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汐汐女
“你慌什么!”僧格林沁挣脱了,回身便是一个耳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就不信汐汐会杀我!带路,出去瞧瞧。”
那戈什哈奉命而来,被这一掌打得直愣神,还要说什么,看看僧格林沁神色,没敢说,忙抢到僧格林沁身前,护着他出来。
大寨门外偏东南是五亩大小一片空场,是宋景诗占据阴山后,专门辟出来作操演兵士用的,如今急雪飞降，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霜。
二十几个戈什哈和十几个头勒红太极图头巾的女子,一方持刀一方舞剑正在厮杀。
僧格林沁一眼便看见汐汐,双手舞剑正和董海川对垒。
董海川的刀足有四十斤重,削砍剁挡招式简捷熟练。
汐汐的剑法仍如前年羁旅中见的那样,轻盈飘逸如行云流水,因是应敌对阵讲究实效,看去招式稳重许多。
三十多个人在雪地地上拼命厮杀,时时刀剑相迸,打成平手。
若不是身在局中,还以为是江湖帮子在练招式。
那十几个女的见僧格林沁出来,竟都一齐弃了对手,娇叱一声冲了过来。
董海川大喝一声:“你们谁敢伤我僧王!”大刀舞得风车似地与二十多个护卫紧紧护定了僧格林沁。
“都住手!”
僧格林沁突然大喊一声:“汐汐!”
汐汐似乎一愣,见董海川收了刀,也自停了手,十几个女孩子过来围定了她。
她凝望了僧格林沁一眼又别转了脸,没有言声。
“汐汐你来刺我”僧格林沁的嗓子被什么堵了一下,变得有些喑哑。因见董海川死死挡着自己,板起脸来低声命道“闪开”。向前走了两步,直到汐汐面前,颤声说道:“请吧!”
两方的人都惊呆了,怔怔站在当地。
董海川虽然知道那晚的事,但他一辈子闯江湖,见尽了风高放火,月黑杀人,哪里理会得这一对儿男女心中埋下的情愫
此刻只要汐汐一抬手,手无缚鸡之力的僧格林沁立时便是剑下之鬼!
但情势已成如此,他也不敢蛮干,只提了劲,预备着发暗器救僧格林沁。
汐汐却没有动手,她没有想到僧格林沁如此大胆,竟赤手空拳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时也怔住了。
她闪了一眼僧格林沁,还是那夜看自己舞剑的神情,温和、恬静又带着柔情,她的心轰地一热,忙又收摄住,冷冰冰地说道:“你助纣为虐,忘了自己祖宗血脉;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你是汉奸汉贼!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我是蒙古人。”僧格林沁心中气血翻涌,又向前轻迈一步,“我身上流的是博尔济特氏的血。汐汐,我杀了你那多的人,愿意让你见到我的血……”
汐汐脸色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似乎想挺剑,又垂下手来,讷讷说道:“这是命……这是上苍排定的数……”
“不错,这是命。”僧格林沁点点头,“你们教里也说,违命不详。”说完,他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在外面,我和汐汐进去谈。”说罢目视汐汐。
汐汐见董海川一脸犹豫惶惑,苦笑了一下,“当”地把剑掷在地下。
僧格林沁作前导,汐汐随后,一齐进了寨门。
“真是怪事!”董海川摸了摸后脑勺,满肚子都是疑惑,想进大寨,踏上台阶,又退了回来,“嗐”地一声长叹,将刀扎在地下。
那些女孩子们也都怔怔站着,不知她们的“封七娘”怎么了。
这时搜山的人已经陆续上来。
金小楼臂上中了一刀,带着吴毓兰、乌兰泰他们过来,见这阵仗儿,也都如堕五里雾中,问时,又没人说,只好都在大寨门外恭候里头这对儿奇怪的男女。
“汐汐,”僧格林沁和汐汐隔着三四尺远,踏着寨里墙根的青草,默默踱了许久,问道,“你在想什么”
汐汐抬起头看了看:演武堂、忠义堂、宴会楼、点卯堂、练功房,这些平常极熟悉的地方,已变成一片焦土,一阵风吹过,刀子一样凛冽,那是自己手植的一片桃林,如今已经凋残,白雪掩映枝头。
半晌,她才说道:“到了这个时候,我想，我们败了。就像这花儿一样,风里落花谁是主……”
“我不愿听见你说这个话。”
“我知道……”
“那你应该说我愿意听到的话。”
“那似乎是在向你求饶。”
“不管什么，我只要你说。”
“我不能……”
两个人都住了步,互相躲闪着目光,许久,僧格林沁才又问道:“还记得那天晚上”
“记得。”
“记得我的诗么”
“……没法忘。”
“听我说,汐汐!”僧格林沁转过身来,冲动地走前一步,想扳汐汐的肩头。
但汐汐的目光制止了他。
他垂下手,自失地一笑,“也许我不该,但我几乎夜夜都梦见你。”
汐汐脸上泛出红晕,点点头道:“我满高兴。真的,不能有别的更叫我高兴了。我知道,我上阴山是寻死——本来我是能逃走的——死前能听见这话,不枉人间这一遭。”
她抬起明亮的大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滚动。“……我是个有罪难赎的人……”
“别这样说!”僧格林沁的脸涨得血红,“我可以放你走,我可以面见太后,请他赦你的罪!我有很大的权,很大的势。你不是首犯也不是主犯——总归有法子的!”
汐汐闭上了眼,由着两行清泪滚落出来。“慈禧太后赦不掉我的罪……从你到石佛镇那夜,我就看见了你,一夜几次……后来那个董海川来,我才没再来。”
僧格林沁吃惊地睁大了眼。
“我本可轻而易举地杀掉你。其实你睡着时,我已经几次举起匕首……”汐汐道,“但我下不了手。”
她望着恶虎滩方向,讷讷说道,“我至少能救宋景诗,也没有去救。我长大后他虽对我起了邪念,当初毕竟还是他救过我。我心里的这些罪孽,慈禧能忘得了么”
僧格林沁被她的话怔住了,缓缓移步在桃林中穿行。
其实按大清律,凡谋逆造反者无论首犯、胁从,一律是凌迟处死。
慈禧能不能法外施恩,他也没有把握。
他回身看一眼汐汐,无声叹息一下,说道:“我不带你去北京,关外我有一份产业,连我的夫人都不知道。原是备着抄家留后路的。你去躲避一时,过了风头再说。”说罢从腰间取下一个金质护身佛递过去,“旋开佛座底,里头是我的小印。凭这个,让守宅子的看,他们就会侍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