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十三章荼蘼(一)
正午的阳光撒进了帐中,女孩翻了个身,混沌意识中,她只记得自己照顾了漓画两晚,昨夜夜半回到屋中就寝,终于睡了安稳一觉。而这两日,自己□□无术,丝毫未察觉到已有两日未见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一只大手伸进帐中,将一侧的帐帘轻轻地撩开了…
扑鼻的檀香四溢进了女孩恍惚的意识中,她皱了皱眉,翻转了身子,将自己的娇憨睡颜暴露在了那个人的温柔视野中…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炙热目光,女孩微微撑开了睡意惺忪的眼睛。一片模糊中,映入了男人坐在榻边,一脸含笑的身影…
随着那俊朗的面容渐渐清晰在视野里,女孩微蹙上困倦的眉头,清醒了几分,从被中慌忙起了身…
“王…王爷。”
敞开的领口滑落去肩头,女孩的惺忪眼眸对上了男人温柔的目光。
“天气凉了…”
男人用被褥盖上了那半截肩头。
“你这被褥薄了些。”
他的目光透出了丝丝爱怜。
“晚些让你的侍女替你换一床。”
他含笑打量着女孩疲惫的神色,又欣慰地嘱咐她道。
若颜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王爷…”
“可有去看过漓画?”
她想起来什么,又不安道。
元俨含笑点了点头。
“方才已去看过她了……”
听见他的话语,女孩不禁松了口气。
“王爷,您这是已用过午膳了?”
“嗯,在元燕殿已用过了。”
“今日您不用去元荣殿吗?”
想到了这男人一向繁忙,今日的抽空前来实属难得。
“晚点去…”
他回答着女孩的问题,充满爱意的眼神却不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
女孩微红了脸,两厢无言的脉脉含情让她又害羞地游离了目光。
男人伸出手,宽阔的袖裾划过肩头,榻上的娇小身躯已被这男人轻轻拥入了怀中…
“漓画…她身子还未好全,我不放心,今夜…我…”
躺在他怀中,按耐着对这怀抱的眷恋,她维持着理智道。
“一切,但凭你做主。”
那细长眼眸轻垂下来,男人的话语极尽了理解与温柔。
“王爷今夜…”
女孩抬起了依依不舍的矛盾眼眸。
“今夜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去看过她后…”
“好好休息也罢。”
男人委婉笑道。
女孩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隐隐失落。
似乎是看出了她此刻的不舍,他又含笑道。
“明日…我要启程去淮南。”
“淮南?”
女孩不解的眼眸抬了起来。
元俨点了点头。
“王翰林与韶阳郡主,他俩的婚事,本王…不能不露面。”
他的笑中透过了丝丝深长意味。女孩惘然诧异了片刻,又道:
“是…万寿长公主江南行宫?”
那垂目轻点了点。
“王爷要去多久?”
她的圆瞳中透出了依依不舍。
“二月有余。”
男人无奈笑道。
接踵而至的事情让女孩的垂眸更蒙上了一层黯然。
只见那双凤眸侧去女孩沉默不语的小脸。
“生气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眸含笑道。
女孩轻倚着这胸膛,又蹙上了眉头。
“我与您成婚方数日,您这便要出远门…”
还未等她娇嗔完,那双挑翘的眼眸已贴上了自己,他轻吻过她的额头,这柔媚的目光又深深扣进了她紧张的眼眸里…
“本王回府之际,应已入秋。”
“水清宫外的枫叶也该红了。正是入汤泉,赏山丹的时节。”
“那里人少清净…”
“我已与圣上告假,等我回来…”
“我与你一起去…”
他将她的发丝撩去耳后,温柔地在她耳边承诺着,又含笑看上了女孩微红的脸庞。
这承诺让女孩将方才的烦恼抛去了脑后,她羞怯地低下头,小手却绕过他的腰身,将彼此搂得更紧了一些,两人相视而笑,又难舍难分了起来……
…
“鸿音姐姐?”
这时青青从廊亭上看见了此刻房门外的侍女身影。
“您这是去看过白姐姐了?”
小侍女热情地与她招呼着。却只见这侍女蹙着眉头,圆睁着眼,甚是一幅怨恼的模样。
青青见这一向高傲的大侍女生着闷气,也不便多言,于是匆匆一礼后,便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你这药,是给漓画的?”
侍女大声呵斥住了青青的去路。
“是,是的。”
小侍女不明所以,停下了脚步。
“快去!别耽搁了!”
她心烦意乱地训斥着这院中的侍女,却是看见那男人对女孩越发的疼爱,越难以舒解心中的烦闷。
正在她怒目之时,那男人整理着衣衫,终从女孩的房中走了出来。男人冰冷的目光落在了侍女的脸上,又径直往门口走了过去。
“王爷!”
鸿音惶恐地收起了不满的神色,匆匆跟了上去……
王府的庭院中,侍女惴惴不安地跟在男人的身后,想起了自己这几日如此近身侍奉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战战兢兢的同时,他却还未认真瞧过自己一眼。
正在她心中隐约失落的时候,身前的男人却放慢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踱着步道。
“奴婢…奴婢…姓余,名鸿音。”
侍女不安道,他突然的发问让那心提了起来。
“余…鸿音…”
他重复着这有几分印象的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是玄英的侍女?”
男人回过头,嘴角轻轻上扬了起来。
“是…王爷…”
鸿音微垂下了不安的目光。
“鸿音入府时,侧妃娘娘已经临盆在即,嬷嬷觉得我年纪小不懂规矩,便没有让我近身伺候娘娘…”
“奴婢一直负责清扫外院,亦与嬷嬷同住,学着些规矩。”
“只是没想到…后来娘娘会…”
想到自己入府不久后发生的变故,她心中甚是难以释怀,而还是孩童时无意撞见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让她更觉得蹊跷又难以置信。她不敢与这个男人轻易确认起心中的疑问,只是凭直觉选择了避重就轻。
“娘娘过世后,您便将我调去了元燕殿…”
“漓画姐姐近身伺候您,而奴婢一直在外院做事,平日与楚云她们碰面也少。”
她与他提及了自己的过往,忐忑的心中只希望这眼前人能想起自己的存在。
只是男人一路走着,并未再多有回应自己。侍女要强的心中不禁又思虑起了其他的话题。
“鸿音…与漓画姐姐是同乡,我也是洪州人。”
她故作轻松,紧紧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噢?”
男人轻笑着将目光轻侧于已走到自己身边的侍女身上。
“在府里,我与漓画姐姐关系最好。”
女人的熠熠目光坦诚地迎向了男人。
“所以…她口中的那个什么…同乡的妹妹,就是你?”
男人感慨地看了女人一眼,轻描淡写了一句,转而又含笑将目光放去了前方。
鸿音肯定地点了点头。此刻这男人近身的衣香触动着她一直暗藏着的爱慕心弦,她不禁与他越走越近…就当两人的衣袖渐触之际,那男人却抄上手,谨慎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主仆两人走过了蜿蜒曲折的庭院,而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的女人与侍女亦停下了脚步。
“娘娘,那可也是元燕殿的侍女?”
墨竹不解地问道,又看去女人沉默不语的脸庞。
“这怎么方走了一个,又跟来了一个?”
侍女的话让女人挂上了淡淡冷笑。
“不仅王府,就是在宫里头,那愿跟在他后头跑的小姑娘可还少吗?”
她调侃着,倒并未将这些身份低微的女子放在眼里。
“娘娘您…”
墨竹用心道。
“由她去吧。”
女人冷冷抛下一句,又回过了头。
“她想自掘坟墓…”
“我又何必拦着。”
说罢女人不顾侍女一脸的不解,笑着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了去……
夜色下的元燕殿内外,这个季节的梅林还是一片郁郁葱葱。一轮明亮的三日月挂上了枝头,深深地镶嵌进了浓稠的夜幕中。
鸿音想起了自己近身侍奉他数日,却始终未能如愿留在他的房中。女人仔细端详着自己在镜中的容颜,想起自己虽没有那般突出的美貌,当年倒也因为这几分端正的姿色而被这府上挑剔的嬷嬷所相中…
与那位得到王爷垂青的寡淡侍女相比,自己的容姿自是在其之上的。她梳着自己的长发,默默凝视着镜中人,甚是难解了起来……
一番精心梳妆后,侍女手持面盆依旧像前几日一样走进了男人的房中…
女人跪地俯身,用柔软的双手替男人揉按着浸于热水中的双足,她的余光看见男人微微舒畅的模样,又动容地低下了头。接而她用烘干的棉布小心翼翼地裹上男人的双脚,放置于自己的膝上,替他轻轻地按压了起来…
男人似已习惯了下人的伺候,他思虑着朝中之事,倒并未将侍女的此番殷勤放在心里…
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方才使他从那些琐事中抽离了出来。他将目光躇疑地移去了这跪着的女人身上。此刻才发觉今日这女子的装扮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而伏身的轻薄衣衫下,女人的胸口亦在眼前若隐若现……
“你身上这香…是玉兰?”
男人淡淡地笑了笑。
侍女替他按着脚,心中微颤了一下。
“是,王爷。”
见男人终有所反应,女人按耐着心中的紧张恭敬道。
“玉兰之香浓烈且醇厚,你用起来倒也不违和。”
见男人仔细打量上自己,侍女难掩面中喜色。
“不过…”
他浅笑的目光又移去了别处。
“本王殿里有熏衣的习惯……”
“你这香味过于浓烈,那衣上…若染了杂味。”
男人的垂眸甚是温和。
“可就适得其反了。”
他收回了脚,微眯着的凌厉目光扫过了侍女惶恐失落的神色。
“是。”
鸿音难掩失落,起身将东西放下,给男人奉上茶水,又走去男人的一侧,开始整理起榻上被褥。
“你是元燕殿的侍女…”
男人撇着茶盖,又幽幽道:
“行为处事,仪容仪表,该是府中下人的表率。”
侍女不解地听着,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这身衣裳…”
他品了口茶,又轻轻合上了茶盖。
“以后别穿了。”
男人数落着女人的仪态,抬起的一双厉目却凝满了警醒。他垂下目光,将茶盏放去侍女匆忙呈起的案盘中,拿过床头的书,又斜倚在了软褥上…
“奴婢失仪之过,还请王爷责罚。”
侍女羞愧地拉上了敞开的衣裳领口,她琢磨不透这男人的心,只能惶恐地认起了错。
“责罚?这深更半夜,本王…不兴罚人。”
女人的请罪丝毫未让他在意,此刻他一目十行着,目光却无奈含笑。
“我…”
女人陷入了进退两难。
“对了,你那姐姐在本王身边时倒尽心尽力。”
“改天,你不如…向她取取经?”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那眼眸抬起笑看了看眼前人,又垂下放回了书上。
侍女听出了男人话语中的讽刺意味。顿时羞愧难当地涨红了脸。她垂头收拾着茶具,攥了攥手中的茶盏,又放回了案盘上…
她持上案盘,一边思虑着一边无奈向门口走去……
高傲的自尊心受了挫,丝丝不甘涌上心头,而十二年前的那些疑惑更充斥在脑海里。对于这一身谜团的男人,女人的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想。
“我无意中知晓的那些事情…若是他的秘密,我与他之间……”
“他…”
…
这个念想吞噬着她的理智,竟让她一瞬间壮上了胆子。
“王爷…”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女人的反常让帐中的男人抬起了淡淡的目光。
“鸿音…鸿音有一事一直心中不解…”
话到嘴边,她又犹豫了片刻…
“何事?”
隔着帐子的身影雍容道。
“十二年前…”
“宁娘娘…她生产完后…”
幽暗的烛火中,女人的眼眸闪烁着微弱的光。
“我隔着窗,看见安嬷嬷曾在屋里哄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那时,我记得…生下的一双孩子应已被奶娘抱走了…”
“为何…”
女人微蹙上了眉头。
“那孩子…”
侍女的话让房中陷入了针落有声的寂静。
“究竟是谁…?”
她的脸色肃穆,淡然的瞳眸扣紧了男人目光。
…
帐中的目光一瞬间凝固了…片刻后,那双凤眸方渐渐释然,凝成了丝丝坦然笑意。
他徜徉起欣然的目光,打量上鸿音忐忑的模样。
“那日…你可在产房中?”
他掷地有声的反问划过了安静的空气,而寒意袭人的目光却透过暖帐泛上了微光。
女人反复确认着自己的记忆。却怕记忆中的时间点发生了错误。她摇了摇头,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我…我是外院侍女,未进产房…但是…”
“你不在她房中,如何知晓…那孩子是被奶娘…而不是安素茹带走了?”
男人打断了侍女的话,淡淡笑着,向她投以了微眯着的不解目光。
男人的话让侍女脑海中模糊的记忆更不确定起来,她竭力回忆着,此时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透过朦胧垂帐,看见了那瞥过自己的柔媚笑眼里,泛过了丝丝寒光。
一阵不寒而栗袭上后背,侍女对自己一时兴起的旧事重提顿产生了丝丝悔意。
“是…是我…”
“兴许…兴许是我记错了。”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却已是覆水难收。
“夜已深,奴婢…奴婢告退了。”
女人提上了衣裙,转身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浓稠的夜幕中,男人的目光凝视于女人慌张合门的身影,而门被合上的一瞬间,透彻寒意的眼眸却融进了无尽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