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己欲立人
“怎,怎么回事?什么都看不见!”西乞慌乱道。
“先别慌,都靠近我。”西乞蝉道。
“高爷,我们要想办法把手绳脱掉。”
“怎么脱?这手绳跟往常的不一样。”
“你们俩说得好像有什么阴谋,有谁计划好这一切一样。”
四善此言一出,三人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都看我干嘛?手绳解不开,巫力使不了,然后又遇到这么多危险。”
“说得不错。我们先原路返回,回到那个山洞里再做打算······啊,小心!”
西乞蝉忽感身后杀气突至,一跃转身的瞬间,一阵寒光尖利之物倏地射进雾中,直向着四人。西乞蝉双臂展开,手掌往后发力一推,三少年纷纷后退倒地。西乞蝉的动作毫无间断,飞快地翻了一个跟斗,避过杀器。
她捡起地上的尖利之物,发现是一根根长长的银针。
“这是······”
“这是西乞麸的巫具!”西乞孤鸰忿忿地咬着下唇,“一定是西乞麸!一定是西乞一恪派他来暗杀我的!”
“别急!”四善抚着西乞孤鸰道。
“喂!西乞麸!有种的出来打一场,干嘛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还用巫术?”西乞大喊着,忽生疑惑,“咦奇怪,这雾是土山术还是水山术?西乞麸那小子不是练卜术和武功的吗?怎么连山术都······”
正说着,眼前一道黑影飞窜而过,似乎绕到了自己身后。正回头间,眼看那人突雾而出,一手捏拳,拳间夹针,直击向西乞孤鸰。西乞蝉早料到有此一着,也是飞身过去,手刃直劈。那人欲闪身躲避,可他还没看清楚西乞蝉的身影,自己就被拽在了地上,脖子被她掐着。
四人一看,果然是西乞一恪之子,西乞麸。
“西乞麸大人,冒犯了······”
西乞蝉慢慢放手,西乞麸却猛地转身,指间一针闪电般插向西乞蝉的头颅。
真是千钧一发,西乞蝉也用两指捏着此针,其与眼睛也是差毫厘之间。
“西乞麸大人,请你住手!”
“西乞麸大人请你住手请你住手请你住手请你住手请你住手!”
西乞麸反手一推,推开西乞蝉,借势掠去,一手直劈向她身后的西乞孤鸰,而他那手指间,也夹着一根银针。
可手掌劈出那刻,西乞蝉已经一刀飞划在西乞麸的手臂上。
西乞麸忙缩回手,发出尖利的叫声,针落地无声。
手臂没有流血,西乞蝉用的是刀背。
西乞和四善忙趁机死死搂抱住西乞麸。
“西乞麸大人,请你住手!”
“杀了西乞孤鸰杀了西乞孤鸰杀了西乞孤鸰杀了西乞孤鸰杀了西乞孤鸰!”
“你为什么要杀我?”西乞孤鸰忿忿说道,“既为亲堂兄弟,你我又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相煎?”
“你必须要死你必须要死你必须要死你必须要死你必须要死······”
“你不死所有人就会死你不死所有人就会死你不死所有人就会死······”
“是不是西乞一恪叫你来杀我的?是不是!”
“你不死所有人就会死你不死所有人就会死你不死所有人就会死······”
西乞孤鸰怒不可遏,一手掐住西乞麸的脖子,“从小到大,你暗杀我多少次了!你杀不死我,那就不要怪我杀死你!”
恶语之间,西乞孤鸰眼红冒焰,浑身发抖,气息强烈。
四善看着西乞孤鸰大惊,不觉意松开双手。西乞麸趁势一张臂,挣脱开西乞的手臂,又一手掐住西乞孤鸰的脖子;两人四手相攀,扭成一团,竟滚摔到一块巨石上。
西乞蝉正欲上前,西乞孤鸰大喊一声,“谁都别过来!”两人先是挣扎分开,又相互扑上,拳加间,扭打成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西乞孤鸰将西乞麸压在膝盖下,双拳狠狠击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西乞麸眼疾手快,将西乞孤鸰双拳猛地一压,双腿一夹,腰板一用力,整个身子飞弹而起,在半空一转,将西乞孤鸰抛了出去。
“打吧打吧!赶紧打!使劲打!打到一方倒下为止!”西乞掏出两个青果子,给了四善一个,自己拿着一个往嘴里就是一咬,“打!打呀!好好打呀!”
西乞蝉想上前劝阻,四善拦住了她。
西乞孤鸰和西乞麸又斗了几十回合,都累得气喘呼呼。
“我无法使用巫力,你为何不用巫力杀我!”
“我无法使用巫力你为何不用巫力杀我!”
“你说!这浓雾是谁施的法术!还有谁要过来杀我!”
“你说这浓雾是谁施的法术还有谁要过来杀我!”
西乞麸鹦鹉学舌间,却不断地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西乞孤鸰扑过去揪住西乞麸,“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再学!你再学啊!”
西乞孤鸰挥起一拳,正欲砸下,西乞麸却一手抓住西乞孤鸰的手臂,借转身之力将西乞孤鸰甩到自己的身后;然后身子一挺,挡住了无端从白雾中射进来的锐箭。惊吓之间,西乞蝉飞身入雾,其余三人慌忙抬住西乞麸往回走。
四善一看,幸好是手臂中箭,并不是致命伤。
“你既要杀我,为何又要救我!”西乞孤鸰惊诧道。
“你既要杀我为何又要救我!嘻嘻嘻嘻··”
西乞麸笑出声来,笑容陋极,却也有憨态。
笑着笑着,他突然拔下箭头,还是“嘻嘻嘻嘻”地笑着。
“你!”
“哎,鸰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个兄弟从小就痴痴呆呆,脑子里有问题。恐怕二叔叫他来杀你,他自个儿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或者他根本不想杀你。”
“不,他知道的!他想杀我!”西乞孤鸰道,“大家都说是我,是我害他变得疯疯癫癫的!”
“大家都说是我是我害他变得疯疯癫癫的!大家都说是我!大家都说是我!”
西乞麸指着西乞孤鸰,笑声越来越张狂。
西乞孤鸰紧紧地盯着他,面红耳赤,全身发烫,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猛跳,胸口似要炸裂一般。
他脑子里有一声音在不断响着: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至如斯田地!
此时此刻,西乞孤鸰直觉晕眩,全身发麻。
“鸰爷!鸰爷!你没事吧,鸰爷!”
四善一手把住西乞孤鸰的腕脉,被这狂乱的脉象吓得大惊,忙抱住西乞孤鸰,不断喊道,“鸰爷,鸰爷!你还记得我大哥的话么?你还记得你一善哥的话么?想想我哥说的话,想想我哥说的话!”
“一善哥,一善哥说的话······”
西乞孤鸰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出发前一天夜晚,在白虎城城堡居室内,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陆载向他走来。
那时候他还在床榻上,刚醒来。
陆载一看见他,就展臂大笑,说孤鸰你看,我被这晚来的春雨淋成了落汤鸡。
他苦苦笑了笑。想着大堂上大家的话,心里头还是压抑着。
于是,陆载就一边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问他,他自己最不喜欢家里的谁?
又或者说,他觉得谁让自己感觉最无辜?
他说,是他二叔西乞一恪。
以及西乞一恪的妻儿。
陆载就问为什么。他就说,听老一辈的人说,当年堂兄西乞麸一生下来就犯了热病,烧坏了脑袋,从而变得疯疯癫癫。
“就,就因为我娘怀着我,他犯热病就得怪我吗?!”他委屈地哭喊道。
“对啊,就得怪你啊,你娘怀你怀了十年,如此异象,他们不怪你怪谁呢?”
他万万没想到,陆载竟然也是这样说。一时诧异后便是无辜、怨恨、委屈,他真的嚎啕大哭起来。
“哭吧,哭吧,大声哭出来。”
“一善哥,你怎么也说这么无理的话呀?”
“呵呵,你们也知道无理呀!都说是责怪,只是责怪一下嘛!”
只记得陆载搂着自己,轻轻地说道,“孤鸰,他们只是无理地责怪一下啊!”
“你什么意思!”
“唉,人嘛,当遇到自己束手无策的事情,都会怨天尤人。也只有怨天尤人,他们心中的万分悲痛,才能多多少少地减去一分半分。你可别小瞧这一分半分,有时候就能够使人继续活下去,活下来。真正懂事理的人,他们以后会把这无理的责怪,慢慢地淡忘,甚至弥补改正;如果是一些无明之人,他们就会把这无理的责怪,当成一种生活的习惯,生存的借口。所以,你不要太着紧这些无理的责怪。以己度人,若是你的孩子也犯了热病呢?你应该想,他们责怪你,你便应责无旁贷,努力去修正这份责怪,让他们重新接受你。”
说完那番话后,陆载脸上露出何其悲恸的表情,“最绝望的,并不是有人责怪你误会你,而是你自己真的做错了事情,却没有人来指责你。就好像你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惩罚。有此等事,要么是你的罪毁灭了所有人;要么是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一起犯罪。这,才是最绝望的。”
说着说着,陆载自己叹了一口气,他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唉,你看看我,又说多了。你明白我意思了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试着体谅他们吗?”
“嗯,试着,努力去试着,体谅所有人。”陆载摸了摸他的头,“包括我,包括你自己。”
他又点了点头。其实他知道自己是似懂非懂,但看着陆载,总觉得在陆载面前,在他的心里,在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前,这里的事情都变得很随和,很坦然,很渺小,很容易解决和度过。
“对了,我要送你三句话。”
“什么话?”
“第一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还有两句呢?”
“明天起来,我再告诉你吧。如果我睡了懒觉,那你就吵醒我。或者拿一张纸一支笔,把笔搁在我手上,我就算睡着也会写出来。”
陆载说完这句话,他笑了。
很开怀地笑了。
就像此时此刻一样。
“鸰爷,你没事吧?”
“他是不是有什么病?怎么还笑起来了?”西乞奇怪道。
西乞孤鸰睁开眼睛,感觉神清气爽。
“还真奇怪,脉搏又平稳了。你没事了吗?”
“没事了。”
西乞孤鸰走到西乞麸面前,竟郑重地跪了下来。
“西乞麸,的确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们。我只恨我自己,当时在娘胎中身心皆不由己,因此无法去做什么。事已至此,我西乞孤鸰只能努力地去修正弥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所以,你若还想杀我,那现在就动手吧,我不会还手的。”
说完,抬起头,闭上眼睛。
“鸰爷你!”
“无妨。”
“西乞麸的确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们······”
西乞麸也想学舌,可说着说着却记不起来,说不下去了。
只见他又嘻嘻嘻嘻地笑着,站起来一跳,跳入白雾中,不见了人影。
“鸰爷,他走了。”四善扶西乞孤鸰起来。
“哦。”西乞孤鸰心里百感交集。
这时,西乞蝉抬着一个白色可怖的尸体回来,甩在三人面前。
四善吓了一跳,看着眼前这赤身的男子,全身都抹上了白灰,唯独死未闭上的眼睛黑森森的,直看得瘆人。”
西乞也是眼睛猛地睁大,“不,不会吧?还,还真让我们遇上了?”
“遇上什么?这是谁呀?”
“白鬼。”西乞蝉倒吸一口气,“是塔桑国的特殊军队,多在山林之间作战。”
“不是不是,白鬼怎么会出现在这?我们来之前明明侦察过,他们都不在这的呀!”
西乞正恐慌间,远处突传来一声吼叫。
这吼声崩裂天地,且有熟悉之感。
西乞胆颤心惊,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此时,浓雾渐渐散去,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