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飞鸟谨慎地观察着不远处的人, 那是一位抱着文件袋等候在站牌下的女士。
即使电车停了下来,这位女士也没有如同其他人般开始呼喊、寻找自己正在等待的来客。
她只是不慌不忙地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清晰透明的镜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令人畏惧的光芒。
早在十分钟前, 飞鸟就拨通了手机里储存的事务所总部负责人的电话, 意料之外得到对方手机停号的消息。
还没来得及联系奈良先生,飞鸟就发现了这位气质出众的女士,不用再多作思考,她一眼判断出这就是事务所派来车站接应自己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那满身干脆利落的职业女性气息, 更是因为她的长相几乎同奈良德里一模一样。
平时没听奈良先生说过自己有什么姐妹, 不过这样相似的长相绝不是凑巧可以说清的。
“……奈良、奈良女士?”
疑似奈良先生姐妹的女士听到声音幽幽转过头, 不由分说地从飞鸟手中接过行李箱大步向前走去。飞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对方对她却没有半点生疏的感觉, 帮忙拿东西的动作自然又熟练。
“我们工作还有很多,先去新找的房子看看吧,我还是不建议你在家里养那些牡丹, 收拾起来太麻烦了。”
飞鸟眨了眨眼,不记得自己邮寄过来的行李有牡丹这一项,那些花都被她拜托给美佐子了。不过现在看来面前的女士确实是来接她的奈良先生的亲人了, 这也算好消息了。
“啊,先前电话没有拨通……”
奈良女士想起什么般摸了摸后脑勺:“抱歉抱歉, 前两天换了手机忘记告诉你了。”
飞鸟叹了口气, 背着吉他跟在奈良女士身后坐上的士。
“新选的这套房子安保还算不错,七楼的高度能够俯瞰到河流江户川, 风景也挺好, 并且居住的也全是行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头有脸的人物?
飞鸟微微侧过头, 好奇地看向她。
奈良女士看了看前排毫无反应的司机, 凑到飞鸟耳边小声道:“土方夫妇和那智先生都住在那里, 此外知名的还有大野导演,只是他已经不拍电影了。”
进入日本娱乐圈这么些年,奈良女士说的人她一个也不知道,飞鸟看着窗外的繁华景象,暗道这也算她的失败了。
“德香,你真的带着自家艺人搬到这里来啦?”
“是啊。永仓小姐,我们家飞鸟以后还要拜托您多多看顾了。”
电梯还没合上,知性的女声打断了交流中的两个人。
飞鸟歪了歪脑袋,听到奈良女士接话才慢半拍反应过来这位带着自己在东京转悠的女士名字叫做奈良德香。
令她介意的事情是事务所这边已经决定将她的经纪人换成德香女士了吗?虽然奈良女士也很不错,但是她已经习惯奈良德里的照顾了。
奈良女士拍了拍飞鸟的头,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这位永仓小姐就是土方夫人,即使年龄已经不小了,每当人们提起她时第一印象也是演艺界有名的大美人。
打开七楼的房门,阳光透过落地窗照亮了整个房间,粉色牡丹在窗前轻轻摇曳着。
飞鸟试着拨打美佐子的电话,奈良女士发现她的动作后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联系过山田家了,大家都在照顾孤儿院的孩子们呢。”
飞鸟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想起美佐子是姓山田来着。她讪讪地放下手机,总觉得什么事情都被面前的女士考虑到了,忍不住小声问她:“奈良女士,你是我的经纪人吗?”
帮忙收拾房间的女人一愣,用那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道:“当然……难道说我做错了什么导致飞鸟君对我不满吗?”
她的目光移到牡丹上,低落地说:“如果是因为黑手党男友送的这些花,我绝不会再阻止你照顾它们的。”
这些花的来历似乎得到了解释,但是根本不需要把它们运送到东京来的。
飞鸟安慰着面前忐忑不安的女人:“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能做我的经纪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在车站的时候我们不是有聊到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吗,具体是什么工作呢?”
奈良女士松了口气:“要准备新歌的录制,周五要参加《bsp;station》的录制,周六要拍摄杂志封面,周日要参考事务所递过来的剧本。”
“另外,小林礼司先生推荐你去录制最近大热的综艺节目《全员逃走中》巩固人气,我们也接到了节目组的邀请。但是具体情况还要再斟酌一下,毕竟要是因为综艺节目受伤就得不偿失了。”
小林……礼司?
虽然没听说过这个人,从姓氏上看是小林老师的兄弟也不一定。
接受了一大堆工作安排,送走奈良女士,飞鸟将即将入学的帝丹高中资料放在一边。
她还以为自己会去女校,资料上的“东京都米花町”却是从未听过的,夏目先生告诉她的地方是这里么?
尽管理智和记忆秉持着怀疑态度,但是连新任经纪人奈良女士都这么说,应该就没错了。
东京的氛围同横滨完全不同,至少飞鸟没见到在街上聚堆的恐怖组织,就连横滨随处可见的流浪儿在这里也几乎消失了。
只是一想到那么多沾亲带故的人生活在这里,东京似乎也没这么陌生了。
她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即使快要入夜,东京的街依然热闹得很。周围的彩灯先月亮一步亮了起来,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从灯火阑珊处走来,又施施然行至远处。
少女的指尖轻轻挑动琴弦。
来来往往的路人自顾自地忙碌着,没谁为这点声音停下脚步,这又是与横滨不一样的地方了。
她随着吉他小声哼唱着歌曲的旋律,声音轻得就像不是在给底下的谁听,而是给晚夏的风、窗边的花、天边的月。
楼下传来鼓掌的声音,飞鸟放下吉他握着栏杆往下看去,白天才遇到过的邻居也从阳台上冒出头,正是她在鼓掌。
“……土方夫人,打扰了。”
“不用这么生疏,我的名字是永仓勇美。”
她似乎不喜欢被人冠上丈夫的姓氏,这与日本的风俗不太一样。
飞鸟暗自揣测她们的夫妻关系可能真的不太好,她在晚间新闻上看到冲田夫妇出轨的绯闻了。
“虽然听过你的cd,但是总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这样好听的歌声居然没有出现在红白歌会上,有些可惜。”
飞鸟没再说话,她温声邀请道:“你喜欢看电影吗?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喜欢这个。最近大热的系列电影预计十月试映,我有多余的票哦。”
“多谢你了,永仓小姐。”她收回视线,委婉拒绝后放下吉他回到房间。
就算拿到电影票也不会去看的,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孤单程度应当名列在独自吃火锅之上吧。
到了现在飞鸟还是没能拨通美佐子的电话。事已至此也只能先安心工作了,至少奈良女士帮她联系过美佐子。
《bsp;station》是日本知名度最高、宣传最有排面的音乐节目之一,不少歌手以上这档节目为荣。节目通常采取直播,没有其他节目的花样,歌手们上台就是唱歌。
在歌手登台的同时,节目组可能会提前采访歌手们的亲属、同学,甚至是作出受欢迎程度调查,在节目中播放出来。
幸运的是飞鸟的初次登场并非节目组的常规直播,由于一些变故,这次节目罕见地采取了录播形式。
和飞鸟同台参加节目的歌手有三位,同样出自吉影事务所的前辈、从京都到东京闯荡的十七岁偶像不破尚、演唱动漫主题曲成名的组合two-mix,除了带自己适应舞台的事务所前辈,其他人都是最近大火的人物。
幕布拉好,两位主持人在舞台上一唱一和介绍着即将上场的几位歌手:
“……从京都走出来的漫画美少年,凭借姣好的容貌和出色的天赋一经出道就备受欢迎,单曲蝉联排行榜4周的音乐天才不破尚将为我们带来他的新歌《phoenix》。”
女主持笑了笑:“近年来日本最受欢迎组合同时也是动画歌曲领悟新星、青少年票选出的校园组合第一名two-mix将为我们带来专辑《fantastix》中的新歌break。”
男主持接过话题:“最后一位,去年这一年被业界人士称为她的专属年,不仅专辑年度销量荣登第一,就连本人也获得最受欢迎歌手的桂冠,飞鸟为我们带来来到东京后的第一次表演。”
听到“最受欢迎歌手”的称号,身旁的人或多或少都看了她两眼,倒是two-mix的主唱高山美奈美朝她温和地点了点头,作为嘉宾中唯二的女性,两人先前在后台交换了联系方式。
大屏幕上随之闪过与几人相关的实地采访,歌手们也随着采访播出的顺序上台表演。
第一个上台歌唱的是那位叫做不破尚的少年,或许是不服气“最受欢迎歌手”的称号,他用那样充满斗志的目光看向飞鸟,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笑。
飞鸟接过话筒的手僵了僵,视线凝滞在不破尚的脸上。她受过很多人的挑衅,并不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
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不为别的,这个人的声音和太宰几乎一模一样,即使他唱歌并不像太宰那样跑调。
她缓缓低下头,无法说出口的低劣心情从心底冒了出来。明明是这样相似的声音,偏偏面前的人却可以站在耀眼的舞台上散发光芒,足够称得上碍眼了。
只是这种程度的表演不用异能力的她也能做到,不管从什么角度观察,果然还是太宰的歌声更特别。
沉默片刻,飞鸟勉强侧过头压抑下所有负面情绪。
two-mix的表演很快结束了,轮到飞鸟的时候,横滨校园里几位青春靓丽的女高中生成为了采访对象。
为首的妹子羞涩地捂住脸,说话的语气却一点也不犹豫:“最喜欢的歌手?当然是那个拯救横滨的女人,她可是横滨的骄傲啊!”
“诶诶,那个拯救横滨的女人?居然有这种人吗?”主持人故作震惊地问道。
“当然是在横滨爆炸案中出现的英勇少女,帮助人们逃脱二十年一遇的动乱,用歌声抚慰生人和亡魂的飞鸟酱!”
学生们不太整齐地喊出这段口号,又噗嗤笑了起来,面对镜头说着加油打气的话。
飞鸟在台后看着这段节目组的实地采访,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在心头挥之不去。
横滨的骄傲……她可不是横滨人啊,明明听过北国之春的大家都是知道的。
“横滨爆炸案”和“二十年一遇的动乱”,关于横滨的那些灾难,其他城市得到的官方说法竟然是这样么。
她站在话筒前,如同前些日子在阳台上做的那般轻轻拨动吉他。
“从住惯的房间,
搬出来的日子来了。
面对全新的旅途还一片迷茫,
在驶向火车站的巴士上,
给好友发去一条信息。
在清晨的月台试着拨出一通电话,
然而总感觉无所适从。
一个人背着古旧的吉他,
以前的照片全都放下,
将什么放弃又得到什么,
人生就是这样的循环往复吗?”
平缓的前奏在这位年少成名的歌姬唱出第一句后变得特别起来,仿佛被注入了孤独的迷惘灵魂。
two-mix的高山美奈美在台下小声说道:“她的歌声真的很特别,我太喜欢了。”
她的搭档永野椎菜点了点头,惆怅地望向舞台上的人。有时候越是普通的东西越容易打动人心,因为它们普通到融入每一个人的生活,以至于能够轻易进入人们的心里去。
身在繁华都市的人,除了天生命好,有几个不是这么打拼过来的呢?
年迈的男主持放下话筒,为传说中最贴近灵魂的歌声发出感叹:“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担任节目没多久的少女主持人歪了歪脑袋,倒是没那么多感触,只单纯觉得她唱得好听。
“持续着逞强的日子追寻着梦想,
如果感到害怕了就在那儿停下吧。
在缓缓开动的电车里,
稍微流出一点眼泪,
车窗外流逝的这座城市的景象,
愿它们能保持不变。
给我这把旧吉他的那个人,
对我说东京很可怕,
是否如此我也不愿多想了,
即使我的观点不那么正确也够了。”
本来还对“最受欢迎歌手”称号耿耿于怀的不破尚握紧手上关闭的话筒,他并不怎么听日本的流行歌曲,相比这些他更喜欢热情的摇滚。
对方过于显眼的外貌、与获得的荣誉不相匹配的年龄无疑加重了他对她的怀疑和轻视。
但是就在这位过分年轻的“国民歌姬”开口后,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自己违抗父母意愿从京都跑到东京打拼的点点滴滴。
现在的年轻歌姬都这么厉害吗?
他刚才的挑衅一定被当作笑话了吧。
面对娱乐圈还没那么游刃有余的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经纪人,谁能料想那个平时从不出差子的女人竟然抹起眼泪来了。
不破尚有些头痛地转过头,相比那些心酸的打拼过程他更害怕女性的眼泪,更别说经纪人在知道自己的挑衅举动后说不定还会念叨他一段时间。
不用什么天赋,所有人都能从歌声中听出她唱到“送那把吉他的人”时的哽咽。场上的观众彻底安静下来,就像在无形间共同遵守了什么规则。
歌声是会传染的,哭声也会。
“赤红色的夕阳被高楼拦腰截断,
就算这时候忍住泪水,
每一个清晨到来的时候,
我依旧会感到迷茫吧?
没有人能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
至少我这点我也懂得。”
唱完这首歌,寻觅的目光还没在场上转过一圈就被主人强制停了下来。
不会找到的。
她早就已经在事业和恋人上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又匆匆唱了一首事务所准备的歌,她的演出算是结束了。
台下的歌手、场上的听众纷纷站立着鼓起掌来,就好像自己听的不是什么流行乐,而是一场音乐会。
就连飞鸟也不知道,异能的作用在普通世界会得到怎样的放大。
就连刚才还不屑一顾的工作人员、挑衅意味十足的年轻歌手、场上为其他歌星呐喊的粉丝们都变了态度,融入人群中。
她们用那样诚挚的声音呼喊着她的名字,言语间还带着哭腔,就像在呼唤自己灵魂深处的共鸣者。
同盼望与她打招呼的歌手们擦肩而过,飞鸟往奈良女士的方向看了看,身着职业装的几位女性正聚集在一起。
她们都是场上歌手的经纪人,多半是在商量业内合作的事情。
《bsp;station》录制结束时还没到晚上了,飞鸟也终于得到了那么点休息时间。
连续几天的快节奏生活让她多少适应了东京的工作日常,她疲倦地躺在床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天时间就这么飞快地度过了。
她想,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似乎不需要等待多久就能回家了。
风雨来得猛烈,路边的银杏树在狂风下摇动着,雨水溅落到透明的玻璃窗上,又慢慢滑落下去。
模模糊糊听到雨声,飞鸟下意识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打出几行字来。
“好像又下雨了,还要我带着伞到港口mafia大楼下边那条街的咖啡店接你吗?谁再淋雨回家谁就是小狗。”
发送完这条短信,她赖在床上又睡了一会儿。混沌的大脑来不及想别的,只是疑惑为什么还没有得到对方的回音。
几道惊雷闪过,如同在耳边炸开的声音让她从朦胧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呆呆地从床上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