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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十五章隐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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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日前夜,荼靡坐在庭院的千鲤池边,一边数着那月下畅游的鱼儿,一边将手中的鱼饵茫然地扔去了池中。此刻夜已渐浓,她想起了方才与那少年做了最后的稽古,后虽与其暂得了片刻相谈的闲暇,自己却始终无法将心中的疑惑向他坦诚抛出。想起他对自己这些日子的特殊关照,此刻的心中难免生出了许多的自怨自艾。除却了这温柔的身边人,看着那池中五彩斑斓的游鱼,心中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人…

    “那几夜,他与我谈论说笑,仿佛…”

    “待我如朋如友,亲切地毫无隔阂。”

    “但是如今看来,这一切…”

    “都是他心中存有的温柔一角罢了。”

    “我与他身份悬殊…”

    “现在连远远见他一面都成为了奢望。”

    “而王妃之命,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人人艳羡、攀龙附凤的好机会…”

    “但是这一切…却并非我本意…”

    女人湿润的柔目仰望去夜空之中,映入了头顶上那轮孤零零的素圆之色。

    “我从未奢求能与意中人相守相护,但唯有人生之路的抉择,我…”

    “还想抓在自己手中…”

    泪珠顺着脸庞滑去了颚下,彷徨憔悴的面容上,却透出了几分无力…

    “有时候,我竟然会生出羡慕他的心思。而他…”

    “明明是个男子…”

    女人叹息着,又将凝滞的目光收回了前方浓稠的夜中。

    正在这娇美人儿沉湎于这在王府中最后一夜的伤感中时,背后的梅林中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嬉笑声。待她迟疑地回过头,那树后的两三舞伎便不再躲藏,相视而笑着、带着一副高傲的姿态向自己这里走了过来。

    “呦,这不是荼蘼姐姐吗?”

    女孩们轻扬着嘴角,露出了丝丝狡黠的神情。

    “你…你们…”

    银莲与苏梨的突然出现,让这独处的女人甚是疑惑。

    “稽古可早已结束,宛乐师不是让你们回去休息了?”

    她警惕地质疑了起来,对于这些趁乐师不在之时,常常给自己难堪使绊的年轻女孩们,此刻那紧张起身的单薄身躯忍不禁后退了几步…

    “怎么,瞧见我们,你可如此不乐意?”

    苏梨拢着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身边同行的银莲,扬起了一脸不屑的笑容。

    女孩们的步步逼近让荼蘼已退至了紧邻的池塘边,脚后的石子落入了池水中,扬起了一片荡漾的碧皱。那满面愁疑的脸庞微微侧去身后,仿佛已知无可退路,荼蘼回看去眼前,又蹙上了眉头……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从那双双挑衅的目光中,她看出了此刻来人不加掩饰的恶意。

    “做什么?”

    苏梨轻声冷笑道,又舒坦了面色。

    “你们瞧瞧她这傻装的,竟然还问我为什么!”

    女孩们纷纷掩口,耳边传来了接连起伏的笑声。苏梨与银莲目光相投,又将彼此的嘲讽之色投去了荼靡的身上。

    “听闻当初长公主见你有几分姿色,眉眼又有几分像狄娘娘,便嘱咐你投怀送抱…”

    “这件事,我们不说,怕是这京中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苏梨走近那故作镇定的女人面前,紧紧凝视着她故作坚定的眼眸,又用指尖轻勾上了那前襟衣带……

    “行,就算…”

    “你与王爷的关系,就如徽玉哥哥所说,兴许其中另有隐情,但…”

    “元日献舞一事…”

    “你…又作何解释?”

    那女孩紧贴着自己,笑眸里却尽泛怨怒之色。

    “此事是王妃之命,又与我何干?”

    荼靡冷冷反驳道。

    “与你何干?”

    苏梨紧了紧手指的动作,将那女子拉近了自己的身前。

    “只怕…”

    “你是被王爷拒绝,所以…”

    “便向王爷谄媚逢迎出此下策…”

    舞伎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眼前人,月色下两人的目光紧紧相凝,彼此甚是互不相让。

    “想方设法另寻出路呢……”

    “我没有。”

    “你没有?”

    “你如何没有?你那攀附权贵、水性杨花的模样,骗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这双眼睛!”

    “你们无凭无据,怎可如此口出妄言?”

    “如何,可是我猜对了,让你如此慌张?”

    “你…”

    一番争执后,荼靡紧握着手,回忆起自己的初心与孩童时便不由己身的痛楚,想起身边人家常便饭般的冷嘲热讽,眼眶里竟浮上了些许湿润。她沉湎于无人感同身受的悲悯之中,已是无力开口再做解释…

    “元日之曲,我们与乐师耗费心力,练习数月有余,主舞之位,本也应是选定了我…”

    见女人渐而沉默,小女孩心中的怨气更甚了几分,不由得向她更步步紧逼了起来。

    “你可知你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让一切都得重头开始,若不是徽玉哥哥这几日替你打点,又不眠不休重新排舞,这明日殿上,可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就算如此,你还不满足,竟然又寻思起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不知廉耻之事?你这话是何意?”

    听着女孩越发不可理喻的疑问,荼靡心中既无奈又疑惑。

    “事已至此,你还装聋作哑?”

    苏梨收起了嘲讽笑意,那心中的愤怨已溢进面色里。

    “好,既然你不愿意坦诚。那么……”

    “当着大家的面,我问你!”

    她放慢了语速,微眯起双眼,手中的动作已让荼靡难以挣脱。那骄横的眸子落入了女人迟疑的眼中,周围的女孩停止了纷纷议论,目不转睛地向这里看了过来。

    “昨夜……”

    “我与银莲夜中难眠,夜更稽古。后偶路过藏库,却…”

    “看见你从藏库鬼鬼祟祟地出来…”

    “你告诉我…”

    周围的夜色仿佛凝固了一般,大家屏气凝神着,疑惑不解的神色更一齐指向了女人蹙眉惶恐的脸庞上。

    “你去藏库做什么?”

    苏梨凝着女人的垂目,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

    “我…”

    女人措手不及于那夜偶然的巧合。却是明白自己在意那个少年谜团重重的身份,如此场合下若是坦诚解释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怕是会给彼此带来无尽的麻烦。她不愿连累了那位对自己多番关照解围的少年,此刻凝眉犹豫了片刻,只能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我…我昨夜也睡不着,所以便起身去藏库…”

    “想着,向宛乐师借阅…借阅乐谱。”

    这牵强附会的解释说得甚是无底气,荼靡按耐着心中的慌乱,目光也随之忽闪不定了起来。

    “噢?借阅…乐谱?”

    苏梨见她露出了慌乱之色,心中的把握更确定了几分。她笑着环顾去周围女孩意味深长的笑容,见众人心领神会,又回过了从容的目光。

    “事到如今,你还不愿说实话?”

    一旁的银莲亦走上前,与苏梨一同向那立在水边的女人含笑道。

    “我没有说谎。”

    女人不变固执冷默的表情,更一口咬定了这搪塞的理由。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便不要怪我们心直口快了。”

    那勾着自己衣襟的手怨恨地紧了紧,冷冷的眸子更是充满了妒色。

    “这几日,你瞧出徽玉哥哥对你有几分好意。”

    “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却又起意。”

    “于是昨夜…你瞧见大家散了去,后便…”

    “偷偷地入了他的屋子,又…”

    “欲行勾引之事…”

    “你们纯粹是胡乱猜测!”

    女孩的猜测被惊慌的解释打断,见众人竟然误解自己到此地步,荼靡此刻的心中甚是苦不堪言。

    “我胡乱猜测?”

    “那你倒是说实话!”

    “我方才说的就是实话!不信你们可以与宛乐师对质!”

    “徽玉哥哥如今心在你那,难说他不会偏袒你!”

    “那我们可以找王妃娘娘做主!”

    “哼…你当我们傻?”

    “你这点破事,万一让娘娘动怒,那可会连累我们整个暖音阁。”

    “不止你,连徽玉哥哥、这里所有人都会受罚…”

    “那你,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想怎样?”

    苏梨手指抚动着那轻薄衣襟,指尖在她胸口上下划动了起来。

    “当然是…”

    “必须给你点惩罚了。”

    女孩轻描淡写道罢,女人的耳边又传来了起伏的讽刺笑声。

    “不可理喻!”

    荼靡欲强行绕过咄咄逼人的眼前人,却是方踏出脚,那抚着自己衣襟前的手突然用力向胸口一推,自己的脚下失去了重心,月色划过惶恐的眼眸,巨大的水花随着重重掉进池塘的身体四溅而起,瞬间,冰冷彻骨的塘水已侵浸了耳际…

    …

    扑腾的水花沉沉浮浮于眼前,一片模糊中,岸上人似乎慌作了一团。只是无论自己如何呼救,却没有一人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而此刻自己脚无法着地,竭尽了所有的气力也越发虚弱起来。

    …

    “梨梨姐姐,这千鲤池…似乎深得很。”

    片刻后,见水中女人的挣扎渐而无力,呼救声已渐难可闻,此刻苏梨身边的女孩们不禁更六神无主了起来。

    “区区池塘而已,又能怎样?”

    苏梨握紧了手,却渐渐浮上了苍白心虚的面色。

    “梨梨,她好像是真的不行了!”

    “我们…我们是不是…”

    “明日若是…我们,我们该如何与娘娘交代?”

    银莲亦拉了拉苏梨的衣袖,方寸渐乱地向她求救了起来。

    “这水…真有如此深?”

    荼靡的身影渐渐沉向了水下,苏梨疑惑地嘟哝了几句,看着眼前命悬一线的可怜人,此时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了起来…

    “梨梨!”

    银莲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已是溢出了满头汗水。

    “你们有谁熟水性?”

    苏梨紧了紧眉头,一番犹豫之后只能不得不向身边的女孩确认了起来。却是所有人紧张地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站出来。

    “梨梨姐姐,我们…我们虽多是穷苦出身,但姐妹们打小便长在府里,平日弄乐习舞,谁会做这些…这些粗鄙之事?”

    “依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请府中下人来帮忙,她…她怕是马上就不行了。”

    只是小舞伎的提议,更让苏梨的心中生出了无尽恐惧,此事是自己所为,众目睽睽之下无可狡辩,但是倘若让府中下人知晓,这件事只怕是会传进那位严厉的娘娘耳中…

    …

    “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女孩内心斗争踌躇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女孩紧张无助地回过了头,却从慌乱的人影里,看见了那白衣少年的身影。那少年凝眉停下了脚步,在看见了池中之人的一刻,接而穿过众人,箭步向自己冲了过来。

    “苏梨!你!!”

    来人正是徽玉,他冲苏梨欲言又止地怒吼了一声,却是危及关头人命关天,他收起心中难耐的怒意,取出腰间的笛子狠狠塞进苏梨的手中,二话不说便纵身跳进了池塘…

    …

    “荼靡!”

    “荼靡!!你坚持住!!”

    少年甚熟水性,他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飞快地游至荼蘼身边,将她的手臂紧紧绕于自己肩头,又吃力地向岸边一点点挪动了过来……

    ……

    一番漫长又紧张的等待后,待两人在苏梨与银莲的帮助下艰难地上了岸,那女人被少年从肩头放了下来,躺去地上之时已是失去了意识。浑身湿透的少年含恨怒瞪了一眼一旁瑟瑟发抖的苏梨,片刻犹豫后,又只能不顾众人的目光,跪于地上,低头覆上了女人苍白的唇…

    这一幕让周围的女孩又惊又惧,却是性命攸关之际,已是别无他法…

    少年的一番努力之后,一口残水从女人的口中吐出,荼蘼剧烈又痛楚地咳嗽了起来。

    “徽玉哥哥!她醒了!”

    忧心忡忡的众人中,有人难耐欣喜脱口而出。

    “她醒了!”

    “醒了醒了!”

    “太好了!”

    瞧见女人苏醒了过来,次刻苏梨与银莲也终松了口气。看着那地上浑身湿透的两人,这两小女孩的心中此刻亦生出了许多愧疚。

    “对不起,徽玉哥哥!”

    “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

    “昨夜…”

    “我们看见荼蘼她…她……”

    …

    “你们这些无根无据的胡乱猜测…”

    那少年抬起凌厉的目光,额角湿濡的发丝粘粘在洁白如刀削的脸庞上,浅色眸子透出了丝丝寒光。

    “也该适可而止了!”

    嘴角的嘲讽微微上扬起来,那苦楚的心中已漫溢了痛楚与无奈。

    ……

    “后来…”

    “我回想起来…”

    “方发觉,那时的自己,竟然已对你…产生了如此奇妙的感情…”

    “北玉…”

    “北玉…”

    “你可知,你在我的心里,始终都是那天边散开月光一般的存在……”

    “即便……”

    “后来,我发现了你的秘密…即便…”

    “后来的自己,发现这一切…”

    “这一生…”

    “全都不过是大梦一场…”

    “这所有的所有,亦都成了我心甘情愿的所有…”

    “北玉……”

    如霜月光下,那耳边替自己质疑的怒鸣渐渐清晰了起来,女人虚弱的目光向人群聚集处微转过来,含泪的眸光所及之处,已是看清了那环抱着自己的少年身影…

    “明日元日入宫在即,今夜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不过…”

    仰目之上,这夜色下的冷漠面庞是那么陌生,耳边的话更是字字戳心,声色俱厉。

    “此类之事,若还有下次…”

    …

    “别怪我不计多年情谊。”

    那黯然的话语铮铮道完,少年又渐垂下了眼眸。

    “荼蘼?”

    “荼蘼?!”

    “你没事吧?”

    他的温柔关切之色徜徉于面中,也温暖了女人挤出了几分苦笑的晦涩心中。

    “宛乐师…”

    她挣扎着在他怀中坐起了身,轻轻摇了摇头。

    …

    “徽玉哥哥,我们带荼蘼姑娘回房休息。”

    “你也早些回去吧。”

    一旁的苏梨带着忏悔关切道。

    “对对对,徽玉哥哥,我们真的知错了,今夜,我们定将功补过,照顾好荼蘼姑娘。”

    银莲亦附和道。

    只是女孩们的提议并未让那少年有所反应,他低垂着眼眸,仿佛陷入了凝思。

    “宛乐师,明日还要入宫,不能因为我一人而耽误了大家…”

    荼蘼强撑着冰冷发抖的身体勉强道。

    徽玉看了看怀中可怜的人儿,心中更觉痛楚不已。他微微叹了口气,寻思了片刻后,似是下定了决心。

    “今夜,你随我回藏库。”

    “你放心,你睡我房中,我可以外面席地而眠。”

    “但是…”

    少年的决定让女人甚为诧异。

    “让你与她们在一起,我不放心。”

    他的话语中道尽嘲讽,却是目光又不屑地抬起看了看那为了自己争风吃醋的女孩们狼狈的模样。

    “走吧。”

    他将荼蘼扶起,又让她倚靠在自己肩头环绕过自己脖颈,一边冷冷取过苏梨手中的长笛别去腰间,一边又搀扶上身边女人,在众人的目光中向暖音阁方向的低垂夜幕中步履蹒跚地走了进去……

    …

    暖音阁的藏库内,那少年吃力地推开了房门,此刻房中的老者看见这浑身湿透的两人,不禁惊讶地呆立在了原地。

    “玉儿,这是怎么了?”

    他迟疑了片刻,又急忙迎上前,替他扶过那有数面之缘的女人,小心地将她扶坐去了椅上。

    “爹,你去湢室替我们准备些热水来,我要替她暖暖身子。”

    “但是玉儿,你…”

    想起了这孩子的难言之隐,宛卓生不免有些犹豫。

    “爹,你别多想,我知道该怎么办,你快去吧。”

    “但是你这…”

    “爹!”

    “倘若明日她无法顺利与我们入宫,到时候麻烦的可就是我们了!”

    那少年的微怒让宛卓生凝眉犹豫了片刻,此时一旁落座的荼蘼却对这对父子的顾虑又心生愧疚了起来。

    老人哀叹了一声,似乎是明白了少年的用意,他转头凝了凝倚靠在一旁无助垂目、瑟瑟发抖的女人,只能转过身,默默往侧屋里走了进去…

    …

    暖气四溢的湢室中,女人倚靠在浴桶中,游离着思绪投目凝思着,而此刻少年亦褪去了湿濡的衣衫,放下了紧盘的发髻…

    他的存在与动作似乎并未让女人甚多诧异,她默默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只是疑惑于他为何不将那秘密对自己继续隐瞒下去。

    少年退下了裹于胸口的层层棉布,回过了俊朗英气的面容,冲女人投去了一记无奈笑容。

    “怎么?”

    “失望了?”

    他试探着荼蘼的意思,嘴角却扬起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荼蘼涨红了脸,收回了目光,并不敢在那身体上仔细确认。

    还未等她整理好脑海中思绪,那女孩已裹着澡巾大方自若地踏进了自己的浴桶中。她伸开手扶上浴桶边缘,看去身边的娇羞之色,却是满面盎然笑意。

    “唉,我这女儿身,早已被你察觉了……”

    “怎么?你倒害羞起来了?”

    徽玉的玩笑让荼蘼甚是无地自容。她转过头,却是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竟然对一个女子心猿意马的心思。

    “哎、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将脸凑去女人的耳侧,歪着脑袋调侃着,依旧不改平日不拘小节的模样。只是身边人一时间似乎难以释怀,徽玉只能无趣地收回手臂,枕着手臂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不过话说回来…有如此美人共浴,我可真宁愿自己是个男人。”

    “功名利禄,美人成群,这世上,男人的日子可比女子舒坦多了!”

    一番玩笑的感慨后,又迎来了片刻宁静。不一会,一丝破涕为笑的声音透过重重雾气传入了徽玉的耳中,她打起精神,又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笑了!”

    他侧过头,将目光锁向了此刻终掩口按耐着笑意的荼蘼。

    “以往这些日子…”

    “我…”

    “只以为你…是个风流好色,又爱贫嘴的臭男人…”

    “可没想到,这臭男人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

    徽玉拉上荼蘼的胳膊,那脸上的笑意甚是不羁可爱。

    “变成了…油嘴滑舌的小丫头!”

    荼蘼拿出了自己年长他数岁的认真姿态,却是将自己的暧昧心意委婉地收进了心中。

    “唉,你…”

    “你说谁是小丫头?”

    徽玉故作嗔怒了起来,却是脸上的怒气在荼蘼此刻含笑的端凝下又渐渐变了无可奈何的释然苦笑。

    “行,我是小丫头,那我…”

    “是不是该尊称您一声…”

    “荼蘼…姐姐?”

    这女孩向荼蘼假以恭敬地颔首,这番滑稽的模样让荼蘼甚感不适,她嫌弃地摇了摇头,又道:

    “还是算了,若是白捡来一个如此顽劣的妹妹,我可受不起。”

    这话让徽玉愣了愣,片刻后两人又不禁对彼此滑稽的对话扑哧笑出了声……

    ……

    “不过…话说回来,昨夜…”

    一番玩笑后,两人的距离急剧拉近,荼蘼收起了玩笑之色,一边将身体沉入温热的水中,一边迷惘地将目光投去了房梁之上…

    “你是不是发现了我来过藏库?”

    身边的女人直舒起了心中的疑惑。徽玉听罢一时间不语,却亦将整个身体浸入了水中……

    见她凝思不语,荼靡却只能又隐含苦笑。

    “今日,若不是你…”

    “我大概已经…”

    那水面上的垂目中隐隐浮着湿润。

    “我…”

    “还是得与你说声谢谢…”

    女人真挚的道谢回荡在宁静的屋内,热水潺潺之音充斥着狭小的湢室。两个人一时间有些难以自处起来。

    “你…”

    那久久难以释怀的疑问徘徊在心头,今夜却是两人即将分别的最后一夜,荼靡鼓起勇气,坦荡荡地向身边的女孩质疑了起来。

    “为何要女扮男装?”

    她凝眉疑惑的神色落入了徽玉侧过的面庞边,这俊美如秀玉的女孩一袭长发披肩,发丝流淌在透明的水中,雕刻一般的侧颜上渐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方才…”

    “我应已与你说过了。这世上…”

    “做男子,可比女人宽容多了…”

    那笑意带过些许苦涩,女孩垂下的目光却深邃如渊。

    “所以…你是担心你的真实身份…”

    “不想与权贵委曲求全,所以…”

    荼蘼猜测道,似乎对她的理由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

    “嗯,可以这么理解…”

    徽玉轻叹了口气,又凝神道:

    “不过,也有一些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嗯。我…”

    “我有我的苦衷和理由,所以现在…”

    “还无法全部告诉你。”

    “我明白…”

    “你明白?”

    见荼蘼肯定地点了点头,徽玉微微上扬起了试探的嘴角。

    “当然明白!”

    荼蘼嫣然一笑道。

    “你与普通女子不同,你…”

    “不屑依附于权贵,你有才华,有野心…”

    “所以呢?”

    见她如此猜测,徽玉悠悠而笑地眯上了眼睛。

    “你想入宫,你想…”

    “加官晋爵。”

    “不愧是荼蘼姐姐,你懂我。”

    那少女收起了心中深藏的悲悯。顺着她的话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过…”

    “不过?”

    “不过我不明白,你从未与苏梨她们坦诚过自己的身份,却唯独与我…”

    “今日之事,虽说是只是个意外…”

    荼蘼低下了头,又与那不解的矛盾纠缠了起来。

    “你想知道?”

    徽玉幽幽笑着,更将目光探进了女人的眼中。

    荼蘼点了点头,此刻与那笑目相凝着,不禁又微红了脸庞。

    “若是我说…”

    徽玉欲言又止,转而微侧过头,抓过了女人的手臂,将那惊慌失措的眼眸一番认真的凝视后,目光流转去那眸下的一抹淡红,随即轻轻地覆了上去……

    一道流电划过颤抖的身体,女人呆坐于浮水中,惘然着目光,已失去了半晌意识。

    “我…喜欢你…”

    那女孩酥柔的声音划过通红的耳根,笑眸消匿于模糊的视野中,那身影又静静地沉进了水中…

    “这理由…”

    “姐姐可觉得荒唐?”

    带着眸子里肆意的笑容,眼前的女孩向自己幽然道。

    “你…”

    荼蘼一时失语,却感觉背后阵阵寒凉。

    “我…对她的感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越发暧昧模糊…”

    “这一切,难道早已被她察觉?”

    “她…可是知道这点,所以故意与我坦明了他的身份…”

    …

    “徽玉…但…但我…”

    “我们都是…”

    荼蘼踌躇着开了口,却还想辩驳一二…

    “荼蘼姐姐,你可曾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徽玉打断了了她的思绪,又突然抛来了令她莫名的疑问。

    “普通人的日子?”

    “嗯,离开皇宫与王府,远走高飞…”

    “我…”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试探,荼蘼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我…我当然想过,但是…”

    “身为女子,又无一生计所长,若离开了这里…”

    “又该如何谋生?”

    “况且…”

    “这去留根本不能为我选择。”

    她无奈解释着,却是苦恼于那高高在上的女人对自己的莫名期待。

    正在她犹豫解释之际,那纤瘦的手又握住了自己。女人抬起头,只看见眼前袭来一抹璀璨如日光般的笑容。

    “也罢,我也只是好奇一问,你…”

    “不用放在心上。”

    徽玉微叹着,只犹记自己那至亲也曾经面对过同样身不由己的命运,人在巨大的权势面前,竟会如此卑微如此渺小,只让人觉得唏嘘不已可悲可叹。

    “其实…”

    “有一事…”

    “我犹豫尚久,一直想请求姐姐,却又担心你有所顾虑…”

    女孩举动暧昧,疑问更是无头无尾,而此刻这唐突的请求却倒像是她认真的肺腑之言。荼蘼此刻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这对自己有恩的眼前人,倒也并无介怀。

    “你若心中有求,尽管与我开口。”

    她徜徉着温柔笑道。

    “待姐姐入宫,若是方便…”

    “宫内之事…无论详尽与否…”

    “姐姐…可否一一告知与我?”

    那少女的神色甚是真诚。

    …

    “你这是…?”

    她这般认真的模样让荼蘼甚为异样。

    “这点事,我自当是举手之劳。”

    “不过…”

    “徽玉,你让我这么做,可是不是为了入宫一事?”

    对于她的理由,荼蘼难免想到了从苏梨她们那里听来的传闻。

    只见徽玉微愣了愣,又含糊地紧接着点了点。

    “对,对…”

    “我…”

    他迟疑笑道。

    “作为乐师,谁不想坐到那大司乐的位置上呢。”

    他叹息了一声,更浅垂下了眼眸。

    “只是以我的资历,还差得远呢。”

    荼蘼第一次见他如此低沉,只是又极尽了温柔。

    “不,我…”

    “我相信你。”

    “以你的能力,你完全有能力胜任。”

    女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与关切让那嘴角的笑意隐动,徽玉抬起眼眸,又凝望上了女人的面庞。

    “姐姐这番话,可是让北玉有了无尽底气…”

    他的神色渐复了几分平日的飞扬神采。

    “对了,你方才说…”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

    “北枝有玉,寒梅初匀。”

    “我出生之际,也是这般寒冬天。”

    “北玉…玉可是初梅之意?”

    荼蘼的疑问让那女孩含笑点了点头。

    “我本名叫江北玉。”

    “不过,你父亲是宛姓…”

    “他是我父亲的旧友,对我来说…是一手将我带大的至亲。而我的亲生父母…”

    “早已亡故了。”

    …

    “对不起…”

    她的这般坦白让荼蘼甚是意外,这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多舛命运让她甚为感同身受。两人的片刻沉默后,北玉又叹息了释然笑意。

    “无妨,我…我也习惯了一个人无拘无束的日子。”

    “这般生活,对我来说,已是最大的奢侈了。”

    荼靡见他并无过多伤感之色,又回过了目光,释然地徜徉去了夜幕中……

    …

    “都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自己的命运。”

    “不过北玉…”

    “你…”

    “相信命运一说吗?”

    室外寒冬彻骨,湢室内却温暖如春,女人的柔媚含笑如一缕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进了此刻北玉浅亮的瞳眸中…

    她笑而不语,嘴角却在那垂眸下挂上了几分倔强的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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