酒好喝的么?”
“哈,确实是,酒并不好喝,是我失言了。”
至此,两人便不再说话,西乞蝉是默默站在了一侧。
良久,远处走来一个身影。
那身影走得极慢,走得气定神闲,又有点羸弱之态。
“陆载。”一声顿挫叫唤,来者正是白华。
喊了一声陆载,又马上瞄了一眼西乞蝉。
“白华大人。”西乞蝉忙致礼道,“陆载大人,我先走了。”
“好。谢谢你的水。”
待西乞蝉离开后,白华瞥向陆载。
“你又吐了?”
“······让白华姑娘见笑了。”
“刚才为何落荒而逃?不知道如何决断?还是没有勇气做出决断?”
陆载捋了捋眉毛,“不知道,也没有勇气。”
“是这样么?那岂不是愚蠢和懦弱兼有?”
“是啊,白华姑娘说得对,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白华生气道,“大家以你为首,按你的意见行事,而你却畏难而逃,这算得了什么大丈夫所为!”
“大丈夫便可随意决定人的生死了吗?”
“无论是什么,真正的英雄之决断,绝不会随随便便,但一定是坚定且果敢。而且,无论结果好坏,都会一力承担,绝无怨言!你这样子,算得了什么!简直是懦夫一个!”
“哈,现在看来,我真是······”
“你!哼,真不知道我师父怎么会与你成为忘年之交的!”
“是啊。”这又说中了陆载的伤心遗憾之事,“若是阆鸣在,他定不会似我这般懦弱犹豫。”
白华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陆载后,转身便走。
“白华姑娘,请留步。”
“什么事?”
“若白华姑娘是我,姑娘会如何决断呢?”
“我不知道。身在其时其位之人不是我,我无法假想判断。但我可以告诉你,你逃走之后,他们是怎么决断的。”
“如何?”
“西乞一恪和那位修史长老这回出人意表地意见一致,遵随阿孜姑娘的意愿,择日进行虎祭。不过,一个是谋者,一个是赌徒,想想亦无不妥。”
“择日即是何时?”
“没有白虎,如何行虎祭之祀?半藏大人会在这几天再率队进入塔桑森林······”
话还没说完,远方,山的那头,似在天边,响起了阵阵虎啸,萦耳不断。
紧接着,西乞村传来了一阵闹乱之声。
陆载和白华对视一眼,马上返回西乞村。
“陆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陆大人,你看!”
一回到西乞村,抬头就望见十余头白虎矗立山间,大有巡山之势。
村民们慌乱成一团,众巫迅速筑起结界,西乞半藏则大喝道,“准备绳网!”
“慢着······”陆载道,“它们似是闻讯而来······”
这时,一头庞大的白虎从山中矫健一跃,稳稳地落到地面上,引起一阵尖叫。
西乞孤鸰一眼便认了出来,它是他们救下的那头母虎。
“一,一善哥,是它!是它!”
“是它?”
“那天我们救了它!它也救了我!”
“原来是那头背着你的白虎。”
陆载实在不知道西乞孤鸰是如何认得出来。
在他眼里,这每一头白虎都是差不多样子。
可此时此刻,白虎没有来找西乞孤鸰。
它慢慢走向阿孜。
结界毫无用处,一触即破。
马哈茂德被人死死拉着,胡乱大喊。
阿孜则吓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看着这头庞然大物来到自己面前,眼前。
白虎并没有对阿孜做什么,只是看着阿孜。
或者说,盯着阿孜,审视着阿孜,和屏息以待的阿孜对视着。
然后,只见那白虎转过身,奔向村子东边,众人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万万没想到,那白虎竟然来到祭坛,并在祭坛上岿然躺卧下来。
众虎也不退去,都在山上躺卧下来,静静观望。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这是天意!这是天意啊!”修史长老激动道,“看来半藏大人不用去捕虎了!它便是我们祭祀之虎!阿孜姑娘,这是天意,这是神迹啊!难道你真的是孤鸰少主命定之人么!”
西乞一恪掠了一眼阿孜,似有所想。
“荒谬!它会乖乖让我们对它穿肠破肚吗?”
“那你如何解释,当我们需要白虎的时候,虎群再现,且还会躺在祭坛上?”
“这······”
众人都啧啧称奇,陆载也是无法解释。
如此一来,虎祭简直就是顺势而为之事。
“择日不如撞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虎祭!”
“今晚虎祭!”
“今晚虎祭!”
“今晚虎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