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图佐领
“惠子,跟我回去,不要和他在一起,当心受到牵连。”
完颜嵩申听说肃顺党今日集体问斩,遂找了一些备受肃顺排挤的同党来菜市口看热闹。
他看到平日里看惯了肃顺党的作威作福,今日终于遭了报应,当真大快人心。并且他还看到金小楼一同问斩,简直高兴的不得了。随着起伏的叫骂浪潮,嵩申在台下极度释放自己的野性,什么礼仪教化完全丢在了脑后。
随后圣旨传来,听到肃顺党只赐死肃顺一人,余下皆豁免其罪,觉得有些不快。
看到金小楼流落在街上,徐惠子和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遂看不下去,上前拦开俩人。
“惠子,金小楼死罪已免,活罪难逃。他这辈子妄想步入仕途,翻身是决计不可能,跟着他要饭吃吗?快跟我走!”
“——你放开我!”徐惠子将他甩开,说:“穷有穷的活法,难道和你天天受气!”
“来人,将她送回去!”
“放开我!”
“——住手!”徐骏下了马,道:“谁敢动我的女儿。”
“是伯父!侄儿参加伯父!”嵩申顿时化为彬彬有礼的样子。
只见徐骏走到金小楼的面前来上下打量他,用试探性的语气问:“小楼,你认不认得我”
金小楼无力的眼神撇了他一眼,“你是谁”
徐骏皱皱眉,“那你认得她是谁么?”指向惠子。
金小楼语气十分无力,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徐骏道:“她是我的女儿徐惠子!你和她定过婚约,有肃顺作证,如今肃顺不在人世,我也会信守诺言,将她许配给你。”
金小楼和完颜嵩申同时为了他这句话而举目相对,并且上心。但徐骏随即说道:“但眼下你这个状态……疯疯癫癫不省人事的样子,就算我把惠子嫁给你你又怎么保证她的幸福呢你有住处么?我只晓得你一直和正妻韩江雪住在肃顺的老宅子,如今那老宅子也归了公,你尚且安顿不起妻子,还怎么来安顿我家惠子呢?不是叔父不想成全你们,只是想要让你看清形势、看清现实。”
“——来人。”徐骏吩咐着,“与他些度日银子。”
下人们递上一荷包碎银子给小楼,小楼面无表情地接了,旋即扔在了地上。
“——你!给脸不要脸!”完颜嵩申斥道。
“不要管他,让他自去好了。”徐骏道。
金小楼抬眼看了一眼惠子,吊了吊嘴角,拨开嵩申的肩膀自去了。
走了也不知多久,来到一家面馆。正饥肠辘辘,也好坐下来吃点东西。
“来一大碗面!快点!”金小楼一屁股坐了下去,伸手去掏烟,发现没有,去朝掌柜的喊:“烟来!烟来!”
那掌柜的见他这身装扮,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犯人,吓得连忙派人去顺天府报案。
掌柜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陪笑道:“您用着,您先用着,有需要的叫我就是了。”
“回来!我要的烟呢?”
“那是稀罕物,小店没有。”
“没有你开什么烟馆”
“您看错了招牌,这是面馆。”
“我不管!快快上烟!不然砸了你的店!”金小楼一把抓住掌柜的腕子,拧得他“哎呀呀”地乱叫。
“有!有!我马上给您递烟!放开我吧……”
掌柜的吓得忙去柜台里拿出烟泡来给他吃。
金小楼吞了一两颗烟泡吊瘾后,便开始扒面吃。还没等面吃完,相帮的带来了完颜嵩申和一班打手。
完颜嵩申碍着他是肃顺党,便决定拔下他这个刺头,以报当初胯下耻辱,手一挥,便叫人从他身后拿绳子给他套了住。
金小楼吃得正香时,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怎没给噎死。他向后挣,乱抓,怎么也抓不到人,人家都是套狗好手,从来不失误一次,哭得金小楼满口都是面条,勒得全呕了出来,沾了满胸。
面馆里所有人都看人闹,看到金小楼被好几个打手按住手脚,挣扎不得。
打手们将绳子交给嵩申,嵩申抓在手里,像溜狗一般大力拉扯。
金小楼匍匐在地上,只要他一用力,绳子便勒脖子更紧,不得不随着他的力道左右乱爬。
一时间,高调唱起,整个场子都振奋起来,皆看他们表演。
玩了有一阵,完颜嵩申感觉乏了,便交给下人们继续玩。顿时,只觉得脖子一凉,原来正被人拿刀从身后架住了脖子!
“别动!不然一刀了结了你!”
“啊!好汉饶命!”
“快将人放了!”
“是!——快!你们听到没,快放人啊!”
“喳!”
三下五除二,金小楼身上的绳索全被解开。众人看着拿刀之人是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子,瘦高身材,体格壮健,留着八字胡,目光很是尖锐有神。
“好汉,有话好说,先将刀放下!”
“我知道你爹是完颜崇厚,通商大臣,警告你,别想着在京城天子脚下作威作福,别人治你不得,我们家主子的刀可不认得你!”
男子一把将完颜嵩申推到,自上去扶起金小楼。
“怎么,还不快滚找打么!”
完颜嵩申有些不服,说:“你可否报上大名,日后好去专程拜访。”
“——镶黄旗佐领图们!我等着你来拜访!”
“啊!……”完颜嵩申吓得腿发抖,拱手道:“原来是黄旗主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告辞、告辞!”
他们走后,图们对金小楼道:“你没事吧?我家主人有请!请移步对面的醉仙楼!”
金小楼被勒得差点死了,他迷迷糊糊地看了图们几眼,觉得面熟,又想不来是谁,便说:“谢谢你相救之恩。我没心思见人,请回禀你家主子,失陪了……”
“难道你不想见见他么?”
“我是有罪之人,见我何用呢,”金小楼自自笑了笑,转头就往门外走。
图们也没去追他,只替他叹了口气,扔下一角银子去了。
金小楼往一旁的胡同踅去,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北京各大街头,没有目标,什么都不想,只是走。
这时,胡同里拐出来一伙差役,堵住了去路。
这些人正是南辛县令的手下,因为金小楼杀了县令夫人,犯了人命官司,他们各处奔走抓人,这下总算摸到了线索,趁着肃顺倒台,一并将他拿下问罪。
金小楼不认得他们,径自往前走,打算从他们身边穿过去。
那些拆已经看他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一麻袋将他的头套住,使劲捶打。先解了恨再说。害得大家伙五湖四海去抓人,非要打死他不可。
不一时,麻袋渗出许多血来。
可见金小楼被打得脑袋开了花。
当他醒来的时候,自身正处在一间装修别致古香古色的房间里。
“先生你醒了!”
是一清甜女子的声音,很是好听。
金小楼迷迷糊糊地,寻着这声音,原来女子正坐在一旁。
“李……李絮!”
“是啊先生,是我!”李絮见他转醒十分高兴,马上叫人过来。
没过一会,所有人都来了。
有李翁一家,还有李婷。
更重要的是有自己的妻子韩江雪,还有她怀中抱着的晴儿!
有乌兰泰!还有张天德!
还有刚刚那个镶黄旗都统图们!
金小楼像是做梦一般,心情立马好转了起来,开口问道:“中堂呢?你们看见中堂了么”
“……”
谁也没有开口回答他的话。
室内静止了好一会儿。
金小楼的目光黯淡下去,自言道:“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图们凑了过来,对他说:“你在路上被人打伤,是我家主子救了你。原来你有人命官司,这事儿我家主子已经安排人去调查,若是找到那个南辛县令贪墨的证据,你的案子就会彻底摆平,日后你也不必将杀过人放在心上,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金小楼不由得问你家主子到底是谁。
“是僧王殿下。”
“原来是僧王,你早不告诉我!”金小楼这便要起身去参拜僧王,却发现自己浑身都是伤,碰哪哪痛。
图们嘱咐他先养伤,见主子也不急于一时,还写了一张条子,是在京公馆的住所,等伤养好了便来。
如此,乌兰泰和张天德骑马为图们送行;李翁带着两个女儿去预备酒饭。这里留给了韩江雪和他。
韩江雪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哭过几场。她抱着孩子,坐在床沿,看着满身是伤的小楼。
“是乌兰泰把我娘俩送到这的,你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李翁是好人,为了报恩,他让我们一直住在这里。可我们不能白吃白住他的,等你伤好了后,就在这里应门儿差使,咱们也好好在这里生活,平静下来,将晴儿抚养长大。”
金小楼道:“左右我也是闲人,能有什么事呢!能过着安稳的生活也好!”
就这样,大家在李翁的园子里住了下来。
待金小楼养好了伤势,图佐领亲自来拜访。
“你的筋骨养得差不多了吧?可耽误了练功”图们问。
金小楼回道:“自从戒了烟后日日神清气爽,我的功夫也就将就用,还得让统领指点几招啊。”
图们道:“你的功夫僧王是亲眼看到的,我就不必请教了。家里的事都安顿好了么?”
金小楼说:“家里事已经安排好了,但江雪她不愿再教我这般颠簸下去,她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
图们问:“你的想法呢?”
金小楼回:“能够过上平淡的生活当然很好。在官场上,处处谨慎小心,弄不好就跟肃中堂一样,虽然有权有势但,但鲜有善终。”
图们说:“人在官场好修行,那要看你对当官的看法,和对自身的报复。现在僧王觉得你是可塑之才,想要用你,但还不知道你的为人,所以想要试试你的能力。怎么样,有想法吗?”
金小楼思忖了半晌,“我有什么才华,怎会令僧王如此看重呢。我只是肃顺的长随,没有品阶,怕误了僧王的大事。”
图们笑道:“僧王爱才,现今也是朝廷用人之际,你就不要违了王爷的意思,和家里说一声就和我走吧!”
“去哪”
“征战沙场。”
“认真的?”金小楼从没体验过驰骋疆场的感觉,又激动又胆怯。
“我在公馆等你,三日之内你若不来,我便自行出发。”
图们去后,金小楼呆呆地伫在原地想了许久。
但他还是毅然决定要走仕途,因他不想庸庸碌碌老死田间。所以他问过乌兰泰的意思,乌兰泰随意,只要有口饭吃就成。
张天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跳出来表示也要去,还有他的那帮兄弟,自从图佐领亲自拜访之时,他们都觉得金小楼有望起复,而且比之先前还要更加重用,所以都想攀他的关系,争先恐后地恳求他带上自己。
一时间,众愿一齐。
金小楼也写信请示了图统领是否可以带一百来个兄弟加入,图统领没有禀报僧王,直接答应。
临行前,李家姐妹给大家伙做了满桌酒席,布满院子,比过节还热闹。
李翁特意嘱咐,说如今时局芜杂,有捻子、有太平军和洋人,还有聚众的山匪,出外打仗不是容易的事情,要处处小心,多多请示才不至于出差池。
金小楼也是对打仗毫无经验,但他老性子又犯了,想捞钱。因为肃顺留下的五万两要用来买房子,想在内城买一间像样的宅院,但这都是后话,一定要随僧王干几件大事,混个官职再说。
买完了房子,手头没钱,又有这帮兄弟等着要吃饭,肯定要弄点外快的。
所以,仗还没打,输赢且不论,先想起了捞钱。
张天德举碗站起身,说道:“各位兄弟!从现在开始,我们奉小楼为‘大人’!不要称‘大王’,弄得像寨子似的,以后咱们都是绿营!都是正规军!”
“呸!做土匪的出身还想当正规军,先查查你在官府有没有前科罢!”
众人一看,原来是李絮。
张天德知道她嘴不好,嬉笑道:“我做土匪才一年,从未杀过好人,劫的都是不义之财,况且当地官员我都喂饱了的,他们巴不得我做大。这回,我可要金盆洗手,随着金大哥当一回正义之士!钱财什么的不是问题,只要开心!只要过瘾!杀他娘的!大不了一死罢了!”
金小楼道:“我们不仅要把仗打赢,平步青云地升官,当然不能少了钱财啊,千里为官为的什么?不就是真金白银!兄弟们都喜欢钱财,跟着我混我能亏了你们只要大家伙肯卖力,我保证,金银珠宝会大批大批进账!”
“呸!仗还没打呢,倒先想着发财去了!朝廷不给你们饷银吗?”
又是李絮。
金小楼见她今天吃了枪药似的,众人说一句她顶一句,很是扫兴。便语意双关地说了句:“这是男人的事,后宫不许干政!”
“谁是你的后宫真不要脸!”李絮突然起身离席,头也不回径自转入了闺房方向。
闲话休提。且说此时浙东严州一带地方,时常有土匪作乱,抗官拒捕,打家劫舍,甚不安静。
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委了金小楼做统领,令他去剿灭这帮匪徒,也要试验他一番带兵打仗的才能。没有给他兵,只叫他带着当地绿营,军备自由朝廷来出。
金小楼这下可要大展才华,做得有模有样,来给自己的仕途奠个稳定基础。
却说这班土匪正在桐庐一带啸聚,虽是乌合之众,无奈官兵见了,不要说是打仗,只要望见土匪的影子,早已闻风而逃了。
官兵有两种:一种是绿营,便是当地额设的营泛。
太平时节,十额九空,都被营官、哨官、千爷、副爷之类,通同吃饱。
遇见抚台下来大阅,他便临期招募,暂时弥缝。
只等抚台一走,依然是故态复萌。
这番土匪作乱,虽也奉到省台密札,叫他竭力防御,保守城池。无奈旧有的兵,大概是老羸疲弱。
新招的队,又多是土棍青皮,平时鱼肉乡愚,无恶不作,到这时候有了护符,更是任所欲为的了。
至于那些营官、哨官、千爷、副爷,他的功名大都从钻营奔竞而来,除了接差、送差、吃大烟、抱孩子之外,更有何事能为平日要捉个小贼尚且不能,更不用说身临大敌了。
这时候严州一带地方文武官员,雪片的文书到省告急。上司也晓得该处营泛兵力单弱,不足防御,所以上报朝廷,朝廷交给僧格林沁处理,僧格林沁就委了金小楼统带六营防军,前往剿捕。
金小楼这个统领本是仗着僧格林沁的帽子得来的,胸中既无韬略,平时又无纪律。太平无事,怎么都好;一旦有警,早已吓得意乱心慌。等到来到浙江的时候,和匪徒打了一仗,中了陷阱,众人拼着命把他救了出来,于此,他便犯了心悸,不敢出兵与匪徒正面较量,当地文武整日催他出兵,更把他急得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