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村的小路

    那时候，我出生的地方在农村，当时的农村没有公路，人们也不知道公路是什么。所谓的公路，那时候就叫马路，很宽，平整，没有砂石，没有水泥面，哪怕有山坡，路面也是平滑的缓坡，没有坎。这概念从哪里来？都是从山外来的人说的。村人没有外出的机会，基本上都是一辈子没有外出过的，没有见过马路，这概念传到村子里的时候，让村子里的年轻男人很是向往有生之年一定要在马路上走上一走，特别是某一天能牵着自己媳妇的手，饭后一起在马路上散步，说不定把媳妇的手牵出一朵花来，顺口亲一下媳妇的小手，让媳妇也醉起来，痴迷的跟着男人，任由自己的男人一直牵着自己的手，忘了时间，忘了年龄，忘了饥饿，忘了疾病，忘了不如意的生活，忘了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幸福的走在这宽阔无比的马路上。

    其实村子里也有马路，但不是山外人所说的那种马路。村子里的马路比一般的小路要稍微宽一点，那是村人赶马干活形成的路，是村人不可或缺的一条路。人背马驮是村人生活中必备的技术和需要面对的活计，家家户户再怎么穷也要养上一匹马，再不济也会有一匹毛驴，有些人家多则三匹以上的马，五匹以上的毛驴。马和毛驴是一家人最主要的劳动力，下地干活马能犁，进田收割和上山砍柴马能驮，平时放牧马能骑。有马的村子也就有了马路。但马路也有坡坡坎坎、坑坑洼洼的路段，而且不止一处，只是比起那些田间小路或者羊肠小路要平坦些。马驮东西的时候，所占的空间要宽，才不至于把马背上的东西被树枝什么的挂下去。人们平时会在马路两边修枝打叉，因此，村里的马路要比村里的田间小小路和羊肠小路好走得多。不足之处是，马路不能太陡，坡度不能太大，不然马上不去，走不动，更不要说干活了。也由此，马路就弯弯曲曲的趴在山腰上绕来绕去的，路途显得比较长，走起路来耽搁的时间多，耗时长。

    而我这里所说的小路，是去田地里干活走出来的类似于埂子路，还有就是山上放羊走的羊肠小路。人跟山羊一样灵巧，有陡坎也能跳上去，没有人专门去修路，山羊和人固定的在某一个地方走，走的时间长了多了便形成了小路，人们就叫它为羊肠小路，其实就是放牧用的小路，这些小路有时牛也可以走，只是走得不多。羊肠小路是崎岖不平的，大多还是弯弯曲曲的，交错不一。上山放羊的羊肠小路两旁全是树，这些树大小不一，高矮不同，形状各异。至于田间小路，没种庄稼时，是荒凉和孤独的，就像冬天早晨的蚯蚓出来爬在路上，弯弯曲曲，多了一些痕迹，有庄稼时，全是玉米杆子，或者是一段路的两旁是玉米杆子，一段路的两旁是稻谷。当然，也有几棵柳树，高高矮矮散长在小路的两旁，路两边也有几块石板，凸凹不平的，供小孩子玩耍和大人们背东西的时候停下来把背上的东西放在石板上休息。

    学生们上学从来不走马路。马路绕来绕去，再绕来绕去，就绕到山里去了，它不是去学校的方向。学生们上学也从来不走羊肠小路，因为羊肠小路虽然能走到学校，但战线太长，加上时间不够，等走到学校，怕是第一节课都快要上完了。再说羊肠小路比起田间小路，虽然好玩，但是学生们约定俗成的不去走，当然放学回家的时候，情况就可不一样了，走的都是羊肠小路，而不再去理会那条田间小路。

    那学生们走什么路上学？当然走的是田间小路。

    秋季学期，当水稻、玉米等农作物全部收进农家大院，水田翻耕过来晒太阳，玉米杆子割下来一堆一堆堆放在地角的时候，冬天就来了。这时候的小路很荒凉，那几棵柳树也是孤零零的，落光叶子，只有枝条弱不禁风地站在小路旁，任凭冬风吹拂。路面的泥巴不再是那些稀泥，而是那些稀泥干了之后慢慢的变成灰尘，人踩在上面，灰尘扬起来，随着风散开，也有落在衣服上的。小路弯弯曲曲丢在田地里，丢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然后伸向小镇的集市，学校就在集市里。村里起得早的学生吃过早饭后，早早的出来，到村中央站住，“啊喔啊喔”喊上几声，随后三三两两的学生就开始从各自的大门里走出来，全部集中在村中央，等所有的学生到齐了，就排成一排，像敢死队一样，走在弯弯曲曲的荒凉的田间小路上，往学校赶去。因为路窄，学生们不用专门训练如何排队走，只要一个人上前，后头一个人跟上，第三个人再跟上，也就变成一排了。脚步不一致，甩手的姿势也不一致，但挺好的，挺好看。

    春季学期，百花开放，田间小路两旁有很多紫花地丁，相约开出紫色的花来，引来很多的蜜蜂和蝴蝶来采蜜。有些地里撒了一些绿肥草，一整块一整块的绿，绿肥草也开出紫色的花朵来，惹人喜爱。此时的田间小路热闹起来，大人们在田间小路两边的田地里耕种，小孩子们在田间小路两边的田间玩耍，学生们在田间小路里闹来闹去，还有很多的蜜蜂在田间小路两边的绿肥花中嗡嗡采蜜。学生们在午饭后，就早早的出门上学，他们早早出门的目的，不是赶着要去做作业，而是赶着要在紫色的花丛中捉蜜蜂和花蝴蝶，等玩够了闹够了，就躺在绿肥草上，静静地仰望着正午的太阳，舒舒服服的打个盹。更多的时候，几个小男孩玩得高兴起来，就约在一起把另一个小男孩按在绿肥草上，像杀猪一样，拉手的拉手，拉脚的拉脚，压腿的压腿，等那男孩无法挣脱之后就把他的裤子给脱了，脱下来的裤子被一个小男孩拿去挂在路旁的柳树上，扔下下身光溜溜的小男孩，然后一哄而散。有时也会把另一个小男孩按在绿肥草里，拉手的拉手，拉脚的拉脚，压腿的压腿，把他仰面放平，然后用手把他的眼睛撑开逼迫他直视太阳，等被太阳把他的眼睛刺得眼泪都出来了，才一哄而散。

    奇怪的是，学生们放学回家，不论是中午放学回家还是下午放学回家，不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不论是秋季学期还是春季学期，都不走这条田间小路。他们一出学校大门，然后向左一拐，就拐到放羊的小路上，然后进入林子，玩得差不多了，再从马路进入村子然后回到各自的家中。中午放学回家时间有限，进入放羊的羊肠小路后，玩的时候不多，都是在赶路，一路打闹一路赶路。但下午放学回家，那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太阳不落山之前，或者没听到家长们伸长脖子喊他们吃晚饭之前，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马路上的。

    这些学生们都还小，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不管是在田间小路上，还是在马路和羊肠小路上，都没有走过夜路。大人不允许，他们也不敢。不管玩得多晚，都会在太阳落山前回到村子里，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哪怕稍晚了些，他们也是成群结队的，没有分开过。大人们常说，小孩子还小，不能单独走夜路，不能落单，走夜路怕鬼神缠身，鬼神一缠身，疾病就来了，要很长时间才能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