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又见
月光下，那人一席青衫，静立在柴门外，微风亲昵地围着他转，带动青丝飞舞着。
仿若月宫中的玉桂，泛着莹莹的光，又携着冽冽的芒，将泥泞的农家小院映的也有了几分诗意。
“叶家婶子，叶姑娘。”裴青麟弯腰一揖。
这一声将叶梨从惊艳中唤醒，心下奇怪这人到她家来做甚，转头一想又明白了。
“裴秀才？”叶母觉得疑惑，这不是学堂里的夫子嘛，自家也没有读书人，裴夫子怎么会登叶家的门呢？
秀才？叶梨这时才知道这人竟还是有功名在身的。
观他的容貌，也就十七八岁，如此看来也算是少年英才了。
要知道，在大靖朝，读书人考取了秀才功名后，虽然还没有做官的资格，但已经拥有了一些特权，比如见官不拜、可以免除家里的劳役等。
当然，秀才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有些人明明已经须发皆白，四五十岁黄土埋顶了，还为了秀才的名头奋斗在每年的考场上。
求而不得，念念不忘，最终被困死在自己的执念里。
想到白发老翁和垂髫稚童同场，叶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在裴夫子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不必如此蹉跎一生，对于她垂涎裴夫子这件事，叶梨越发觉得自己有眼光了。
中年妇女——尤其是有女儿的中年妇女，大抵对读书人总是有超乎寻常的耐心的，当这个读书人不仅考取了功名还有一副好相貌时，更是和蔼可亲了。
不巧，叶母两个都占了；更不巧的是，裴青麟两个也都占了。
所以就能看到，因为儿子受欺负面色郁郁的叶母，此刻正笑得像朵菊花一样，灿烂而猥琐，就差明言：小伙子，婶子相中你了，给婶子做个女婿吧。
当然也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叶母打开大门，将裴青麟让了进来。
三人站定，裴青麟面带犹豫：“叶婶子……”
“裴秀才是来找严大宝的吧？”
借着星月暗淡的光芒，瞥见地上狼狈的身影，裴青麟觉得太丢人了。
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尴尬一笑，算是默认了。
下午学堂里不见严大宝的身影，他本以为是家里出事了，但严家确实也没有找他告假，他就在堂上问了一句，这一问就出问题了。
有几个学生言辞闪烁，含含糊糊，这让他觉得不对劲。仔细追问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作为夫子，真是羞愧。
他的学生先是出言挑衅，又出手动粗，强压之下道了歉，岂料当日下午又上门报复。
裴青麟正了正衣衫，端正严肃地行了一礼：“是裴某教导无方，才让姑娘受了委屈，对不住姑娘。”
叶梨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要扶他又想起这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
“裴先生快别多礼了，小孩子间打闹罢了。”叶梨摆了摆手，一脸宽容，“我又怎么会跟个孩子计较呢。”
不计较？
要不是早晨见过她恐吓小孩，他差点就相信了。
但他能说什么呢？什么都不能说，毕竟他理亏。
“姑娘仁善。”
“哪里哪里。”
虽然她心里也是认同的，但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不能轻易丢弃。
又寒暄了一番，裴青麟走到两个娃娃跟前，一把捞起还打着小呼噜的严大宝，借着惯性攒到背上，双手托着他的臀部就站了起来。
叶梨暗暗点头，这裴夫子秀才看样子有把子力气在身上，和她记忆中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太不一样了。
还真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我先送他回家，待明日再带他来道歉。”裴青麟背着严大宝，不好行礼，微微颔首示意。
叶母本就对他满意，加上裴青麟并不因有功名在身而高傲无礼，一番话说的叶母心里极为熨帖，对他更是宽容了。
“小孩子打闹是难免的，哪里值当的秀才郎特地上门道歉。”
叶梨也同意叶母的话，点了点头，认真地帮着推辞。
虽说她们家是苦主，但严大宝那副凄惨样，任是叶梨自诩脸皮厚实，也是说不出让他明日上门道歉的话的。
叶梨一向信奉仇不过夜的原则，除了刚出社会的时候，根基不稳无权无势，不得不受些委屈，当然后来也找机会报复回去了。
所以，有仇当场报，报完就忘掉。
明白两个人是真的觉得不算什么，裴青麟也不坚持，“婶子和叶姑娘都是厚道人，我带大宝谢过二位。”
裴青麟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拐出门前的路，再看不见后，叶母两人才转身进了院子。
“秀才郎就是跟咱泥腿子不一样，忒客气有礼了。”叶母感慨着：“长得也跟咱不一样，白白嫩嫩的，一个字——俊。”
叶梨非常赞同这话，甚至想开个黄腔，奈何一身绝技却只能在心里流口水。
“裴夫子不是咱平禹村的人吗？”
“不是。咱这儿那么穷酸，哪能养出这么有出息的年轻人呦。”叶母说的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老家穷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他是从哪儿来的呀？咋想起来到咱这儿来了？”
“谁知道呢。倒是听村长家的婆娘提过一嘴，说是……”叶母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是从怀城那边来的，咱也不知道咋到这犄角旮旯了。”
说完抱起地上的叶椿，两人合力将他送回房间里安置好。
叶梨打了盆水，拧了块帕子给他擦了脸和手，还要擦身子的时候被叶母叫停了，“你这丫头也不注意分寸。男女六岁还不同席呢。”
接过叶梨手里的帕子，挥挥手将她撵了出去。
好神奇，她叶梨也没想过有一天要跟一个六岁的娃娃避嫌。
在信息大爆炸的现代，说句不合时宜的话，她什么没见过。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代，就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
在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成为不合群的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也是一种非常愚蠢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