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酒肆赴会
金小楼一觉直至天明,醒来时猛然惊喊:
“画中仙子!”
只见手中湘妃扇仍在,只是扇面画的并不是昨夜相谈的谢池碧,而是一剪粉梅傲雪独立,且有题诗曰:
“也看疯人写傻事,不觉泪痕为谁伤。”
题跋无,只一块红印“柳香主人”依稀可见,余下无异。
“好好的一把扇子,怎么写了这首烂诗?”
金小楼从安乐椅上起身,将扇扔回了原处,本是想去看双双如何,可刚走到了门口,又觉得这扇子玄机大得很,昨晚的梦做得也邪乎,托梦的故事在老家那头也各有传闻,但都是怪诞离奇的,谁知是真与伪?
“谢池碧会不会真有其人?”
转身回去取了扇子存入怀中,自言道:
“她的样子我可铭记在心,往后的路子长得很,万一有个长相相似的我倒可以送了这扇子,若真能博得芳心那也赚了,若得不来,那也无赔。”
转念想到:
“昨儿赵公墓上雨亭老兄与我约好了今日在山下酒肆会面,我且去会会他。”
金小楼锁了房门,出了奉天府,在街上打听了附近庙宇,捡着最近的皇寺骑骡而去。
从庙门出来的时候,腋中夹了两本经书,与送行出来的小沙弥笑说:
“这书当我借着,过后我大哥看完还了你们。”
沙弥道:“这两本是世间法,就当结缘与施主,不必归还。”
金小楼抚了抚那小僧头顶的戒疤,笑道:
“小师父相貌不赖,不娶几个老婆真可惜了呦!”
小沙弥作了个佛礼,道:“女人如水,不容万物之尘。您若心有真爱,就不必沾染于她。”
金小楼见这小厮眸子生得甚是水灵动人,不禁捏着他的两个圆脸蛋,侃唆着:
“说得还算在理!不过真理往往斗不过现状哪。小师父如果哪天觉得静修清苦,便来尘世转转,好玩的紧呢!”
“嗯,如果佛主觉得我不能顿悟,长大之后定会叫我到尘世享那万金之福。”沙弥眼珠子转了一转,笑容可掬地道:“那时我就随居士您在一起,好吗?”
“一言为定!”金小楼当他说笑,并未十分在意,只说:“待哥哥荣华了之后,回头再给你这添香火——行了,回去罢,你师父又该说你偷懒了。”
作别之后,出了地载门,辗转来到了山下那间酒肆,只因天空落雪纷飞,时日也早,里头除了掌柜也没其他客人。
金小楼摸摸荷包,里头分文没有,只说等待兄弟,怕菜凉了不好吃,有伤脾胃。
掌柜只给他上了一小碟花生毛豆和清茶供他咬牙,兀自算盘去了。
他临床坐着,透过窗外,只见灰暗的天空,哨风卷着雪哀嚎不止,渺无人烟的街上但听几声犬吠,凝思了一会,只听掌柜的道:
“客官里面少坐!我去拿热毛巾来,您先暖和暖和。”
金小楼看了过去,原来是罗雨亭那厮牵了一条野狗进了门来。
罗雨亭瞧见他,忙凑了上来,将狗链拴在了桌脚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你来得蛮早,书带来了么?”罗雨亭问。
金小楼见他开门见山,忙不迭地将经书置在了桌上。
“您看哪,这是盛京城皇寺上什么下什么老和尚的早课本。”
说着拿起一本送了上去。
罗雨亭展将开来,读了一会,津津有味,不住地点头,“好,好,好”连说了三声。
金小楼见他看得入神,又拿起一部《金刚经》来,续道:“这本更奇,据说是一个得道高僧圆寂前用舌尖儿写的手抄本,字字带血。”
“可真是难得的物件!”
罗雨亭略翻了几页,随手招呼道:“掌柜的来,这狗拿去炖了,配着干白菜,冻豆腐,满满一大锅汤水盛上,柴火钱我自少不了你!”
那掌柜见这买卖并不占便宜,遂说道:
“咱们这满洲民风小店,宰狗食肉,真个难为我们了。再说这您这狗顶精灵,杀了怪可惜,还不如留着狩猎。咱店里的羊肉是蒙古来的,肥嫩可口,就着吃酒,还暖和!”
“嗯?”罗雨亭突然一怒,胡子撇得老高,倔着嗓儿说道:“我也是旗人——贵胄!当今皇上颁赐近臣的膳食中还有‘狗肉锅’呢,奉天这穷酸地方叫你明摆着吃还不敢?——速去宰了,赏你一只狗腿来吃!”
金小楼低声问道:“皇上也吃狗肉?”
罗雨亭暗说:“吓唬他呢!”
“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心中却想:“你这人真是掩耳盗铃,这边看着佛经,那边啃狗肉。”
罗雨亭道:“狗肉滋补彻火,皇帝保不准偷着吃呢,去看看他拉的屎就知晓了。”说罢,哈哈大笑,径捏起酒杯自呷了一口。
“老兄,你知不知道《顺天指引》?”金小楼单刀直入,冷不丁一问。
“听名字……”罗雨亭顿了顿,“像是藏宝图……这可是你第二回问我这事了罢?你是为了它来的吧。”
“我只是听外人说过这事,今天借着给老兄送佛经就想起来了。大哥见多识广,估计也有所耳闻罢?”
金小楼被他这么一提点还真有点觉得《顺天指引》与宝藏有关,怪不得道光皇帝、拜上帝会的这些人都要寻找,而且是秘密查访,看来此事尚未有太多人知道。
“我可不知道。”
罗雨亭回答的干脆,提起筷子夹了几粒花生来吃,掉在桌上的居然也捡着吃了,
“我就是个操猎的,你看,今天我知道你冒着雪而来,故在山里套来的野狗来与你解寒,太高深的奥秘我可学不来的,你也甭问我。”
金小楼笑着起身将他杯中斟满了酒,却又听他说道:
“不过《顺天指引》这名头,常人听了自然以为是地理图志,但像我们这般粗人,顺天指引、指引顺天,还不就是指往顺天的路引子?著书者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明,难道这四个字还不够利落?”
“大哥说的极有道理!但顺天不就是京城一带么,有什么好指引的”
金小楼听了是宝藏,心血突然来潮,心想自己已经有了两本在双双手里,集齐余下的,掘了宝藏,那还跟神将军在外受什么劳什子的苦?又问:“这书不止是一部吧?”
罗雨亭猜测地说:“如果真是那样,著书者也不会将整个宝藏图写在一本书中,定然会有许多部,而且真假难辨!”
金小楼心想:“跟赵云将军的说法一样,果然宝藏不止一本。”笑问道:“老兄想不想得了这笔富贵?”
“我?”罗雨亭冷笑道:“那么多钱对我可没太大兴趣。”
“为什么?有了钱你还打什么猎?”
“可是我打猎一样有钱啊。”
金小楼待要反驳,却见罗雨亭竖了单掌,又断然地摆了摆,
“狩猎这行,播出去的是跳骚,收回来的却是龙种。冬天可以剥皮制衣,饿了可以饮血吃肉,余下的亦可换来其它的物资。我何必为了那不义之财争得头破血流、人神共愤?”
金小楼摇了摇头,毫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总觉得此人不像光是狩猎那么简单。
又见他说道:“咱们朝廷最近就放了一条大鱼出去。”
“什么鱼?”
“就是那个什么胜都统的啊,”罗雨亭显得一脸淡然,“听说他打关内来的,接了旨意,要到我的老家去打仗,现在的兴京老城附近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说是朝廷要完了,说他爱新觉罗老祖宗的老家都保不住。这仗,没得打!兴京稳得不能再稳了。”
“什么?”金小楼扯着嗓子问,又觉得此事不好过甚张扬,旋即凑过头说道:“老兄这话悬得可没谱,兴京是什么地方?清太祖的龙兴之地啊,有人想掘了风水致咱大清竭运,难道也有假不成?”
“啐!”罗雨亭笑说:“既说是后金国都、清发祥之地,又怎会有人敢在那里造次?那里的守卫可比得上京津之严。这是历代皇帝所加以重视的。”
“可是六……六……”金小楼本想说是六爷口口声声地说那里有匪徒搅扰,令胜保统带奉天兵马前去平乱。
罗雨亭道:“那些当官的口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样,这就叫‘世道人心’。世道乱了,心难免也就黑了。有时候别看纸令上说的很好,背着你的勾当,在后头不知干了多少,这就叫‘人心难测’。总之,都是一个‘人心’。”
“老兄这话是在劝我,还是提醒我?”
金小楼愈想愈别扭,罗雨亭怎看也不像个野猎户,对自己讲这番话难道是向自己撞警钟?自己和他是什么关系,由得他来献好?
“我不和你讲太多,”罗雨亭见是一锅肉端了上来,木勺在里头搅了搅,盛出一碗肉汤来拌了饭,径又饮了一杯,说道:“这两部经书我就收下了,你的心意我知道,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吃饭罢。”
金小楼一点心情都没有,只胡乱喝了几勺,自觉香辣可口,寒体顿时通泰,他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老兄,赵怀勤是你什么人?”
“昨日和你一起上坟那小姑娘的父亲
“对,她叫赵双双。”
罗雨亭粗布袖口抹了抹鼻尖的汗涕,边嚼边说:
“赵怀勤当年是奉天府尹,我老家就归着他管,咱们这群百姓曾受过他的恩惠,这人死了也怪可惜的,又碍着他是罪臣,便无人敢去拜祭,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无人问津,我正好要到市上去卖山货,想着去看看,合巧就遇到了你俩,唉,苦了这丫头!她还好你是她什么人”
“无所谓好或不好,她幸亏遇到了我,算是苦尽甘来吧。”金小楼咀嚼着狗腿,赞道:“这肉弹性大得很,下回相见必要再吃这个。”
“简单,下回给你备芝麻酱韭菜蘸料!”
“我要走了,老兄,您先用着罢。”
“去罢,临行老兄送你一句:江河湖海,险恶至极,与伊人一箫一剑,共旅天涯,是绝好不过的。”
“谢了!”
罗雨亭看也没看他一眼,兀自喝汤吃饭,只补了一句:“依你的性子,贪恋红尘,本无过错,只是生错了年头,这就是天道,须顺从,逆不得的。”
“再见!”
金小楼边走边想:“今天是怎么了?耳朵里尽受这些虚无缥缈的的话来!”
刚从酒馆门口出来,正要去解骡上骑,左首边胡同里突然踅出了几个人来。
为首的那人穿了一身酱绸马褂,腰系湖色长腰带,头戴一顶天蓝六合一统帽,甚是平常男子装扮。
金小楼看得入神,觉得这男子很像一个人,谁呢,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刚骑上骡子,欲要回府,谁料左首一声响亮的口哨,那骡子不听使唤似的,竟转向了那伙人而去。
“你妈……你谁啊?”
那汉子完全不理睬自己,只一拱手:
“韩姑娘,人带到。”
“让他下来说话!”
金小楼近眼仔细凝视着,那男子肤质凝雪,朱唇皓齿,眉目生辉,这般殊不就是梦寐以求的韩江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