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陪伴（十）

    时间指向晚上十点，他们一家三口的聊天也随之停下来。

    因为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就是郑洁准时上床睡觉的时间，这是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有两次是破例的。

    一次是在团街，跟我一起在农村，谈着关于如何摆书摊的事。

    一次是在县城，还是跟我在一起，坐在医院的公园里谈着未来的状态。

    这两次郑洁没有在床上。

    当然，每晚十点准时上床睡觉，不是说她就可以马上睡过去，而是，哪怕她没睡着，也一定准时躺在床上了。在医院的每个晚上，要让她睡过去，都是十二点以后的事情，因为有时实在没有力气，没有力气睡过去，有时还在输液，甚至还在急救室。

    睡得着还是睡不着，这没关系，有关系的是十多年来她她保持着十点钟准时上床的习惯。

    “爸爸妈妈，还有得成，你们到我房间陪我吧，我要上床休息了。”郑洁说完，站起来走进她的闺房。

    我们先后跟着她走进去。

    “闺女，把裙子脱掉才睡。”郑洁的妈妈对郑洁说道。

    “从今晚开始，这条裙子我要一直穿在身上，以后我忘记穿了，你们要记得提醒我。还有就是，以后我有什么事情了，不要自作主张的帮我脱掉。”郑洁看了我一眼，对她的妈妈说道。

    她把鞋子脱下来，然后上床躺好，郑洁的爸爸拉被子帮她盖上。她的父母坐在两边的床沿上陪她。我坐在床尾，正对着她。

    “妈妈，请你把我支起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郑洁还不想平躺在床上，对她妈妈安排道。

    她妈妈站起来，把枕头立在床头上，把郑洁的上半身抱起来，让她靠在枕头上。

    “爸爸，要不，以后你调回县城工作算了，想想办法。不然妈妈一个人在县城，太不容易了。既然是夫妻，我觉得还是天天在一起才好，很多人不是说嘛，最长情的告白就是陪伴在对方的左右。你们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那样过日子挺好的。”郑洁看着她爸爸说道。

    “在一起久了，我们会吵架的。”郑洁的爸爸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说道。

    “哪怕是吵架，甚至是打架，只要能在一起，始终是好的。所以，想想办法调回县城工作算了。”郑洁向大人一样劝着她的爸爸。

    “其实，我是这样想的，等你读高中了，我就想让你一个人在县城。你妈妈我就带到团街，开个铺子卖点东西，去陪我，团街那地方好在，人们都很单纯，很友好，没有压力。而且东西便宜，蔬菜很新鲜。只是又没有人照顾你了，你一个在县城。”郑洁的爸爸说道。

    “这样也挺好的，以后你们就在团街养老，老得不能再老的时候，一个老头头拉着一个老妈妈，慢慢的走在得成村子的那条路上，这个感觉一定很好，哈哈哈。至于我的事情么，你们再管几天就好啦。”郑洁毫不犹疑的却又带着一点幽默的说道。

    她的这句话让我忧心忡忡的，总是感觉有些什么事情最近要发生。她的爸爸妈妈也觉得很奇怪，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爸爸妈妈，感谢你们十五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读书前，跟妈妈生活了七年，读书后又跟着爸爸生活了七年多，不是你们的细心照顾，我长不到现在的这个样子。后来得成又带着我过了一段难忘的快乐时光。这些，就让我记在心里，永远跟随着我。”郑洁接着说道。

    “我的事情，你们简单处理就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一直穿着这条裙子。”小女生说着，眼眶装满了泪水。

    “又开始乱讲，不许胡说，你会好起来的，你要坚持啊。”郑洁的妈妈拉着她的手，也哭起来。

    气氛异常烦闷，我和她爸爸一声不吭。

    “还有，得成，我跟你说过的话，你要记住啊。”她看着我，流着泪说道。

    “你跟我说的话太多，我不知道要记住哪句。”我本来只是想开开玩笑的，但这样的玩笑开起来也异常的带着悲伤。

    “不知道记住哪句，那就把所有的话都记住好了。”她说着从她的床头拿出一个信封。“得成，你把这封信拿着，回团街再打开看。”她哭着说道。

    我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接住她递过来的信。

    “该说的我都说了。为了让你们明白我说的这些话，我现在简单的总结一下：第一，爸爸妈妈最好能在一起，互相照顾，最长情的告白就是相伴在一起。第二，感谢爸爸妈妈养育我十五年，还有得成陪伴我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这些我会记在心里，永远跟随着我。第三，要求得成要记住我的话。第四，我要穿着这条裙子，要一直穿着。第五，我的事情简单处理就好。”郑洁擦了擦眼泪，哽咽着把话说完。

    “现在我要睡觉了，太累了，从来没有这样累过。我睡着了之后你们也要陪着我啊，因为我睡着了也会害怕的。等我醒来见不到你们会更害怕。”她哽咽着接着说道。把我送她的丝巾挽在她的脖子上。

    我抱着她轻轻的放平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给她擦干眼泪，拉着她的左手坐在左边的床沿上。

    她的爸爸坐到我原来坐的位置上，正面守着她，她妈妈拉着她的右手，坐在右边的床沿上。

    我们默默的流着眼泪，谁也没说一句话，怕吵到郑洁睡觉似的。

    郑洁深情的环顾着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微微闭上眼睛。大约十分钟后，也就在晚上十二点左右的时间，她沉沉的睡过去。

    她的妈妈把郑洁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抽出手来，坐在一旁小声的哭着。

    而我也把她的左手放进被子里，只是，我没有放开她的手，因为她的手有意识的动了一下，便与我的手十指相扣着，不让我放手，这样我的右手就一直在被子里面被她的十指扣着。

    凌晨一点左右，她的额头上出现细细的密密麻麻的汗珠。郑洁的妈妈出去拿一条热毛巾盖在她的额头上。

    她的爸爸原本是想把主治医生请回家给她看看的，无奈郑洁说过，哪里也不能去，要陪着她，所以我们三个人一直在陪着她，哪里都没去。

    凌晨二点左右，一切平静下来，郑洁的室内灯光亮着，室外的月光投射在窗外的玻璃上。

    突然，我感觉到郑洁的左手动了一下，紧紧扣住我的左手一瞬间就松开，郑洁的呼吸好似乎已经停止，因为我看到郑洁盖着的被子已不再上下起伏，这就意味着郑洁的呼吸已经停止，同时我看到郑洁苍白的脸开始松弛下来，嘴唇紧闭，整张脸变成祥和的笑容。

    “郑洁郑”我大声喊着她，眼泪从我眼眶中冲出来。

    “闺女，闺女，你怎么啦，你醒醒！”郑洁的妈妈感觉到异样，站起来，摇着她的头，随后在她的鼻孔里用手摸摸，便晕倒在地上。

    郑洁的爸爸也快速站起来，把郑洁抱在怀里不断的摇晃着，希望能够把郑洁晃醒。

    无情的黑白无常从我们的手中夺走了可爱的郑洁，她平静的离开了人间。白天还有说有笑的一个活生生的女孩，此刻干干净净的躺在床上，平静的离开了我们。

    没有任何人能知道自己的死期，郑洁是个例外。也许，她早就想离开了，因为太累了，但她还是一直在忍着，为了多点时间跟她爱着的人和爱着她的人在一起，一直忍到最后的那一刻。

    她一直跟我开玩笑，她死的时候想干干净净的走，这是她最大的愿望，但是她一直担心着那讨厌的血会阻止她的这个愿望的实现。

    现在好了，她的愿望实现了。她走的时候除了身上有些瘀斑外，没有血来打扰她。

    郑洁的最后一刻，没有跟我招呼一声就走了，她不仅离开我，离开她的爸爸妈妈，她还直接离开了人间，就在中秋节过完的第二天，八月十六日的凌晨。

    或许她的追求是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吧，那里有梦在等她，也好，毕竟活着的日子有时很苦，愿她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疾病、没有痛苦，只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