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34章方向
径州的机场与北京的相差很大,电子屏幕上的滚动数字缓慢蠕动,像是被设置了静帧效果的新闻画面,显得候机厅的人也平静许多,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出那么复杂的情绪,玻璃也不多,外面的天更蓝一些,即使现在马上就要进入冬天。
团队人员从机场分开打车往自家方向走,设备什么的都是提前寄回来的,不然带不上飞机,于是云年身上只有一台富士相机和一个小型黑色行李箱。
他打车到奥园广场附近下,广场往北十公里左右就是四中,云烊现在所在的的学校。四中在中央公园上方,从中央公园外围的一个大十字路口往东走就是老街心花园,南北巷就在那附近。
云年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他去奥园广场是去看望包姨。他还给包姨带了礼物,老北京花茶和密云小枣。
这一个月以来他很少和家里人联系,家里宋慧然和云景成吵架,云烊与云研又从小不对眼,现在分开了,和云年的联系似乎也断了。
学校打架事件和家里的乱七八糟,致使所有人都闷火气过日子。他特意和朋友们说提前一天,因为是周六,他想,这样自己就一定能见到阿粤。
像是对自己的判断不服气似的,他在明阳超市等了好久。到云研差不多放学的时间,他不得不收拾收拾心情去接独自一人留在三中的妹妹。如果不联系,他根本遇不到阿粤。他又泄气。
一出门,外套毛衣就被风吹起鼓泡,一身冷气挂满全身,整个人都在虚恍。一路恍到学校接到云研,他才抽出精力去问妹妹她自己一个人在学校的情况。
云研说:“哥,你也不必每个星期都来接我。”妹妹心里装着许多事儿似的,眼神也小心翼翼。
“不是得要家长来接才能回家吗?”
“我也不是想每个星期都回家。”云研说得云淡风轻。
“怎么了?不想回家吗?”
“你不也不想回吗?”云研站定,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云年,一双扬着锋刃的眼睛。
云年偏头,试图伸手去摸她的头与之亲近,妹妹也没躲开。他问:“你是不是,在学校过得不好?”
“没有。”
“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和我说,我是你哥。”
“我就是想要安静。”
云年愣住,想了一会儿,很能理解妹妹,每次回来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看书写作业,不怎么与家里人说话,这样还不如在学校,安静的环境能让人学得更轻松。
果然妹妹下一句就说:“在学校我很轻松,有朋友,有自由。你们来接我,还很浪费你们自己的时间。”
“就几个小时呀。”云年其实觉得妹妹说得很有道理。
“上次爸爸来接我,很不情愿,我……我很受伤。”云研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
云年及时安慰:“以后都不要他来接,我来,或者妈妈来,我们想要接你回家是因为你是家里不可缺少的一员呀,你是我们的家人,是最小的妹妹,你不回家,我们都会想你。”
“不可缺少的是你,不是我。”云研只有和哥哥说话的时候才会放下锋刃。
“谁说的?”云年摸摸女孩的小脑袋瓜,心疼她想得太多。
说着说着二人已经走出校门,云年停下来,蹲在女孩面前认真的问:“我回来了也不想回去吗?”
妹妹没说话,云年便也知道答案了。他轻轻碰了碰妹妹的脸颊,随后露出欣慰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两百多块零钱,递给妹妹,说:“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就打电话,我或者妈妈来接你。什么时候没钱了,就打电话,我或者妈妈过来给你。”
周围也有一些和小孩惜别的家长,他们还给孩子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有些容易动情的妈妈,总是在分别面前流泪。云年环顾了一圈,走的人走,停的人停,两厢不同的情愫,两个不同的方向。
门卫大叔盯他们盯得最久,估计是看云年不像家长,怕把女孩拐走。云年目送完妹妹又走回学校,便移步到门卫大叔面前,给人递了两根荷花,说了一些妹妹的情况。大叔边点烟边说:“留校的学生很多的,不用担心。”
“我也看到了。”云年说。
“因为镇上来的孩子多嘛,家长都不在身边。不像你们这种住在城里的每个星期都来看望,他们呀,有的一个月两个月或者一个学期都见不上。”
“嗯。”云年点头,也点燃一根烟。
从学校到奥园广场一个多小时车程,路上他接到了云景成的电话,云年很震惊,因为他觉得云景成不是那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人,于是他犹豫了几秒才接起来。
“还没到?”
云年点头说:“到了”。
“那回家来吃饭。”
云年瞳孔张大,嘴巴也半微张开,好一会儿后才说:“吃了。”
“哦,那怎么还不回来?”对方的语气较之前和蔼许多。
云年预感是因为云景成有事要找他帮忙,于是回答:“快了。”
“好吧,那我们先吃。”说完云景成便主动把电话挂断,留云年在另一端疑惑沉思。
但他没回去,而是又到了奥园广场。冷风越来越飓,天色也越来越黑,他不好意思再到明阳超市去,虽然自己的行李和相机都还放在人家。
现在他一身轻松,心情却很沉重,他想阿粤在干什么,他是否离校?如果没有,那么他在这儿根本无济于事,可是两个人这么久没联系,摆明了是给彼此思考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主动联系,因为他不知道阿粤思考得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思考得怎么样了,思考未果与想见他,应该不冲突吧。
于是云年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这个搁置了一个月之久的电话,在连续不断的刺耳的滴滴声中慢慢偃息,对方没有接。冷风刮得云年承受不住,他后悔自己没穿厚外套,吸溜了一下鼻子后继续打。第二个没接。那么阿粤必然是在忙碌。于是他换用微信发:我已经回来了,现在在你家这边,很想见你。
他豁出去了。
在忙什么?看到消息迅速回复,我快冷得不行了。
我想好了,冷静好了,有一个很重要的答案想跟你说,必须当面说,必须现在说,我等你。
妈的,陈粤青你到底在干什么?
手已经冻得快不行了,他换发语音的方式,语气自动柔和下来,“阿粤,我……”换用语音,又他妈什么都说不出来,云年对自己生闷气,于是关了手机。
找了家店坐下来这才稍微暖和了些。一直等到店家关门,阿粤那边都没有回复。他又在外面站了许久,直至两点,终于失望。
回到家里,折腾了半天才睡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见到云景成坐在厨房门口。
“吃鸡蛋吗?”他说。
云年若有所思,最后点头。洗漱完毕以后鸡蛋也熟了。云景成拿一个白色碟子装盘端到餐桌上,招呼云年过去坐下,这一举动实在是有些陌生,云年整个洗漱过程中都在猜他到底要干什么。
开口却是问在北京的情况,云年边剥鸡蛋边说:“都好,很顺利。”
云景成也拿起一个鸡蛋,在右手肘下方的桌角磕了磕,鸡蛋壳裂开,他的动作很快,连壳带皮三下五除二立马就剥开,咬了一口后才说:“那钱也应该拿到了吧?”
云年停下咀嚼,没去看云景成的脸,垂首低眸,整个人非常不适应。这是云景成第一次这么“拉下面子”与他讲话。
他记得上一次从云城回来后云景成也提过钱的问题,不过当时人的语气还是平淡如常,根本没让云年多想。
云景成开口,声音颤颤巍巍的,似乎云年是皇帝,他是一介草民,“我最近,想买辆车。”
云年松了口气,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喝了口水润嗓子,心情也给润轻松了,总归不是欠钱的事儿,只要是自己家里的事儿,都已经不会让云年害怕和无措了,于是他淡然开口,“什么车?”
“还没看好,不过车型得适合做滴滴,我想去做那个,最近也了解了一下行情,好像赚得还不错,比以前跑的士好。”云景成也放松下来,开始讲自己准备的计划“大概二十来万吧,我贷款的话能拿出几万来,再借一点儿,先首付,赚着慢慢还。”
“借多少?”云年盘算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积蓄,根本拿不出多少。这次去北京的钱还没拿到,之前做工作室也贷了款,每个月他都得还账,还要付房租付水电开工资供员工吃消,现在他即将又要有一笔不少的花销,因为他打算再扩两个摄影棚。所以他手里根本没闲钱。
“大概八万左右吧。”
更何况这么多?云年为了掩饰自己的震惊,咬了一口鸡蛋继续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自然,“我没有。”
“这,怎么会?”云景成难以置信,脸色黑下来,不满地说:“不是赚得很多吗?”
“谁说的赚很多?”云年直接要一口鸡蛋都喷出来,到底谁的传言?还是他云景成太自以为是?或者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创业背负了多少外债和压力?他被云景成搞得心累,喝完水后就走。
云景成也没叫住他,毕竟两人以前一直不对付,现在有求于人了,不能紧逼。
店里的生意相比之前冷淡了许多,一天能接三个单子就挺不错了,有时候一单也没有。
冬天冷,夏天雨水多,写真单子几乎赚不到利润,这些都是入不敷出的时候,平常多赚的要拿回来补空缺。云年筹备着多做两个棚内置景,就是看能不能多招揽些客人。而且他们店里没有模特,宣传还没到位。
这段时间,除了阿粤,他想的基本都是这些事儿。不过最近又添了一件令他抓心的事儿,就是宋颉小同学的浑水摸鱼,出来混个工资,工作不认真,人的脾气也不好,上次他主动要求去北京,但被回绝了。
被云、罗和孟三人叫在“家”好好学习的时候拉胯着脸,一幅回来就不工作了的态度。云年刚一进店,就看见他了。
宋颉正趴在柜台前与小王聊天,嘴上笑嘻嘻,脸上贼兮兮,看到云年后收起了笑容,喊了声“云哥回来了?”,算是问候。云年点了点头,问他,“最近怎么样?”
“你说生意还是我个人?”宋颉撇下小王,跟在云年身后,二人上楼,遇到刚好下来的余杭。这两人正是上次去北方时他们说没云年在就不敢去那两人,他们是同一时期进来的,平常也爱在一块儿“划水”。余杭也是叫云年“云哥”,说了同一句话,“回来了啊?”
云年还是问:“最近怎么样?”
余杭正襟说:“十一月份还好,写真较多,结婚的人没有。这个月嘛,还没有接到单子,不过我们正在努力。”
“嗯。”云年点头,宋颉也点头,不过这个点头是给云年的,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对这一汇报的满意,只要他表情满意了,云年就能满意了一般。
之后余杭下楼,宋颉照样跟在云年身后,一直跟到剪辑室,罗、孟二人都到了,他们正在思考要不要剪这次去北京拍摄的素材。二人都有点愁眉不展,因为只有第一个周期的素材,通常他们剪辑片子都要等所有素材入手后才好操作,创意也来得快。
所以剪辑思路是在拍摄前期时就得形成。纪实不等于影视创作,可以自己安排剪辑技巧,懂剪辑理论,能出风格就行。纪实需要汇总所有素材才能进行二次创作。
宋颉见三个人要先把这段素材搁置,就主动说他想学习学习剪辑,可不可以让他试一试。
孟舟问:“你会finalcut吗?”
宋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孟舟又问:“熟悉哪个软件?”
“pr,会一点。”宋颉说。
“那成,你学习吧,但不能耽误其他工作。”孟舟站起来给宋颉让座,云年在宋颉旁边,孟舟说:“平常有什么不会的,问问你云哥。他性格好,很有耐心教人的,虽然经常迟到。”
云年想捶孟舟一拳,罗岚先替他教训了,人一手锤在孟舟的胳膊上,力道不大,孟舟却叫喊连天。两个人你追我打起来,吵得剪辑室打破之前的冷清,云年有一种自己好久没回来的错觉了。明明就一个月零十四天。
都一个月零十四天了,他又清醒过来。
店内事情不多,下班前云年组织大家开了个会,商量多租两个空房来做置景的事。罗岚点头说行,目前他们的摄影棚只有三个,市面非常之小,同样的地方拍多了也腻。宋颉紧跟在罗岚之后发言,说多了场地是不是就得招模特。
云年盘算目前的资金,没有钱雇模特,除非接到大公司的外包任务。比如拍广告,自家可以带模特拍,或者是宣传片,自家的模特出境。虽然这个项目也在宣传,但是半年以来,他们还在等待阶段。
也许是风格不适合接市场上的外包,一般能放心让工作室来接的活儿都是大公司不起眼的小项目,自己拍浪费时间,所以才有外包的对接。孟舟之前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要不要改变一下风格。云年没拒绝,但是他不能完全把纪实风格抛弃,不然自己绝对会被市场带偏,他知道市场水深火热。
孟舟因云年的固执骂过他,说他太死脑筋,不知变通,也不懂取舍。云年都自动屏蔽这些词,他始终觉得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缺点就犹如知道自己有几个手指头那样清楚。但是无法改变,一切缺点都是为了包容优点而存在的。
这次云年说置景的事儿,孟舟没发言。宋颉说:“我可以当模特,云哥我给你打两份工。”他跨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椅背,下巴又抵着手肘。
“这事儿还早呢,到时候你还在不在我们店里都不知道。”
宋颉似乎有点不高兴,把下巴抬起来,正经坐好,再无话说。
云年没注意到,他满脑子都是置景画面,要用红玫瑰的花瓣,贴满白墙,然后再买一些雕塑。也用花瓣把雕塑贴得满满当当,贴好之后将其随机摆放。拍摄的时候从没有玻璃窗的窗口处打暖光,形成一间只有红色的温室。思绪紧得连人叫他都不知道。
“云年!”孟舟的声音比较大,喊了几声后云年终于有反应。
“你电话响了。”罗岚的提醒稍微轻和一些。
孟舟盯着云年,试图从人反应中读出点什么信息,谁知道云年连一个“我刚才说了什么?”的反应都没有。他只是微垂着头,看着电话一幅不知所措的样子。
随后云年才甩了甩头表示自己走神了,说了句抱歉,自己先去接电话,示意宋颉接着说。