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药
这一队求医人大概出身名门世家，穿着富贵华丽，贵气逼人。
"何人求医？"我环视一周，将来人收入眼底。
"药庄主。"看似是管家的老人上前一步，长长一揖，"我家老爷得了重病，望庄主出手相助。金府必有重谢。"说着拿出了一只盒子，盒子看着竟像是小紫檀叶所制，花叶纠缠，刻制仔细，看着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有些熟悉。
接着老人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株野参，保存极好，连细细碎碎的须都没有折断，更没有腐坏虫咬，大概有两百年的年份，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是重金求取的吊命的宝贝。
人参，雅称为黄精、地精、神草。性味甘、微苦。微温、补气、生津安神、益气。
虽然我药庄药材无数，但谁也不会嫌这种宝贝太多。
我点点头，却在眼神触及盒子的刹那，突然想起了那盒子出自谁手。
蓝玉颜，天下第一琢玉师。
之前随着师父见过，大善之人。
这么想着，看面前几人也顺眼了许多，问道:"何人病重？"
老人又是长长一揖，道:"我家老爷。"稍作停顿，他又道:"金府金不换。"
金府……
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老人，他头发银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看起来方过半百，但是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示他内功深厚，恐怕驻颜有术，早已是花甲之年，双目炯炯有神，目光正直，一身正气。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两臂，肌肉虬结，动作灵活，长可及膝。
千臂猿猴周朔。
我微微皱了皱眉，还是松口道:"请金府主出来一见。"
周朔迟疑了一下，将金不换扶了出来。随着动作，一股子近乎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
我盯住了金不换。
若我所料不错，他的耳后有一块半个小拇指指甲大小的红斑。
剧毒"千日腐"。
此毒会令全身体味日益加重，渐渐变为令人难以忍受的臭气，初时难以察觉，等到臭气难以遮掩时，便已经无药可医，千日一到，身体便会在一日之内腐烂成白骨。他身上的味道已经重到了这种地步，恐怕命不久矣。
只是这毒乃是紫鸢尾所制，而紫鸢尾已经退隐江湖数十年。
我冲着两人摇头，转身欲走，却被周朔拉住了胳膊。
"药庄主，"他眼中红血丝密密麻麻，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我皱着眉头想要解释，周朔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您的条件我们都遵守了，以一株药材作为敲门砖，备黄金千两作为诊金，为何不为我家老爷医治？"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我了然。大概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吧。
我低叹，"药石无医。"
大夫是不会把这话说出口的，恐坏了名声，但是相比起未来的麻烦，我更愿意干脆说出来。反正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现在江湖上无论哪个大夫都不可能为他医治。况且我药庄一脉，在江湖富商口中的名声一贯不好，也不差这一个。
我把周朔的手拉开，转身欲走，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药庄主。"
我回头，原来是金不换。
他温和地笑了笑，从周朔手中拿过盒子递过来，道:"劳烦庄主走一趟，这老参就当做在下对您的谢礼吧。"
百年老参当做谢礼，真是大手笔。
我闻着鼻端淡淡的香气，摇了摇头:"规矩是双方的，我治不了你，也收不起这药。"
……
回庄路上，庄乘风突然叫我:"庄主。"
我停了下动作，等他与我并肩，"何事？"
庄乘风迟疑了一下，问道:"金不换的病，庄主……是能治的吧？"
"不错。"
虽然这毒难解，但师父在时曾与紫鸢尾斗毒，千日腐的解药也在师父闲时研制了出来。
那一战紫鸢尾惨败而归，不打不相识，与师父成为至交好友。
我等着庄乘风的下一个问题，谁知他竟然不说话了，顿了下脚步，跟在我身后。
"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庄乘风摇摇头，看向我的目光有些诧异，显然是看我难得主动开口十分稀奇。
"我还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我不救他。"我有些好奇。金不换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见我能治而不治，这位正派少侠不应该愤怒或者诧异吗？
庄乘风冲我笑了笑，"庄主自然有庄主的道理，庄某不过庄主手下药人，不该多管。"
嗯，原来不是不想问，而是忠心耿耿。
"……况且，"庄乘风的笑意从眼角蔓延开来，"况且庄主大善，品行毋庸置疑。"
我惊愕地看向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他眼神清澈真诚，全然不似作伪。
我愣了一会，"我以为我药庄在江湖上的名声着实不好。"
贪图金银，医德败坏，佛手鬼心……这些词白芷他们也不是转述过一次两次了。
庄乘风歪歪脑袋，笑着调侃，"谣言止于智者。"
虽然不在乎庄上的名声，但到底还是有些开心。
"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也不能让你茫茫然，问罢。"
庄乘风沉思片刻，"之前周朔说了两个条件，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没错，最重要的条件是要我看着顺眼。"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个略显荒唐的条件，顺带承认了庄乘风的猜测，"他身上有血气，我闻着恶心。"
况且早在几年之前，白芷它们就说过，金不换并非善类。
"那金不换不是患了病，而是中了毒，毒名为‘千日腐’，为紫鸢尾所制。家师与紫鸢尾是旧交。江湖人士忌惮她那一手毒术，故而少有人与她接近，但其实紫鸢尾为人正直，能让她用出这副毒的，唯有只有大奸大恶之人。"
"再者，"我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向庄乘风，"他今日拿出的那个盒子，是蓝玉颜所制，蓝玉颜为人最痛恨奸邪之辈，所以他的所雕琢的作品，哪怕那些人手捧千金，也不会卖。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紫鸢尾退隐江湖，是为给蓝玉颜洗手作羹汤。"
"可是……"庄乘风睁大了眼睛。
"没错，可是金不换拿着蓝玉颜所制的盒子，却中了紫鸢尾的毒。"
庄乘风显然已经想到了症结所在。
单凭这一点，我便可以怀疑，这精美的小紫檀叶药盒并非蓝玉颜出于自愿所售，或者当时是自愿的，后来金不换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逼得紫鸢尾不得不出手。我仔细闻过，紫鸢尾的毒比师父形容的更为危险，想来是耗费自身精血逼得毒快速发作，估计不满千日，金不换便会化为一具白骨。
况且，那盒子被人削出了一片锋利的毛刺，毛刺上被人抹了血，千日腐入血而融，毒性猛烈，与使□□腐败不同，它会使血液散发出不易察觉的淡香。
若我伸手去接，那千日腐便会进我体内，到时候有无解法一看便知，甚至若我不知道解法，必定会不断为自己诊治，若是解了毒自然好，若是解不了，死的也不过是一个不关己事的大夫罢了。
可惜，我不只是一名大夫，还是一名药师。
药也，毒也。
……
三日后，白参为我带来了消息，金府府主金不换成疯成魔，已经失了神智。
想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次来找我，送上我想要的消息。
"庄主。"庄乘风远远地叫了我一声，运着轻功，不过几瞬之间便已经到了我面前，看来功力已经恢复到了九成。
他扛着两袋米面过来，看上去好像对什么判断有些不确定，道:"庄主，我在山脚下好似看到有人徘徊。"
来求医却满足不了我条件的多了去了，有人徘徊也不算什么奇事。
庄乘风又道:"可是今天新来的几个人不是武林人士，倒像是附近村落的村民。"
我一愣，忙问庄乘风:"今日是秋分？"
庄乘风摇头，道:"还差两日。"似是对我所问有些好奇。
我皱眉想了想，看到庄乘风肩上的米面眼前一亮，对庄乘风说:"扛上我的药箱，随我下山一趟罢。"
庄乘风点点头，不一会就扛着药箱过来。
药箱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大，每次下山都要紫苏或者花椒帮忙，才能搬到山下，虽然我知道他们不会伤人，但是免不了让别人心生惧意，庄乘风真是帮了大忙。
很快到了山脚，果然看见了意料之人，我快步走上前去，问道:"王阿伯，您怎么过来了？"
王阿伯看见我立马颤抖着拉住了我的手，八尺的大汉佝偻着腰，泪水横流:"阿石，你快去看看吧，你阿妹司儿她……她快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