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离别
“若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楚薄十分大胆的说出这番话。
桑篱的笑容依旧如过去一般,她似笑非笑盯着楚薄,仿佛透过他的皮肉,看清他的灵魂,让他在她敏锐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楚薄笑吟吟看着她,并没有因为这份审视的目光而退缩,反而有一种无端的自信,在支撑着他的脊骨,让他胸腔里有无限的自信。
桑篱执起一枚棋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天元之上。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好,若你输了,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楚薄盯着桑篱的出棋,他沉默了,一般先出手的人绝不会把棋子放在天元这个位置,不过楚薄不相信桑篱这是在看轻他,但这其中是什么意思,楚薄不愿多想,他很快也就下到另一处。
两人一黑一白,出棋的速度很快,他们都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自信,他们也并不畏惧对方的手段。
两人下棋的方式南辕北辙,楚薄下棋波谲云诡,桑篱下棋大开大合,两者你来我往,没有一丝认输的气势。
在桑篱看来两人可能是棋逢对手,但对楚薄而言,楚薄有更大的优势。
前一世楚薄在和国手手谈之际,国手说到桑篱之后,楚薄就让国手将桑篱的棋路写了下来,当时他内心寂寥,无处发现,凡是和桑篱有关的东西,他都奉为至宝,而他的棋路,更是日夜研读,他自信他已经对桑篱的每一手都有完美的判断。
那段疯狂孤独的事情已经成为了过去,楚薄完全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排上了用场,他压抑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了下一步。
楚薄伪装的很好,桑篱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奇怪,相反,她对楚薄精妙的棋路吸引住了,这棋路仿佛每一步都猜到了她的下一步,仿佛在不曾存在的时候,他们进行过无数次的手谈。
怎么可能,桑篱心里暗暗否决这个想法,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是神女,她速来对自己的记忆充满自信,若真是有这样的过去,那她为何会不记得呢。
她抬起眼,目光在楚薄完美无缺的脸颊打量,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楚薄是个神秘的人物,他弱小,可怜,孑孓一人,原本他该愤世嫉俗,孤傲不肯低下傲骨。
可桑篱想错了,楚薄他和自己想的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他身上就代表不确定,和其他中规中矩的静庭和白曜山弟子相比,他简直太有趣了。
可惜马上她就要失去这份有趣了,这一次的出关,他没有什么必要一直留在白曜山,以他如今的势力,天下偌大,他即将执剑下山,成就他的人生,而楚薄未来的人生,不会有她。
或许在若干年后,也许他只会打趣道:“我曾在白曜山修行过一段时间,见过神女。”
她只会存在这样浅薄的话里。
桑篱很快就收回了想法,她的思绪必须全部凝聚在这个棋盘之上,她的棋路已经是风雨飘摇,十分危险了。
从她学会手谈开始,她就没有这样过了。
其实楚薄也没有那么轻松,过去他是分析桑篱的棋路,可那棋路是死的,而如今的桑篱是活的,她永远都可以在下一次超过之前的自己,楚薄要的是稳赢。
他必须要赢,楚薄严阵以待。
两人之间的厮杀到了后面依旧没有减弱,甚至有愈发高扬之意。
但桑篱知道自己已经难挽颓势,她恐怕要输了。
桑篱在下一步的时候她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但这抖动很小,就连镜子都没有注意到。
桑篱落了下去,楚薄看出赢处,白棋落下,楚薄赢了。
桑篱并没有输之后的不甘和怨气,反而十分坦荡,“没想到真是明珠蒙尘,若是玄宁国的皇帝知道他的儿子如此的厉害,他是否会后悔他做过的一切。”
玄宁国的皇帝当然是后悔的,可惜世间之事,都是要自食恶果的。
楚薄从容一笑,似是也好奇这个问题:“谁知道呢。”
桑篱审视的目光一直黏在楚薄身上,似乎想知道楚薄说的这话有几个字的真心。
但随后她放弃了,她几乎看不清这个年轻人。
她换了一个话题问:“现在你赢了,上一次你搬上了沧澜殿,这一次你想要做什么。”
这也是桑篱好奇的,她从未猜中过楚薄的想法,楚薄的想法如同春日的风,抓不透,却一直存在,而某个时刻,还能带来一次猝不及防的暖意,像是夏日来临的感觉。
桑篱很沉醉这种感觉。
楚薄道:“我这次的愿望是,希望神女可以陪我一起下山。”
这下轮到桑篱诧异了,她耳聪目明,却像是听不懂楚薄的话,怔愣了一下,随后她才缓缓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楚薄目光坦荡,就这样直直看着桑篱,不带有一丝阴霾,他从未这样赤诚过,善于伪装的他从未如此干净的卸下自己的伪装:“是,我知道。”
“神女不会轻易的下山。”桑篱只是直白的说了这句话。
掌门控制不住她,就让她少下山,她如今虽和掌门闹掰了,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而名声并不好,没有什么必要下山,想到这里,她想起来这个少年一直都在为她正名,她猛然察觉,刚才她回绝的是不是太快了。
是不是该委婉些。
就在桑篱左思右想的时候,楚薄却道:“我不是让尊者以神女的身份下山,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我一起下山。”
普通人,这三个字钻入桑篱的耳中,麻麻痒痒的。
桑篱立刻明白了楚薄所说的意思,想必楚薄也是知道她身上的不便,如今要以普通人的身份下山,就不会被涉及到其他,况且桑篱也不是没有隐藏身份出去过,有那么一瞬间,桑篱觉得,她忌惮的,都被楚薄想到了,在楚薄身边,她可以体会她成为神女之后从未有过的松懈。
“自然是可以。”桑篱的答应让这场赌局尘埃落定,楚薄也彻底放下心来。
桑篱道:“何日出发。”
“后日吧,我打算准备一番就下去。”
“好。”
楚薄回到自己的住处,两年没有回来,这里没有一丝变化,甚至桌子上连一丝浮灰都没有。
镜子十分激动:“主人你可太厉害了,神女之前手谈,从未输过,可这次输给主人你了。”
楚薄并不惊喜,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嗯,我有所准备。”
镜子疑惑,楚薄每日都和它一起,它怎么没见到楚薄准备呢,不过楚薄向来喜欢算计,它也就不多想了,只是它揶揄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主人,我还猜那个愿望是什么呢,没想到竟然是陪主人你一起下山,莫不是你想培养感……”
镜子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楚薄扔进了芥子空间里面,屋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并没有在这里待很久,他去了花房,这里面已经有花们变成了花精,世间万物皆可修成精,可惜如今灵气稀薄,世间上的精怪早就十不存一,这些花精也是依靠着桑篱的灵气变化而成的。
屋子里面十分的热闹,他们见到楚薄,十分惊喜,吵吵闹闹问着楚薄,楚薄好脾气的回答着,在楚薄的话中,它们很快就知道楚薄要下山的消息了,对它们十分伤感,但更多的是理解,它们是白曜山的花精,知晓白曜山的弟子都会下山历练,哪怕楚薄如今的身份只是个花匠,但它们清楚白曜山上一切的事情,对桑篱和楚薄之间那与常人不同的关系心知肚明,它们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也会下山,是早晚的事。
它们依依不舍,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让楚薄不要走。
楚薄其实对离别习以为常,如今却十分遗憾,大概过去待过的地方除了痛苦就是责任,很少有人没有算计,就只是靠着纯粹的感情牵挂了。
楚薄离开了花房,到了弟子所在的地方,这里没有殷漳的气息,而这里已经没有太多楚薄熟悉的面孔了。
他知道两年前江子裕下山了,和江子裕同期的人经历两年前的那些事之后,奋发图强,大部分也已经下山了,留下的一切楚薄都不是十分熟悉。
没有见到殷漳,他去了杨硝的墓前,他闭关之前埋了一坛酒,他不好酒中之物,因而将这坛酒倒在殷漳的墓前。
醇香的酒味渗入地下,和墓碑前的沙土融为一体。
楚薄在夕阳的剪影下,挺拔而又瘦削,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沉默着,那些过去渗入了地下,同时也一直在他心上。
他转身离开,回到了沧澜殿屋子之中。
没想到他在白曜山没有见到殷漳,却在这里见到了,殷漳正在他的屋子等着他,他嗅到了楚薄身上美酒和春日料峭的味道,殷漳知道楚薄不喜喝酒,他猜到楚薄去了哪里。
殷漳笑了笑,没有提及那件事,而是一副笑容展开的模样:“恭喜你出关,接下来是要下山么。”
楚薄恢复了笑意,他挑了挑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真人。”
“我还听说你今日和尊者手谈,你赢了。”殷漳顺着杆子往上打趣。“怎么突然想和尊者下棋了,不过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尊者从未在手谈上输过,你怎么赢得尊者。”
楚薄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知道殷漳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他和桑篱的赌局没有暴露。
他知道自己的水平未必能这么简单赢了桑篱,是因为他太知悉桑篱的棋路,他实话实说,“多去看看尊者的棋谱,也许你就能赢。”
“行吧。”殷漳似乎对楚薄说的话并不相信,但他也不打算深究下去,他只是遗憾:“你说说这两年你和尊者都闭关,我一个人在白曜山护着山门不敢离开,多么可怜啊,如今你和尊者终于出来了,你却要下山了,真是太遗憾了。”
我还要把神女一起拐走呢,楚薄在心里腹诽,当然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笑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殷漳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楚薄,楚薄看清之后,瞳孔微缩,不过他低着头,如今天色又不算早,殷漳没有发现楚薄的异常。
他面前的这个东西是一串陶瓷微珠,白底黑字,这上面的字恐怕是驱散魔族所用,殷漳谨慎道:“你这两年没有下山,如今的魔族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潜入人族的手段愈发地狠毒,你且拿着,省得被他们暗算。”
殷漳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咬牙切齿,楚薄知道恐怕人间十分不太平,殷漳是那种淡定的人物,大难来时他也可以保持镇定,可如今却是这幅模样,恐怕魔族伤害了不少无辜的人,甚至这群人里面还有白曜山的人。
他神色郑重,道:“多谢真人。”
殷漳嘱托两句离开了,待殷漳离开,楚薄将镜子从芥子囊中放了出来,镜子终于重获自由,它记吃不记打,又开始从楚薄耳边吵吵闹闹。
楚薄就当听不见,很快就到了下山的时候了。
楚薄站在传送阵这里,他等了一会,就见到一个女子款款而来,楚薄心一动。
是桑篱。
桑篱没有穿着往日的衣服,而是人世间女子常穿的衣服,往日她是清冷孤高,如今却是眉眼间有一丝难得的温柔。
桑篱走到他身边,道:“我们去哪。”
楚薄:“鹤水。”
桑篱并无异议,她只是望了望白曜山的方向,希望殷漳见到她留的东西。
殷漳见到了,他形容枯槁,他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他师尊出山,前日楚薄终于也出山了,他赶忙去照顾一番,原以为柳暗花明了,没想到神女告诉他,她又闭关了。
他眼里没了希望——我也想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