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
琅俨/文
‘我还以为,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不会是你了。’
这句话带给单明明的震撼感,可想而知。
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地保守着这个秘密。直到临近离开的时候, 她也一直都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 一个只在最开始时和她共处过短暂时光, 也让她在感触很深的那个早晨敞开过心扉, 而后就再未见过的人——他却是如此轻易地就道破了旁人甚至都无法理解的,足以用荒诞来描述的真相。
可他到底是怎么会想到的?
又是怎么就能理解了的?
[下次见面的时候, “我”就不会是我了。]
——当单明明在那天的早上郁思为写下道别的卡片时, 她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而郁思为的声音则很快把单明明从回忆中唤回神来。
“是这样吗?”
此时的郁思为并没有站在与单明明很近的位置。
他似乎是想要给单明明保留一些距离。一些能让身为女性的单明明感觉到安全的距离, 在把纸巾递给单明明之后, 就又往后退了几步。
如果此时有人看向她们这里,可能会认为……她们两个只是刚好闲聊了几句的,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但那只是两人身体间的距离。
当郁思为向单明明抛出那句开门见山的话来, 他就一下来到了离单明明很近的地方了。
那是陈枫都未有抵达过的, 和“单明明”, 而不是由单明明所扮演的“单鸣明”近在咫尺的地方。
尽管单明明未有回答。可出现在她脸上的,以及她的肢体在此刻所诉说的震撼却似乎已经能够让这个敏感的男孩感受到很多了。
“你说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很美好。但是这里越美好,就越会让你想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你。”
单明明依旧没有说话, 但听着郁思为那仿佛在不经意间说出的,已然被她淡忘了的话语,她的呼吸会变得深沉起来。
同时,她也被这个男孩带着, 又重温了一遍她在那个早晨的心情。
“你说, 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你……”
“被禁锢在石头里。”
她终于说出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话语。
她也再度回忆起了那份感受。
那是她在那个早晨, 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 带着些许的伤感回忆那份禁锢感时的感受。
那也是她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那个晚上,在于她而言气氛好像凝滞了的餐桌上,沉默着吃晚餐时的感受。
甚至于……那天晚上她的父亲对她说的话语,也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了。
她未曾想要忘记那些。
可当那些久违了的声音再度出现,她才会意识到,曾经日复一日了的“寻常事”,究竟有多么让她厌恶。
[明明,刘捷那么好的小伙子,你必须抓住他,抓牢他,明白吗?]
[你已经不小了,要是和刘捷吹了,再找男朋友,你的人生计划就完全耽误了,以后再生小孩,小孩都会没那么聪明了知道吗?]
当属于她父亲的声音出现耳边,那幕灰色的回忆也就浮现在了眼前。
父亲指责她,母亲则要她和父亲好好说话。
弟弟似乎是想要帮她,却根本做不了什么。
[现在和男朋友吹了,再要找,再谈恋爱,再生小孩,那都得几岁了?生完第一个小孩就得三十了。那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呢?]
强大的抗拒感几乎是从她的每一个细胞中溢出。
当它们汇聚到一起,便呼啸着撞击起她的胸口。
“不”这个字已经冲到了她的口中。
那既是对于属于“他们”的那个世界的抗拒和厌恨,也是对于自己即将回到那个世界的这一命运的抗拒。
但,她却是生生咬紧牙关,止住了这个字,也再次回到了有着梦幻般红粉色的当下。
而当单明明抬起头来,则看到眼前的这个男孩用一种极为伤感的语调说道:“你明明就还没有离开,为什么不告诉我?”
所以……她该怎么回答郁思为的这个问题?
她难道应该说……你很美,和你一起相处的那一天也很美,但我从不知道……我对于你也是重要的?
那时候的她,甚至不相信自己对于这样一个美好的男孩而言,也会是重要的。
她不相信。
所以,当她在以那种方式和对方说了再见之后就再没得到来自于郁思为的只言片语,她就选择只是把这个男孩当成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很美的梦而已。
如此一来,她们之间的那一天,也就只会是美的。
见单明明一直都不回答自己,郁思为就也不再看着她了。
“回去吧。”他收起了那道情绪外显的视线,并说道:“不然,我妈可能就会起疑了。”
说着,他就又笑了起来,问道:“你不希望她知道我们的事,对吧?”
听到这句话,单明明终于也低下头来。
她和郁思为点了点头,而后就躲着他的视线,从他的身前走过,又再次回到了她先前离开的座位上。
郁思为没有从单明明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但他却是将单明明的注意力牢牢地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当两人先后回到餐桌前,甜品就被端上桌了。
在之后的甜品时间里,单明明不再时刻处于自己可能会被张昭昭发现秘密的惊慌之中了,她也不再那么想要躲着郁思为了。
她转而……无法控制地,想要和这个男孩说些什么。
可他却依旧是那么的沉默,仿佛他已不再是在先前的独处时,向她问出了那句“为什么不告诉我?”的人了。
也仿佛……他对于“欺骗”了他,且也不愿意给到他一句解释的单明明感到失望了。
“我差不多就要去宝马公司给维也纳大奖赛举行的赛前酒会了。你们……”
当甜品享用完毕,张昭昭便说出了这句话。
此时,她当然已经把单明明看向她儿子的,那种失魂落魄般的眼神看在了眼里。
她因而在看了一下两人后,把视线落在了单明明的身上。
“我打算这会儿就回酒店去了。”单明明答道。
张昭昭:“那你也许可以让思为送你。”
说着,她便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拖长了音调唤了对方一声:“思为……?”
“可以。”郁思为看向自己的母亲,并说道:“我一会儿正好也要先回酒店。”
“那正好。”说着,张昭昭又看向单明明,向自己的合作伙伴介绍道:“思为对维也纳还挺熟悉的。让他带着,你可以放心。”
在张昭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助理就已经到了。
她因而先是和单明明做了贴面礼,又是抱了抱她的儿子,和两人都说了“明天见”。
郁思为一直看着他的母亲离开的背影,直到张昭昭走到餐厅的旋转门前又心情不错地和他挥了挥手,他才又是看向单明明。
“我们走吗?”
“嗯。”
郁思为不再向单明明问出多余的问题。
他变得沉默起来,也只是用打车软件打了一辆回酒店的车。
可,他又在一个又一个的细节上,无声地展现了他的细心,以及他对于单明明的在意。
他会在单明明起身之前,去到她的身后,替单明明把椅子拉开些许。
他会在两人离开餐厅的这一路上,走在单明明的侧后方。当单明明为了确认他依旧还在而转头时,他会向单明明点头。
但当她们走出餐厅的旋转门时,他却会走到单明明的身前,替她挡住那最强的一阵风雪。
他也将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替单明明戴上。
而后,不等单明明有机会开口和他说些什么,郁思为就隔着手套拉着单明明,带她走到那辆黑色的车前,替单明明关上后车座的车门,并自己坐到前排的副驾驶座上。
在那之后的一路上,郁思为都很沉默。
那是不是……就这样了吧?单明明心想。
反正,她也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和对方解释。
她也同样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和这个聪明、敏感、并且有着超乎寻常想象力的男孩说清楚自己先前所说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但这样真的好吗?
这天晚上的单明明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人而经历了多次的情绪起伏、矛盾、以及犹豫。
在这之前,那几乎是她难以想象的。
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也不会是这样的。
在这一刻,她甚至会难以自控地想,今天的她甚至都不漂亮。
她在下飞机后不久就冷不防地看到了郁思为。现在的她看起来倦倦的,没什么精神,甚至可能还有些灰扑扑的。
但就是在今晚,她却是收到了来自郁思为这样一个男孩的真情表达。
她既已重温了来到这里之前的那个夜晚,便也就重拾了那份不自信。
又或者,她对于自己一直都是自信的。她只是不信男人会对她拥有这种强烈的、真诚的、并且纯粹的情感。
就是在这种矛盾的拉扯之中,郁思为把她送到了房门口。
“早点休息。”
“好……”
单明明下意识地放慢了拿出房卡的速度,可她却还是没能想到自己该对这个男孩说些什么。她错过了叫住对方的机会。
当房门关上,她也自己一个人回到这间豪华套间里,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便侵袭了她。
她觉得,她不应该……连一个回答都不给到那个男孩。
她甚至觉得,她其实是想要把那些已经被她在心里藏了很久的事告诉那个男孩的。
因为,他会懂的。
单明明深吸一口气。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而后就躺倒在了床上。
在她遇见那个男孩的时候,她是可以轻易地给对方发送一条消息,说自己想要见他,今晚就想见。
可现在,她却反而无法这样做了。
并非是因为现在的她甚至都找不到那时的勇气了,而实在是此时的她……已经和郁思为有了太多的交集。她也不得不在考虑起和这个男孩有关的事时郑重些,再郑重些。
单明明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消息。
可当她向手机看去,她却发现在此刻给她发来了消息的,竟是郁思为!
郁思为并没有给她发来任何文字,而只是给她发来了一张照片。
这是郁思为在他的工作室里拍下的一张照片。
画面中,有他,也有着那座雕塑。
他仿佛让时间凝固了,把那天清晨的单明明带到了冬天,并细心呵护。
[我想要刻一座你的雕塑。找一块大理石,把你从石头的禁锢中解救出来。]
——他做到了。
当单明明意识到这个男孩在她不辞而别的这半年里究竟做了什么,她便再也无法继续犹豫下去了。
她立马从床上翻身坐起,连鞋也没有好好穿上就抓起手机,冲出了房门。
但她这才想起来,她根本就不知道郁思为住在几号房。
她给郁思为拨出了语音电话,等待对方接通。
男孩的声音则很快就从电话的那头传来。
“你在哪儿?”
“房间里……”
“我是问你在几号房间!”
单明明站在走廊上,向着四周望去。
她是如此的着急,着急着看到那个男孩。
在得到了回答后,她便一路跑着,去到住在更高楼层的郁思为的房门口。
当她到来时,听到了脚步声的郁思为便打开了门。
他看着头发都乱了的单明明,也终于又笑了起来。
“这么说,你喜欢我的雕塑。”
“对,喜欢。”
说着,单明明就也笑了起来。
郁思为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就搂着单明明,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并把房门关上。
“你介意我把防盗链拴上吗?”
单明明的回答,是自己把那根链条挂上去。
这样一来,别人就无法只是通过房卡把这扇门打开了。
在单明明要转过身去的时候,郁思为便从身后拥住看她。
男孩低下头,吻住了年轻女人的后颈。
他说:“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当单明明因为他的这个吻而重重的一个呼气,般转过头来望向他的眼睛,他就再次重复道:“该早点告诉我的……”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你会那么在意我。”
“我说过了……我说过要刻一座你的雕塑……”
两人间的话语变得越来越轻。
仿佛,她们已经不需要用音量来强调自己想要说的话。
也仿佛……此刻的她们……已只需要会让耳朵发痒的,情人间的呢喃和低语。
还有,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